晴,无风,午后。
东北的山野,峰峦起伏,白雪皑皑。
柳三哥赶着马车,跋涉在冰雪复盖的山道上,南不倒开着车窗,与柳三哥聊天。
东北的冬天,尽管天寒地冻,只要没有风,有阳光,就不觉着冷。
事隔两天了,南不倒对雪莲仙姑的几个门徒依旧感到新奇有趣。
她道:“雪莲仙姑的三个徒儿有意思,就拿名字来说吧,忘情、怨情、恨情,啧啧,看来,她们在情字上都栽过跟头。”
柳三哥道:“是啊,都有一把伤心泪啊。”
南不倒道:“你知道她们的身世?”
柳三哥道:“不知道,可雪莲庵在江湖上的名气可大啦,听说,凡有被情所困的女子投到门下,雪莲仙姑便会悲天悯人,慨然收留,从不推拒,这三个小尼姑,从名字上来看,她们曾经都爱得很辛苦。”
南不倒笑道:“雪莲庵我可要记住啦,若是你以后变了心,我就去雪莲庵当尼姑啦,有那么多同病相怜的姐妹在一起,一定不会寂寞。”
柳三哥道:“扯淡,尽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南不倒笑道:“哈哈,但愿我是在扯淡。三哥,怨情、恨情尼姑,看来在情字上受了不小的刺激,所以要怨恨不休,耿耿于怀;可这个忘情尼姑嘛,依我看是个心宽体胖,无心无事的乐天派,”
柳三哥道:“忘情,她想忘,却苦于忘不了,不忘是死,忘是生,我看她是表面豁达,实际上内心还在苦苦挣扎。”
南不倒道:“不会吧。”
柳三哥道:“忘情尼姑的事,我倒略知一二。”
南不倒问:“真的?那就说说嘛。”
柳三哥道:“忘情的家乡在甘肃天水,没出家时,叫海棠,长得高挑美丽,村里有个高大英俊的小伙子叫阿牛,阿牛与海棠从小在一起玩,俩人青梅竹马、情投意合,为了筹备婚事,小伙子阿牛哥准备去兰州打工挣钱,干个一两年后,挣了钱,回家盖房子娶海棠。临走时,小俩口子依依惜别,赌咒发誓,海枯石烂,永不变心。过了两年,阿牛哥回村了,骑着匹高头大马,穿着绫罗绸缎,身后跟着个一个马夫,赶着一挂描龙画凤的堂皇马车,车里坐着他的老婆,一个粉嘟嘟、胖乎乎的大姑娘。听说阿牛在兰州的一家大酒店打工,酒店老板膝下只有一个女儿,是老板的掌上明珠,老板的女儿与阿牛好上了,起初老板不同意,自己的宝贝女儿怎能嫁给一个穷光蛋呢,可女儿寻死觅活,非阿牛不嫁,最终,老板拗不过女儿,就把女儿嫁给了阿牛。阿牛呢,穷怕了,捡了个便宜,自然十分欢喜,当然立马就把婚事办了,把早先答应海棠的话全给忘了。这次,阿牛是带着老婆回老家探亲来了。海棠得知这件事后,十分伤心,后来,她瞅个机会,把阿牛约到村后场院的柴火垛后,问阿牛:‘阿牛哥,我俩的事你忘啦?’阿牛道:‘没忘,前两年,咱们还小,不懂事,说的话不能算数。’海棠哭道:‘你以前总说,今生今世最喜欢的人是我,一定要把我娶回家,看样子,你是在骗我,你是个骗子!’阿牛叹口气,道:‘我没骗你,现在我才明白,有时候,成亲的人,不一定是自己喜欢的人,喜欢的人往往不能成亲,你懂吗?’海棠道:‘我不懂,我不懂,我永远不会懂。’阿牛道:‘对不起,海棠,把我忘了吧。’说完,别转头走了。海棠伤心欲绝,万念俱灰,就跑到雪莲庵当尼姑去了,雪莲仙姑给她取了个名字叫‘忘情’。可她实在忘不了与阿牛哥在一起的日子,内心痛苦,以酒浇愁,只有喝醉了,她的心才能安宁。酒,成了忘情尼姑的最爱。雪莲仙姑知道她内心凄苦,对她特别开恩,也不十分责怪,时间一长,忘情尼姑的酒量海啦,喝啊喝的,喝成了个大胖婆。”
南不倒道:“你怎么知道的那么清楚?”
柳三哥道:“听祖师爷说的呀。祖师爷巴老祖曾云游到雪莲庵,拜访雪莲仙姑,雪莲仙姑设素席招待,巴老祖好酒,酒量奇大,雪莲仙姑却滴酒不沾,便命爱徒忘情尼姑作陪,当时上的是一坛酒泉的霍将军刀烧子酒,酒性极辣,席间忘情尼姑频频敬酒,一上来,便先干为敬,竟然千杯不醉,面色如常,席间谈笑,不忘后辈身份,极为恭敬得体,无丝毫醉态,连号称昆仑醉仙的巴老祖见了都自叹不如。事后,巴老祖向雪莲仙姑问及忘情尼姑身世,才知个中缘由。”
南不倒道:“原来如此啊。要不然,我会怀疑你就是那个薄情寡恩的阿牛哥啦。”
柳三哥道:“其实,阿牛哥心里未必好过,在富贵与爱情不能兼得的情况下,他选择了富贵,我想,静下心来,他内心一定又寂寞又苦涩。”
南不倒道:“自作自受,活该!”
他俩聊着天,马车在山林间的小道上颠簸。
突然,前方一头小鹿从林子里窜出,站在路中间,歪着修长的脖子,看着柳三哥,接着,向林子里窜去。
柳三哥手臂一扬,一枚柳叶镖飞出,咻,扎在小鹿的胸侧,鲜血飞溅,小鹿一个踉跄,栽在雪地里,挣扎着起来,纵身向丛林跃去。
南不倒见了喊道:“好啊,今儿个咱们要吃烤鹿肉啦。”
她从马车的窗口掠出,去追小鹿。
瞬间,丛林树枝上的积雪瑟瑟落下,鹿与人消失在丛莽中。
山林寂寂,白雪皑皑,老鸦盘旋,呱呱聒噪。东北的天,说变就变,不知何时,已黑云汹涌,阴霾四垂。
柳三哥喊道:“阿南,回来,别追啦,变天啦。”
南不倒在林子里喊道:“哎,快抓住啦,我马上回来。”
柳三哥对野山猫二**:“去,跟着阿南。”
二黑从踏脚板上窜下,向林内奔去。
柳三哥隐隐觉着有些不对劲时,密林树梢上突然掠下三条人影,向他凶猛扑击。
三道刀光,如三道闪电,瞬间已扫向他身上的三处要穴。
柳三哥坐在车座上,眉头微微一挑,手在椅背上一按,人便如飞燕一般,贴着车顶向后飞掠。
三条人影俱各头戴狐皮帽,白布蒙面,身披白色披风,内着青色紧身短靠,装束怪异,身手敏捷,见一击不中,不等柳三哥拔出剑来,旋即变招,脚尖在车顶上一点,如脱弦之箭,紧追不舍,三道刀光,不依不饶,如附骨之蛆,向柳三哥身上穷追猛剁。
刀头离三哥身前只有三寸,而且,最多也只有三寸,三个杀手,拼尽吃奶的底气,想再逼近一分一毫,也实在是痴心妄想,这就是千变万化柳三哥的能耐。
三哥身在空中,双眼始终一眨不眨地面对着偷袭者,面对着这三把雪亮的单刀。这时,三哥忘却了世间的一切,他的心中眼中只有这三把单刀,明白只要一个疏神,慢上一慢,哪怕被一把刀撩上一道口子,那就惨了,接着,身上会顷刻平添几十条血口,也许,就会永远倒下,再也起不来了。
他不敢轻敌,瞳仁随着刀头的溜溜疾转,这三把刀,好快好飘好毒啊,一招失当,就会挂了,这不是寻常的刀,从呜咽呼啸的刀声听来,也绝对是三把夺魄销魂的催命刀,顿时,三哥兴奋了,你强我更强,今儿遇上对手啦。
其实,无论对手是高手还是低手,三哥从来就没有掉以轻心过。江湖上的事,三哥见得多了,有许多成名立范的英雄,不是在大风大浪中倒下的,而是在阴沟里翻的船,在不该死的时间地点,绚烂的生命却嘎然终止了,有的是因中了迷药、有的是因迷恋美色、有的是因贪恋钱财、有的却因骄傲自负,动手时只慢了半拍,因此,就一命呜呼了。这些成名立范的英雄,往往死在他最看不起的人手中,也往往死在他最信任的人手里,甚至死到临头,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哎,想想都令人心寒。所以,在江湖上混,三哥特别小心谨慎,他明白,每一个细小的疏忽或错误,有时结局十分简单,只有一个字:“死”。
在江湖上混,有些错是不能犯的,那就是大意、骄傲与轻敌,犯这种错的人,死亡会在不远处笑呵呵地等着他。
在放对厮杀时,无论对手是谁,三哥都当作是人生的最后一搏,没有人比三哥更懂得“骄兵必败”这个惨痛的教训了。
当三哥的身形向地上飘落时,右手在剑柄上一按,他的宝剑一声龙吟,锵啷啷,长剑脱鞘而出,一道青光在空中一圈,将三柄单刀俱各荡将开去。
柳三哥脚尖落地,便向身后雪地滑出丈把开外,三名杀手,虎口隐隐一麻,想不到柳三哥剑上的罡气竟如此霸道,顾不得这么多了,务必要趁其立足未稳,将其放倒,三人发一声喊,再次向三哥发起一波砍杀,三道刀光分别向三哥的上盘、中盘、下盘疾撩猛砍,三人配合默契,出刀极快,准头极足,显见得刀上功夫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并非寻常草莽之辈。
三哥从三名杀手发出的第一招杀着,便已确认,这三人便是世仇七杀手中的高手,其中,便有杀人魔王白毛疯。
即刻,三哥手腕一抖,宝剑划出三道青辉,一剑拨开袭向眉心的刀头,长剑顺势一挂,将削向右肾的单刀荡在一旁,剑尖随即直落而下,叮一声,将砍向脚踝的刀头砸落雪地。
顿时,三名杀手空门大开,三哥同时拍出一掌,踢出一脚,挑出一剑,分别袭向三人,三名杀手大吃一惊,齐地后掠,虽未中招,却也只差了一点点而已,三人动作变形,张皇失措,狼狈不堪。
三招防守,三招进击,看来竟只是一招,如星驰丸奔,一气呵成,而且招招真气沛然,令三名杀手虎口生麻,暗暗惊心。
正在此时,路边丛林里,又飞出四条披着白披风的杀手,这四人也戴着狐皮帽,脸上却没有蒙上白布,赫然是:瘸腿狼、大色狼、白脸狼、迷魂狼,四人发声喊,各执兵器,也不忙着拼杀,只是步步向柳三哥靠近。
三名蒙面杀手中有人喝道:“谨记要领,占据方位,听凭号令,各施其职。”
众人齐道:“是。”
七条身影围着柳三哥游走,状如北斗七星。
柳三哥自问:这就是传说中的天地绝杀、死亡之阵的“七杀天罡阵”么?!莫非世上真无英雄能破此阵么?!
二十五年前,天下第一条好汉,祁连刀神齐大业,据说便是在此阵中受了重创,后被七杀手联手杀戮。
我就不信破不了此阵,就不能试试?
不行,我不能试,我得走,我的复仇使命,一定不能在我手中夭折。
如今,我已经落单,七杀手等人算计已久,有备而来,决不能着了他们的道儿。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况且已经过了二十五年啦,再晚些时候,算啥呢。
走,就要趁早,决不可恋战。
柳三哥心念电转,说走就走,他长啸一声,人如旱地拔葱,直冲空中,身在空中,手掌在路旁树杆上一拍,人便向前方马车电射而去。
七杀手等人见柳三哥要跑,便齐地飞身而起,扑杀柳三哥。
七杀手等人的轻功,俱各是一流之选,不过,与柳三哥相比,毕竟还差了些火候。
柳三哥轻轻落在马车顶上,对昆仑追风黑骏马大黑喊道:“大黑,快跑。”
大黑呜溜溜一声长嘶,便要奋蹄向前飞奔,左辕的枣红马却还没明白过来,见大黑拽着自己要往前跑,它还不想跑,只是跟着往前小跑起来,因此,马车起初并不快。
这么一来,七杀手等人已掠到马车两旁,有人飞纵而上,扑击柳三哥,却被三哥的龙泉宝剑逼退了下来,有人便向车轮车身猛砍,以为只要毁了马车,柳三哥就没法跑了。
七杀手等人的内力非同寻常,每一刀的力度俱各非同小可,哪知刀砍在马车上,马车竟纹丝不动,当当当的刀声,作金属声,如砍在钢板上一般,反弹回来的力量,几乎使他们把持不住手中的兵器了,更怪的是,马车上竟连一丝划痕都没有,这架不起眼的旧马车,竟如此坚固,是钢铁打的呢,还是木头打的?七杀手等人,如一头雾水,不知是怎么一回事。
柳三哥脚尖在车顶的暗纽上一拨,车顶的天窗移开了,他跳入车厢,旋即又一按车内按纽,车顶天窗关闭。
三哥嘿嘿一笑,将座位旁左边的开关顺时针拨动了一圈,只听得咔咔连声,车厢外两旁及车后的上下四角,共计十二个极小的暗门齐地弹开,射出12枝短箭来,箭声嗖嗖,只听得车厢外众杀手连声怪叫,纷纷用兵器拨打短箭,也有痛叫连连,大约已着了道儿。喊道:“柳三哥真不要脸,这马车还有机关,害惨了爷们。”也有喊:“想不到柳三哥也跟咱们是一路的,啥损招都使啊。”
这时,枣红马才明白该跟着大黑跑了,两匹马齐地奋蹄狂奔,眨眼间,七杀手等人的喝斥声便已远去,一会儿功夫,已听不到杀手的动静。
马车在山道上飞快奔驰,柳三哥寻思,杀手中肯定有人受伤了,听说,七杀天罡阵,若是少了一人,便不成其为阵了,如今,该杀个回马枪,将这送上门来的仇敌全给收拾了,也可了结了这趣÷阁陈年血债。
对,就这么办。他移开前窗,喊了一声“吁”,黑骏马大黑,立时仰首长嘶,表示明白了,放缓四蹄,停了下来,枣红马见大黑停下,便也停了下来,它已逐渐开始习惯大黑的节奏,跟着大黑,总不会有错,能少挨不少鞭笞。
柳三哥移开后窗张望,却不见了七杀手的踪影,只见窗外已彻底变天,北风怒吼,鹅毛大雪纷纷扬扬,下得一阵紧似一阵,强劲的寒风搅得地上、树上的积雪,打着一个个风雪旋涡,四处飞扬,一两丈外,景物莫辨,马车后,不见了山峦树林,唯独可见的是咆哮肆虐的风雪,白茫茫一片的混沌世界,如今,不要说去找七杀手了,就是想找到来时的道路,都成了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事。
这是一场罕见的大烟泡,来得突然,来势凶猛。
这样恶劣的天气,若是在山中赶路,十有八九会被风雪冻僵冻死。
猛然,他心中突突一跳,南不倒,她现在在哪儿?会有危险吗?
刚才,他全神应付七杀手的突袭,居然将南不倒忘了,如今,她不会有事吧?不会遇到意外吧?要是遇上七杀手,那就凶多吉少啦!对,我得回去找她。
要快,要尽快找到她。
柳三哥心焦如焚,关上车厢的窗口,掏出酒瓶,喝了几口烈性烧酒,烈酒如火,从食道直落胸腹,顿时,胸腹间腾起一股暖流,他裹紧光板子羊皮袄,系紧腰带,将酒瓶塞进怀里,然后,从车厢出来,跳上车座,将马车赶入路旁密林,林中有树木遮挡,风雪小了不少,相对较为暖和。他从车后备用箱里掏出豆饼草料,把两匹马喂饱了,将马车与枣红马留在林中,自己牵着大黑,顶风冒雪,原路返回,去找南不倒。
能不能找到南不倒,他心中无底。
要是找不到南不倒,怎么办?要是南不倒遇到了不测,怎么办?柳三哥根本就不敢往下想,他只是默默祈祷上帝,保佑南不倒,保佑南不倒平安吉祥。
风雪嘶吼,严寒彻骨,夜色冉冉降临,大烟泡无休无止地闹腾着。
柳三哥点燃火炬,在寒夜中呼喊:“阿南,阿南,你在哪儿呀?”
风雪的吼叫声中,夹杂着他似有若无的呼喊……
***
胸脯插着柳叶镖的小鹿,淌着冒着热气的鲜血,在雪地里一瘸一拐地奔窜,南不倒在小鹿身后追逐,那是一道陡峭的山坡,山坡上的积雪没膝深,自然影响了南不倒奔跑的速度。
山坡越来越陡,小鹿有几次栽倒在雪地里,向坡下滚去,雪粉飞腾,映衬着小鹿美丽的斑点,太好玩了。
南不倒童心大萌,笑道:“看你往哪儿跑,你就是跑到天边,我也要抓住你。”
远处传来柳三哥的喊声:“阿南,回来。”
她应道:“马上,就来。”
心里嘀咕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怕啥怕。
不过,心里甜甜的,知道柳三哥很在意自己。
她索性坐在雪地上,从山坡上往山下滑,看看临近小鹿了,便手掌在雪地上一拍,人腾空而起,扑向小鹿,一把抓住了鹿角,人扑在了小鹿热乎乎的躯体上,小鹿挣扎着,鹿与人,一起从山坡上滑了下去。
南不倒觉得挺好玩的,雪粉飞溅,山坡越来越陡,下滑之势越来越疾,突然,她有点怕起来了,身体如自然落体般向下坠落,已失去了控制,她喊:“三哥,救我。”
飞溅的雪粉堵住了她的嘴,她的声音咽了回去。
还好,山坡上的一棵矮松挂住了她的身体,由于她抱着小鹿,矮松发出“格支格支”断裂的声响,看来矮松承受不住她与小鹿的重量,快要折断了,南不倒急忙松手,小鹿已经死了,呲溜一声,从坡地上坠落,她睁眼一看,倒吸了一口冷气,原来,矮松长在悬崖边上,身下便是壁陡的峭壁,直如刀削斧劈一般,深渊幽暗,云雾缭绕,深不可测,坠落的小鹿,竟连一丝声响都没听到。
南不倒紧紧抱住悬崖边上的矮松,傻眼了。
不知什么时候,变天了,天空黑云汹涌,吞没了太阳,山林里十分昏暗,阴风阵阵,北风呜咽。
三哥在哪儿呢?只要有三哥在,就有办法,三哥的办法真多,不知道他是怎么想出来的。
正在南不倒胡思乱想的当儿,突然,她听到“喵呜”一声猫叫,野山猫二黑眨着碧绿的眼珠,在自己的左肘边,蹲守着,正看着自己呢。
二黑穿着她做的白色绸衣,怪不得刚才一时没有发觉呢。
她问:“哈,是你呀,三哥呢?三哥在哪儿?”
二黑摇摇脑袋,望着阴沉沉的天空,似是道:“谁知道啊。”
南不倒跟着二黑的目光望去,只见空中彤云密布,山风一阵紧似阵,空中雪花狂舞,一丈开外,景物模糊,她意识到,是刮大烟泡了。
南不倒小心翼翼地转过身,摸摸二黑的脑袋,又将二黑身上的白色绸衣脱了下来,收在怀中,如今,二黑一身漆黑,便于南不倒在雪地里找到它。
得赶紧离开悬崖,找三哥去,我是从山坡上下来的,只要爬上山坡,就能找到三哥。
下山痛快,上山难啊,尤其是在刮着大烟泡的鬼天气,顶着猛烈的刺骨的北风,上去一丈两丈,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二黑咬咬她左袖羊皮袄的袖口,便转身向坡上跃去,身影依旧轻灵,跃上三尺,回头看着她,叫一声“喵呜”,似是道:“走啊。”
对,得赶紧走。
她四肢并用,向山坡上爬去,山坡上的积雪深及腰腹,得手抓着灌木丛,胸腹贴着积雪,才能在积雪上移动身体。
听说,飞天侠盗丁飘蓬有“踏雪无痕”的轻功,嗨,要有那样的功夫,就好啦。
听说,丁飘蓬还有“水上行”、“草上飞”“顺风飘”的轻功,真的还是假的?上次问他,却不置可否的笑笑,笑啥笑,有就有,没就没,有啥了不起的,要没我,蚀骨销魂散早就要了你的小命啦。
不过,要真有这么了不起的轻功,我就不会狼狈得在雪地里爬啦。
她想是这么想,眼睛却四处搜寻着灌木丛、突出裸露的岩石、高大的乔木,手抓脚踩,便于向上攀登。
野山猫在前方领路,它知道南不倒在找些啥,它带领的路径,灌木丛、乔木、岩石总是最多的,最适于南不倒离开险境,向上攀援。
野山猫做不到“踏雪无痕”,在雪上留有指爪,却轻灵飘忽,不会陷入积雪之中,四肢只须在雪地上一点,身子便会凌空而起,迅快绝伦。要不是为南不倒领路,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野山猫能找到三哥,对了,不管三哥在哪儿,野山猫二黑总能找到他。
二黑带领的路径是沿着山坡向上的一条斜线,直着向上,路线虽短,却坡陡雪深,难以攀爬。二黑啥都懂,精得很呢,是只猫精!
北风呜咽,大雪纷飞,猛然间,山坡上发出一阵异样的吼声,象野兽的嘶吼、象天崩地裂、象决堤的洪水,不知来自哪里,肯定来自不远处,对了,就在山坡上方,在头顶上,可怕的吼声低沉有力,夹杂着大片树木折断倒塌的巨大声响,吼声越来越巨大,怎么啦?这是怎么啦?
二黑碧绿的眼珠里闪着惊慌恐惧,它撕心裂肺地狂叫着,跳下来,咬咬南不倒的袖口,又回头向一侧奔去,再次返回来,咬咬南不倒的袖口,又回头向一侧奔去。
二黑的意图非常明了:“快跑,跟着我,快跑!”
山坡上方落下的雪花雪霰起初不太稠密,后来就如瀑布般泻落,南不倒明白了,是雪崩了,快跑,跟着二黑,二黑是猫精,跟着它没错,跟着二黑,才有生路。要快,要真在雪崩中死了,三哥想找到我就难了,得等到五月份,东北开春了,也许才能找到。
也许,还是找不到,到了开春,山沟沟里的桃花春水,不知会把我冲到哪儿去呢,也许是冲到黄海,也许是冲到日本海,也许会冲到俄罗斯的海参威呢。
快,快跑啊。
她蹬着一块岩石,狠命一点,身子向一侧腾起,向一旁的另一棵松树跃去,这时,她看见,山坡上的雪瀑,如黄河壶口的瀑布一般,浩浩荡荡向山下决荡汹涌,大雪洪流所到之处,灌丛被淹没了,树木折断了,只剩下裸露着参差不齐的树木的白色断楂,怒指苍天,大雪的洪流翻滚着、狂吼着,势不可挡,速度在逐渐加快。
南不倒展开平生绝学,提一口真气,手掌在松树上一按,便又飞起,向另一棵柏树上跃去,飞到柏树上,攀着枝条,足尖一点,又向斜上方的一块兀立的岩石上扑去,她一刻也不敢停留。
刚才,她扶了一把的松树,已被翻滚的大雪洪流吞没了,接着“咔喳”一声暴响,松树夭折。
如今,她要关注的是在雪地里飞奔的二黑,二黑为她挑选的线路,是一条生命之路,没有人会比二黑更能在瞬间确定,哪一条路线是逃生之路。
二黑的选择无与伦比的精确,相信它,没错。
南不倒在兀立的岩石上脚尖一点,换一口真气,又向山坡斜上方的一棵小树上飞去,她不敢停顿,速度快得连自己也有些不信了,只是比二黑稍微慢了一点,大概相差只有丈把远的距离。
其实,南不倒的武功不赖,只是轻功稍差一点而已,她觉得,轻功练得好的人,其实是不相信自己,只是为了打不赢好跑得快一点而已,没有打就想跑的人,武功怎么会练得好呢!
从前,她有点看不起丁飘蓬的唯一原因,就是因为他的轻功太好了,轻功太好的人,实在让人难以尊敬,老是想跑的人,好象不大象英雄。
今天,不,现在,她再也不这么认为了,哇,轻功好有多好,英雄会打,也会跑,打起来,回回赢,跑起来,没踪影,保全了自己,才有将来,要是被死亡追上了,说啥也晚啦。
如今,雪崩的速度更快,到后来几乎是直泻而下了,有几次,雪团已砸在了她的肩头上、身上、膝盖上,眼前已是白茫茫一片。
生命到了尽头么?不,不不!求生要到最后一口气,决不能松劲!
她见二黑窜到了山坡上一块突兀嶙峋的巨石下,探出头来,向她狂叫:“喵呜喵呜”,象是在喊:“快来快来,到我这儿来。”
南不倒落在小树的丫叉上,双脚一点,鱼跃而起,向巨石扑去,当她刚落在巨石下,厚重浓稠的大雪洪流,便已轰轰隆隆,兜头而下,她身子往巨石下一滚,还好,未被冰雪的洪流卷走。
巨石的形状象一个宽大的屋檐,冰雪的洪流,轰隆隆在它的两旁与前方落下,人躲在下面,安然无恙。
不过,四周已被冰雪复盖封闭,南不倒取出火折子一晃,见二黑舒适地卧在她身旁,伸个懒腰,向她叫了一声“喵呜”,象是在说:没事啦,别怕。
能不怕吗!头顶是雪崩的怒吼声,四周全是冰雪,巨石下的空间不大,如今还有氧气,过一会儿,氧气没了,就得闷死。
二黑象是看透了她的心思,向巨石后转过头去,又叫了一声:“喵呜。”
意思是:你看,后面有个山洞呢。
南不到就着火折子定睛一看,果然,身后巨石内有个山洞,洞口不大,弯腰可入。南不倒道:“二黑,你在前面领路,咱们进去看看。”
“喵呜”,二黑一骨碌起身,钻进了山洞,南不倒道:“慢点,慢点,黑古隆冬的,我可走不快。”
不知要在山洞内呆多久,火折子得节约点用,她吹灭了火折子,收入怀中,摸着岩壁,弯腰向洞内走去。
洞内通道曲折狭窄,仅容一人通过,越往里走,通道越宽,可容两三人通过了,又走了一会儿,便可直着身子走路了,南不倒在洞内捡了一把松明,用火折子点燃了,用作照明,如此,在洞内行走,就方便多了,她见洞的四壁十分光滑,洞内的道路,也十分平整,有的地方还有台阶,看样子,有人对山洞进行过整修加工,不象是个没人到过的野洞。
越往内走,越觉着温暖,她索性脱下羊皮袄,夹在胁下,走不多久,拐过一个弯来,豁然开朗,眼前竟有个巨大的洞厅,洞厅内的钟乳石,琳琅满目、千姿百态,色彩斑斓的钟乳石间,山泉淙淙流淌,洞中有池,池水清彻见底,水中锦鲤成群结队、追逐嬉戏,二黑从池水中捕捉到一条肥大的锦鲤,躲在一边,管自品尝。洞外严寒彻骨,滴水成冰,洞内却温暖如春,微风拂面,真使人有恍若隔世之慨。
洞厅中间,有一条曲折的小路,在小路中行走,就象到了蓬莱仙景。
南不倒在小路旁拣块巨石坐下,靠着钟乳石,歇歇脚,她实在有些累了,将燃着的松明,插在钟乳石的孔穴里,欣赏着美景,困意袭来,便打起盹来。
二黑吃完了鱼,更精神了,便独自进入山洞深处,查探情况。二黑每到一处,首先要做的事,便是四处巡视一番,确保主人的安全。在漆黑的洞内,二黑的碧眼,洞若观火,看得一清二楚,若是二黑不报警,就说明没有危险,有猫精在身边,大可高枕无忧了,今儿要没有二黑,自己真得挂了。
南不倒盖着羊皮袄,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
柳三哥与黑骏马大黑在风雪中行走了许久。
昆仑追风黑骏马大黑在前面顶风行走,柳三哥在后面跟着,没膝深的雪路,得亏大黑淌开了一条路,否则,难以行走。
大烟泡始终在肆虐,山林里混沌一片,根本连方向都难以辨认。
怎么办,难不倒会有危险吗?
不管怎样,我要找她,不管能不能找到她,我也要找她。在这严寒彻骨的荒山里,充满着危险,尤其是,七杀手会不会遇上南不倒?要是遇上,那就糟透了!
落在这些毫无人性的杀手手里,凶多吉少。
柳三哥跟在大黑的身后,艰难行进,手中的火把,照不了多远,这样寻找,找到的可能,连他自己都觉得非常渺茫,不过,在当下这般恶劣的天气中,也想不出有更好的办法,仅比不找要好一点点。
突然,他发觉路边有点异样,路边坐着个雪人,一动不动,象是和尚在打坐,只是两只眼睛却在骨碌碌打转,而且,精光四射,不象是村童堆的一个雪人。
雪人的鼻孔里还冒出热气来,一呼一吸,气息绵长调匀。
柳三哥立时警觉了,这是个活人,是个内功悠长,武功深厚的活人。
他一手依旧擎着火把,一手紧紧握住了剑柄,装作没有看见,连目光也未曾在这雪人身上停留,只是,他的耳朵聚精会神地辨别着风雪中的异常动静,随时准备出招迎敌。
他想:也许,此人就是七杀手的老大白毛风,在这附近,白毛风又布下了圈套,等待自己入彀,那咱们就再玩儿玩儿。
估计刚才马车发出的十二支短箭中,至少有一到二人中箭了,即或不死,武功也要大打折扣,要想组成七杀天罡阵,看来是不行了,只要布不成七杀天罡阵,谅你们也讨不了好去,风雪今夜,你们的账也该彻底清一清啦。。
七杀手的老三、老四、老六、老七死了,七杀天罡阵布不成了,那是关系到生死存亡的大事,白毛风接纳阴山一窝狼,是为了重组七杀天罡阵,对付我与伏魔和尚李有忠,他们明白,否则,死是迟早的事。
想不到刚刚组成的七杀天罡阵,竟瞬间被十二枝短箭击破了,成了个破阵。
柳三哥这一连串想法在脑中一闪而过,颔胸曲膝,静候其变。
突然,雪人站起来了,头上、身上的积雪,簌簌滑落,原来是个和尚,腰间插着根拂尘,他合掌一揖,道:“借问施主,你可见过柳三哥?”
柳三哥镇静自若,火把在来人脸前一晃,道:“噢哟,你是谁呀,吓我一跳。”
其实,柳三哥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个高大的和尚,约摸三、四十岁,头上戴顶薄薄的褐色棉帽,身上穿着褐色棉僧袍,下打绑腿着棉鞋,兀自坐在雪地里,竟一点不怕冷,面色红润,可见体内真气非同小可。
他是谁?这是白毛风的地盘,该不会是白毛风设的局吧?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不可着了白毛风的道儿。
和尚和颜悦色,道:“实在对不起,吓着施主了。”
柳三哥道:“何止吓着,连苦胆都差点吓化了,吓死了人,你赔呀,谅你也赔不出。”
和尚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万望施主见谅,贫僧以后不敢了。”
不知不觉之中,大烟泡消失了,雪也不下了,不知不觉中,连一丝风也不刮了,山野里显得异常宁静,传来夜枭的啼鸣与饿狼的嗷叫声。
嘿,月亮还出来了,这就是东北的鬼天气,变得还真快。此刻,清辉照着白雪,四野如同白昼,柳三哥干脆把火把在雪地里一摁,呲溜溜一响,灭了。
和尚突然问:“施主,你姓甚名谁?”
柳三哥道:“我叫啥,管你啥事。”
和尚道:“我想,你叫千变万化柳三哥吧。”
柳三哥道:“你爱叫啥叫啥。”
“请问施主,你是不是柳三哥?”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和尚道:“贫僧对三哥心仪得紧,想与三哥交个朋友。”
柳三哥突然问:“你怎么称呼?”
叫不醒道:“贫僧是少林寺的净空法师。”
净空法师?就是少林寺的净空发痴叫不醒?听说他在四处找我,要比武过招。
柳三哥头一摇,笑道:“没听说过。”
和尚道:“贫僧在江湖上有一个雅号,大概你听说过。”
柳三哥道:“那就说来听听嘛。”
叫不醒道:“江湖上人称‘净空发痴’,‘痴’是痴心的痴,痴情的痴。”
柳三哥噗哧一声,乐了,道:“听说过听说过,就是号称江湖上武功排行第二,大号‘净空发痴叫不醒’的那个武痴,久仰大名,如雷贯耳。”
果然是净空发痴叫不醒!
花痴见过,财迷见过,赌徒见过,鸦片鬼见过,人一旦迷上了啥,就会如痴如醉,不能自拔,象叫不醒这种武痴,世上倒极为少见。
在如此风雪交加,狂风怒号的荒野,要找柳三哥比武,可见痴病有多重,真有些滑天下之大稽。
叫不醒道:“没有那么夸张吧,江湖上的朋友爱开玩笑,其实,贫僧一点儿都不痴。”
柳三哥道:“江湖上的人道,叫不醒小心眼儿,武功排行第二,心里不服,满天下找柳三哥比武,争强好胜,不象个得道高僧。”
叫不醒道:“江湖上的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说对了一半,说错了一半。”
柳三哥道:“怎么叫对一半,错一半?我搞糊涂了。”
叫不醒道:“贫僧找三哥已找了三年,起先,是有点小心眼儿,也有些名头之争,后来,觉得真没意思,百年后,人都没了,名将何附?就将争强好胜之心,一趣÷阁勾销了,只想跟三哥比武切磋,讨教几招,也好有所长进,同时也是玩儿。贫僧粗茶淡饭,平生一无所好,唯好武艺,打发光阴。其实,武功无止境,山外有山,天外有天,何必去争个第一、第二呢,想想实在可笑。所以,江湖上的人说对了一半,说错了一半。”
柳三哥觉得很有意思,不过,他急于摆脱叫不醒,要去寻找南不倒,没心绪跟他歪缠,道:“我告诉你,我不叫柳三哥,你找错人了,刚才,我在山道上看见柳三哥赶着马车经过。”
叫不醒道:“我怎么没见着?”
柳三哥道:“这大山上山路纵横交错,数都数不清,谁知道柳三哥从哪儿来,到哪儿去呀。又不是华山,自古华山一条道,你可别照搬硬套啊。”
叫不醒道:“施主说得也有道理。”
柳三哥:“叫不醒,咱们就此别过吧。”
“好哇。”叫不醒脸上不动声色,一伸手,竟快如闪电,扣住了柳三哥的脉门,那一招,竟用的是少林寺的擒龙爪,好帅的手法,出其不意,准、快、狠兼俱,一切发生在刹那之间。柳三哥本可用昆仑甩云袖,化解来招,并反手用布满真气的袖口,切向叫不醒的手腕,若是切中手腕,这只腕子筋骨俱碎,就废了。不过,柳三哥没有这么做,他想,若是使了甩云袖,叫不醒当然会变招拆解,不可能这么不经打,一招间就将他拿下了。咱俩要真动上手,一时半刻就走不脱了,叫不醒是武学大家,立时认定自己就是柳三哥,必定纠缠着要与自己切磋一番。若想与叫不醒决出胜负来,肯定将在五百招之后,这一过招拆招,止少得花费半天时间。
如今,我哪有时间啊!
倒不是怕比试切磋,实在是没有时间,也没有心绪,南不倒是死是活,无从得知,当务之急是要找到南不倒,在刚才这场持续了数个时辰的大烟泡中,南不倒不会有事吧?要是南不倒发生了意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要尽快摆脱叫不醒,就必须不让他认出自己。
柳三哥装作不会武功,斥责道:“叫不醒,你想干啥?想抢劫?!想不到叫不醒是个做没本钱生意的,想不到少林寺也出强盗。”
叫不醒真赖,哈哈一笑,道:“我怎么越看你越象柳三哥呢。”
柳三哥道:“是呀,就算我是柳三哥,如今,你偷袭得手,扣得我脉门好疼好疼,动弹不得,这样一来,你就成了天下武功第一,柳三哥就成了第二啦,原来江湖上的排行榜是这么排出来的呀。呸,不排也罢,把人气死。”
叫不醒道:“不是不是,我只是想和你切磋切磋。我这一抓,你没有拆解,我知道,你是想说明自己不会武功,自己不是千变万化柳三哥而已,你别把我当傻子,其实,三哥,说句实在话,我一点都不傻,只是有一点点痴而已,武痴,这跟傻是不一样的。”
柳三哥道:“嗨呀,跟你这人说话真累,你怎么说都有道理,我怎么说都没用啦。好,你真的把我当成柳三哥啦,你要比武就比吧,怪不得人家要叫你‘叫不醒’啦。我被扣住脉门了,你说是装的,我是三哥,我没被扣住脉门呢,你说我武功好,也是三哥,我进也是三哥,退也是三哥,今儿个,看样子我横竖要死在你叫不醒的手里了。天哪,我造了哪辈子的孽啊,将死在一个妄想症发足的疯子和尚手里啦。”
叫不醒道:“施主,你别会错了意,我根本不会害你,我扣住你的脉门,其实也有我的苦衷,你千万不能怪我,要怪就怪柳三哥吧。”
柳三哥道:“怪柳三哥干啥,他又没有犯我,犯我的人是你,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我头一个要怪的人是你,是你这个贼秃和尚,扣住了我的命脉,让我浑身发麻,动弹不得,若是扣得我残废了,就找你们少林寺算账去,少林寺方丈,总不会不讲道理吧。”
叫不醒这一下有点慌神了,道:“施主,别,别,别介,千万别去少林寺,你去一闹,方丈以为我真在外面干啥坏事了,回去便要责罚贫僧。其实,我只是想搞搞清楚,你到底是不是柳三哥,施主放一百二十个心,我不会把你弄残废的。”
柳三哥道:“叫不醒,你现在总该搞清楚了吧,我不是柳三哥吧,我若是柳三哥,定要与你大战三百回合。”
叫不醒摇摇头,道:“我还是搞不清楚,柳三哥太会易容改扮了,一会儿扮成游方郎中,一会儿扮成胡大仙,一会儿扮成绍兴师爷,一会儿扮成落魄书生,象孙悟空似的,八九七十二变,变得人头都浑了,今儿个,在雪夜荒野遇上你,你叫我怎么相信,你只是个毫无武功的寻常百姓?!越寻思,你越是个人物,越看你,越象柳三哥。”
柳三哥道:“嗨,叫不醒啊叫不醒,要怎么说,你才能信呢!我,刘青山,是个收山货的小商贩,见天气好,进山淘货去了,哪知道运气不好,碰上了大烟泡,哪儿都去不成啦,就找了个背风的地方躲避风雪,大烟泡过去了,已是深夜,这才出来要回客栈去,你不信我是良善百姓,莫非我是山野厉鬼呀?!要是,一口把你吃了。行行行,你要跟我比武,你就比吧,我姓刘的认了。”
说着,他一屁股坐在雪地上,别过脸去,命脉听凭叫不醒扣着,你爱干啥干啥。
黑骏马大黑,始终站在柳三哥附近,不时用前蹄,踢踏着冰雪。
叫不醒道:“哎,看样子,你真的不是柳三哥,没听说过千变万化柳三哥,会赖在地上耍无赖。”
突然,从丛林里飞出两条人影来,为首的那人,头戴狐皮帽,身披白披风,六十来岁,身材魁梧,圆脸白眉三角眼,左颊上长着一颗黑痣,黑痣上长着一撮白毛,正是七杀手的老大,暗杀魔王白毛风;另一人,相同装束,是刀疤五爷鬼见愁。俩人俱各手提单刀,飞身而来,围住了柳三哥。
白毛风叫道:“叫不醒,千万别松手,他就是柳三哥,你一松手,柳三哥就跑了。”
叫不醒道:“咦,我不认识你们,你们怎么认识我,连我的雅号都叫得出来!”
白毛风哈哈一笑,道:“你是名人,晓得的人,当然多了。”
叫不醒道:“我也认识你,你叫暗杀魔王白毛风,是不是?你也是名人,我一眼就认出来了。这就怪了,柳三哥我怎么认不出,你们怎么一认就认出来了呢?”
白毛风道:“我们跟柳三哥是老朋友啦,当然一认就认出了,前不久,我们还打过一架呢?”
叫不醒对柳三哥道:“真的,三哥?”
柳三哥摇摇头,道:“白毛风,你不要乱说好不好,我不是柳三哥已没个好了,我若是柳三哥,估计会更不妙。”
叫不醒手中一紧,死死扣住三哥脉门,道:“三哥,贫僧鲁莽,多有得罪,只要三哥答应与贫僧比试武功,贫僧这就撒手。”
白毛风道:“不要,千万别松手,一松手,就逃之夭夭啦。”
白毛风二话不说,刀头一挑,疾向向三哥脖子上削去,这叫“一刀清”,端的快捷。三哥脚跟在地上一磕,人从地上飞起,头一晃,一刀落空。
看来叫不醒只扣住了他的脉门,却没能使他动弹不得,刚才柳三哥说的全身发麻,几曾瘫痪,完全是信口开河,乱说一通。
脉门是扣住了,对柳三哥来说,效果不大。
白毛风见三哥脉门被叫不醒所制,得势不让人,一连劈出三刀,刀疤五爷同时出招,一时刀花乱飞,刀风四起,三哥扯着叫不醒,在雪地上腾挪闪避,竟然刀刀落空。
突然,白毛风喝斥道:“二弟,怎么还不出手!”
叫不醒面色一沉,一手扣住柳三哥的脉门,另一只手食中二指一骈,凝聚真气,向三哥胁下插去……
柳三哥大惊失色!叫不醒是二弟?!少林寺的高手竟成了杀手帮的人?!莫非世道真的变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