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金蝉子的秘巢:豆浆胡同九号,四合院客厅里,点着一盏灯。金蝉子一边给袁金锁料理额上的伤口,一边道:“世上的许多事都很难说,谁也无法未卜先知,即便是诸葛亮,也有失算的时候。”
袁金锁道:“金兄,在下最担忧的是帮主的安危,本来嘛,线人是没有帮的,官府衙门、皇宫贵戚、白道**、五行百作各有各的线人,为了互相照应,互通有无,帮主便创立了线人帮,帮主办事公道,规矩森严,信守然若,赏罚分明,在严守各自秘密的同时,互相扶携帮衬,帮中线人无不感佩服膺,帮主要真有个三长两短,线人帮可真要树倒猢狲散了。”
金蝉子的手十分麻利,说话的当儿,已给袁金锁的额头上了药,缠上了纱布。
沾上血迹的外衣已换下,扔在墙角,袁金锁穿上了金蝉子的衣服,衣扣紧绷,显得小了点,他呆坐在案桌旁,双手捧着茶杯,一脸困惑。
金蝉子则踱到墙边炉子旁,拉张椅子坐下,用炉钩捅着炉鼻子,屋里的炉火在他的拨弄下,烧得贼旺,火苗子呼呼直冒,火光时明时暗,映着他那张皱纹密布的瘦脸。
北风在窗外呼啸,拍打着窗棂。
金蝉子只是摆弄着炉钩,也不看袁金锁,道:“说这些有用么,扯淡!”
袁金锁道:“金兄,你在暗中盯着白脸曹操与竹叶青?”
金蝉子道:“你问这干嘛?”
“然后,就跟到了北门斜街的裁缝铺。”
“是。”
“也许,捕快与白脸曹操是一路人呢。”
“不对,一望而知,是毫不相干的两拨人,互相忌讳,各怀鬼胎。”
袁金锁象是在自言自语道:“捕快为什么要为难帮主?”
金蝉子道:“他知道的事太多啦,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
袁金锁道:“莫非六扇门子里的鹰爪孙,是来要帮主命的?!”
金蝉子道:“不太象,也难说,可以肯定的是,不是来挑他发财的!”
袁金锁问:“金兄,你说三步倒竹叶青与白脸曹操干啥来了?”
金蝉子道:“杀手嘛,还能干啥好事,当然是杀人取命来了。”
“这么说来,官匪一家,双管齐下上,帮主是凶多吉少喽。”
“汤老九要能迈过这个坎,那可真是命大福大造化大喽。”
袁金锁道:“不行,我得去看看。”
说着,他将茶杯放在桌上,起身要走。
金蝉子将炉钩当啷一声,扔在地上,霍地起立,抬起头,双眼咄咄咄逼人,道:“不要命啦,你给老子站住!”
袁金锁呆立当堂,不知所以,他望着金蝉子,发觉坚韧瘦削的金蝉子,就象一柄尖锐的钢枪,全身散着一股渗人的杀气,谁若是敢于违抗他的命令,这柄钢枪,随时随地会发出致命一击,取人性命。
袁金锁只有乖乖坐下。
金蝉子道:“你不想活了,老子还想多活两天呢!即便帮主遇害了,你更不能死了,得为他报仇雪恨才是啊,怎可稀里糊涂,再赔上一条命,如今,杀手与捕快到处在找你呢,只要你一露脸,没你好果子吃,不死也得脱层皮。”
袁金锁想想也是,默默颔首。
金蝉子又道:“况且,老子冒着九死一生救你,不是白救的,这一点,你务必要记住。”
袁金锁道:“明白,要在下为金兄通风报信,为死去的妻儿报仇雪恨。”
金蝉子道:“对,要是不能看着怡亲王与管统丁不得好死,自个儿在他们头前死了,老子这辈子真是倒邪霉了。”
说着,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拧紧了浓眉,抬头纹象蚯蚓似的在额头痛苦扭曲,眼中怒火燃烧,紧握双拳,坐在火炉旁,凝视着窗外浓重的黑暗,炉火一明一灭地映照着他轮廓分明的瘦脸,……
袁金锁瞅着,直发怵,无论是谁,若是遇上这样一个对手,真是一件要命的事。
***
凌晨,捕头瘦猴在大饼胡同的墙根下,发现了两具尸体,一具是他要找的西城汤老九,一具是紫脸大汉赵铁匠,两人俱各七窍流血,身中毒箭暴毙,与五台雾豹唐九台的死相同,出自同一个杀手。
两具尸体旁的系马石上,还系着一匹鞍鞯齐备的马儿。
捕快将两具尸体用白布包裹,抬上马车,牵了无主马匹,一并返回捕快总部。
在捕快总部密室,瘦猴手中掂着箭头发青的毒箭,不禁打了个寒噤。
胡春明道:“杀手又是三步倒竹叶青,该犯背负七十二条人命,负案在逃。”
瘦猴道:“江湖传言:连弩十三箭,湘西竹叶青,箭头青青蛇儿口,见血封喉夺人命。好大胆竹叶青,竟敢在京城露头了。”
胡春明道:“亡命之徒,所在多有,这其实不足为奇。
侯哥,在下总觉得,事情有点儿不对劲啊。”
瘦猴道:“岂止是有点儿呢,内中大有名堂!”
胡春明道:“为什么我们要找的人,找到哪,人就死到
哪?”
瘦猴道:“当我们怀疑到五台雾豹唐九台时,唐九台便
在妓院遇难了;当我们觉得西城汤老九或许知道杀柳买凶者的内情,急欲找到他时,汤老九就被暗杀了。行凶者究竟要达到什么目的?”
胡春明道:“目的只有一个:掩盖真相。”
瘦猴道:“也就是说,让所有线索就此中断,等到此案
限期一到,逼着胡大发,拿着焦公公买凶杀柳的认罪遗书去交差。”
胡春明道:“不是这样,还能是什么!”
瘦猴道:“奇怪的是,咱们的动向,对手怎么会掌握得
如此清楚?”
“是啊,难道……”
瘦猴道:“有鬼,有内鬼!”
胡春明的嘴张了张,不吱声了,有些事,越说越糊涂,弄不好,把自己给绕进去了。
敲门声起,瘦猴道:“进来。”
当值捕快进来禀报,说是,西城汤老九的儿子来领尸了,两具尸体都要领走,给还是不给?
瘦猴道:“仵作堪验完毕没有?”
“完了。”
“与案情有关的东西,该留的留下,不该留的,全让他儿子带走。”
“是。”
瘦猴对吴春明使个眼色,吴春明暗中跟了出去。
捕快来到门房,汤老九的儿子汤怀恩,三十来岁,是个胖子,腆着个大肚子,苦着脸,与几个帮工在冷板凳上枯坐。捕快道:“姓汤的,跟我去停尸间领尸。”
汤怀恩连声道谢,上前塞上两锭银子,捕快也不推让,衲入袖中,汤怀恩带着几名帮工,跟着捕快,出了门房,沿着西墙根,走到总部侧院,推开院门,便见荒草枯黄,满目霜雪,北墙根下一溜平房,屋檐下挂着参差不齐的冰凌,平房分隔成十余间停尸间,捕快将正中停尸间的门打开,屋内两张板床上,直挺挺躺着两具尸体,汤怀恩撩开白布,认领尸体,果然是父亲与紫脸铁匠,见父亲腰带上依旧插着根尺把来长的黄铜烟杆,心里一酸,由不得流下两行泪来,他将白布照旧盖好了,收下捕快递来的遗物,无非是钱包、斑指烟荷包、火折子之类的杂物,在文书上签字画押后,便嚎啕大哭起来,呼喊着父亲与赵铁匠的名字,指挥帮工,抬起两具尸体,出了停尸间。
一路哭喊着:“爹,铁匠,走好啊,迈门坎,出门啦,右拐弯,小心路滑,爹,铁匠,走好啊,……”听着让人心酸。
捕快打开侧院边门,道:“好走。”
汤怀恩千恩万谢,揖别捕快,叫来车马灵柩,回归家中。
西城汤老九的宅第坐落在城东的龙兴街,汤老九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他的宅第自然颇为体面,四进三十六房,是气派的大户人家,汤老九娶有三房妻室,十余个儿女子孙,父母健在,儿孙绕膝,又有十来个女仆男佣,操劳日常事务,平时,居家过日子,就分外闹腾。如今操办丧事,当然就更隆重了,怎肯落在人后。
大门口早挂满了花圈、幡幛、挽联,鼓乐手身着孝服,击鼓吹奏哀乐,迎接汤老九与铁匠魂兮归来。
紫脸铁匠叫赵大功是个忠义之士,光棍,丧事自然要由汤家来办了。
管家姓顾,名四哥,红光满面,微微发福,披麻戴孝,站在大门台阶上,迎来送往,接待着前来奔丧的亲朋好友。
当汤老九与铁匠的灵柩,由八名身着丧服的壮汉,抬下马车,缓缓进入汤府大门之际,立时哭声响起,震天动地,鼓乐齐鸣,幡幛飞扬,好一番哀荣景象。
灵堂设在前厅,正面供奉:西城汤老九灵位;侧面供奉忠仆赵大功灵位。
供桌上摆放着三牲祭品,鲜花果品,烛火氤氲,香烟缭绕。请来一班做超生的和尚,坐在供桌两旁蒲团上,敲着木鱼,念着经文。
来吊唁祭拜汤老九的亲朋好友及帮中弟兄络绎不绝,汤府两旁停满了马车、驴车,马匹与轿子,尤其是帮中弟兄,都是江湖人物,高低胖瘦都有,服饰不拘一格,奇形怪状,十分扎眼,便有许多闲人在大门外围观。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翁,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擎着只花圈,从一辆陈旧的驴车上下来,颤颤巍巍,杂在吊唁的人丛中,走向汤府大门,他就是易容后的络腮胡子袁金锁。
当走到管家顾四哥跟前时,袁金锁道:“四哥,门口便衣不少,擦亮招子,小心一点。”
顾四哥怔了怔,一时没认出来人是谁,呐呐道:“老人家,你是……”。
袁金锁将食指一曲,状若“7”字,顾四哥立时了然,低声道:“七弟!请速去四进三十三房,弟兄们都在等你呢。”接着,朗声道:“多谢蒋爷前来吊唁,请进请进。”
丢个眼色,给身边男仆,男仆即刻上前,接过花圈,在前引路。
在灵堂前三跪九叩首后,方才起身,随着男仆,匆匆向第四进内院走去,到了第三十三房,房门紧闭,窗户紧闭,垂着墨绿色的窗帘,房内悄无声息。
男仆叩响房门,房内有人问:“什么事?”
男仆道:“等的人来了。”
即刻,厚重的房门嘎嘎作声,开了条缝,男仆极懂规矩,转身就走,相当干练,看来也是帮中弟兄。
开门的是军师九宫古剑杨鹤年,他道:“帮主,请进。”
袁金锁虽曾受命于汤老九,不过,咋听得“帮主”二字,还是觉得唐突了一点。
进入房中,杨鹤年将门合上,插上门栓,房中八人见了袁金锁,噗通一声,齐齐下跪,沉声道:“叩见帮主。”
袁金锁呐呐道:“这,这是怎么啦?”
杨鹤年道:“汤帮主遇难,帮中不可一日无主,今奉汤帮主遗命,拜立七弟袁金锁为线人帮帮主,从今往后,我等将以袁帮主马首是瞻,服从命令,严守帮规,齐心合力,振兴线人帮。”
言罢,众人不由分说,将袁金锁让到正中太师椅上坐下,接着,正式三跪九叩首,行过大礼,这才起身,八人分坐两旁,八人中除了杨鹤年夫妇及汤怀恩外,便是线人帮京城东西南北中的五大线王。
汤怀恩从怀中掏出黄铜烟杆,眼含热泪,交付袁金锁,道:“这是我爹爱物,日夜伴身,爹曾交待,若遇不测,务必将烟杆交与新帮主,断不可轻忽遗忘,在下愚鲁,不知其意,肯请袁帮主收下。”
袁金锁接过烟杆,摩挲移时,端详片刻,拧开黄铜烟嘴,见烟嘴里有一小卷白纸,展开白纸,纸上写着七字:鎏金翡翠玉麒麟,正是汤帮主的趣÷阁迹,蝇头小楷写得工工整整,一丝不苟。
这是什么意思?袁金锁犯难了,交与八人传阅。
东城线王绰号乡巴佬,是个五十余岁的秃顶老头,长得干瘦干瘦的,瘪嘴一撇,道:“听说,怡亲王府有一件镇宅之宝,叫‘鎏金翡翠玉麒麟’,雕琢精美绝伦,相传是唐朝玄奘法师从印度带来的祥瑞之器,为唐太宗李世民宝爱珍藏,后经朝代更替,几经转折,流入民间,为怡亲王祖父重金购得,成为亲王府的镇宅之宝,价值约七八十万两白银。”
南城线王绰号大富豪,是个胖子,喜欢抬杠,道:“你见过么?”
乡巴佬道:“没有。”
大富豪道:“你又没见过,吹得活龙活现,象是见过似的。”
乡巴佬道:“小道消息传的。”
大富豪道:“小道消息也能信?!”
乡巴佬道:“无风不起浪,许多事,就是小道消息传着传着,就成真的啦。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嘛,帮主告诉咱,怡亲王用玉麒麟换银票,雇凶暗杀柳家的嘛。”
大富豪道:“也有许多事,小道消息传着传着,就没了下文,反正老子是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从来不信小道消息。”
乡巴佬道:“我又没让你信,急个啥!”
大富豪道:“老子不信,你急个啥!”
乡巴佬赌气道:“行,穷不与富斗,大富豪,我算是服你了。”
袁金锁道:“军师,你看老帮主写的‘瑬金翡翠玉麒麟’七字,有何深意?”
帮主说话了,大富豪与乡巴佬立即住了口。
杨鹤年道:“以在下愚见,东城线王说得有道理,不过,苦在没有证据。老帮主是告诉咱,要从玉麒麟这条线上查下去。”
五大线王七嘴八舌道“事隔二十五年啦,老人死的死,走的走,这条线可真不好查啊。”“我觉得买凶者是焦公公,听说,他都认账了,还捣腾个啥呀。”“我看是怡亲王,此人阴毒之极,心狠手辣,可证据还真不好找。”“官场的事,机变万端,兵部尚书吴楚雄与柳仁宽有隙,会不会是他呀。”
袁金锁道:“静一静,拜托各位了,回去想一想,为啥老帮主要写下这七个字?把自己手下的硬点子都撒出去,找出柳案买凶的主谋,我要的是买凶主谋的证据。”
乡巴佬道:“这七字真言,必有深意。”
大富豪不以为然地白了他一眼。
*
**
当晚,袁金锁回到金蝉子的秘巢,桌上有几碟下酒小菜,
他俩对坐桌旁,举杯小酌,边吃边聊。
袁金锁问:“金兄,买凶所用银票,是你从北京汇通钱庄取出来的?”
金蝉子道:“不,那天,管统丁把我叫进密室,递给我五份汇通钱庄总掌柜沈万金的手谕,五份手谕都盖有钱庄的多枚印鉴,并绘有复杂之极的龙虎图案,要我拿着手谕去钱庄下属五个城市的分号,找到分号掌柜,换取银票,每份手谕能兑换十万两汇通钱庄的银票。”
“哪五个城市?”
“眉山、三亚、酒泉、承德、潮州。”
“五个城市相距好远啊。”
“老子带着两个怡亲王的家丁,赶着一辆马车,跑了七八个月,连马儿都跑死了五、六匹,马车换了三、四辆,折腾得够呛,总算把事情办成了。拿到银票后,交由管统丁保管,要用时,向他索取,我负责支付银票。噢,说起那两个家丁,自从我取回银票后,就再也没见过他俩,八成已从人世消失。”
“预付款与尾款,都是你付给暗杀帮的?”
“准确点说,都是我付给死亡判官宫小路的。”
“银票上有所在城市钱庄的印戳吗?”
“没有。这是五张特殊的银票,只有汇通钱庄的大印戳:汇通票号,四海通兑。”
“管统丁给你的汇通钱庄总掌柜的五份手谕,是从哪儿来的?是怡亲王给他的吧?”
金蝉子道:“不会,绝对不会。怡亲王这个老狐狸,谨小慎微,不会亲自出面去办事,免得被人抓着把柄。再者,他有洁癖,最讨厌银钱,从来不碰银票、金银,以及与银钱有关的田契地契、房契等字据凭证,偶而不小心碰着了,就要用净水将双手仔细清洗一遍。他认为,钱太脏了,凡与银钱相关的字据也太脏了,不知经过了多少人的手,银子与银票上沾满了细菌,而且,只有目无志向的小人才喜欢银钱,世上哪有一个干大事的会喜欢银钱的!男子汉大丈夫,应志向高远,以天下为己任,一旦重权在握,何求而不得!他的口头禅是:有了权,就有了一切,没了权,就丧失一切。当然,他也要钱,要的是大钱,钱可以用来卖官鬻爵,换取权力,扩展势力,清除绊脚石,有钱能使鬼推磨的道理,没人比他更懂了,他不是一个钱迷心窍的人,却一定是个权迷心窍的主儿。”
袁金锁道:“也就是说,总掌柜沈万金的手谕是管统丁单独去汇通钱庄办的?他与沈万金是单线联系?”
金蝉子道:“这是道上的规矩,对双方都好。”
“如今沈万金已过世,知道秘密的除了怡亲王,就只有管统丁一个人了?”
“是。”
袁金锁道:“只要把管统丁抓来,撬开他的口,也许就能找到证据了。”
金蝉子道:“要抓管统丁没那么容易,况且,即便抓来了,想撬开他的口,可能性等于零,管统丁是条硬汉子。”
袁金锁道:“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金蝉子道:“如今的汇通票号大掌柜,想必是知情人。”
袁金锁道:“十年前,大掌柜沈万金已过世,也许,这个秘密,已随着他,一并带进了坟墓。”
金蝉子道:“如今,他儿子沈继昌成了大掌柜,沈继昌多少该知道一些‘玉麒麟’的事吧。”
袁金锁道:“也难说,况且,想靠近沈继昌,谈何容易。”
金蝉子道:“算了,要啥鸟证据,老子就是活证据!柳三哥到了京城,言语一声,老子径直去找柳三哥,把案底全端出来,只要柳三哥帮我宰了怡亲王与管统丁,要杀要剐,随便。”
袁金锁道:“金兄,不可唐突,待兄弟再想想办法,会有办法的,兄弟怎能看着金兄去死呢,不能,绝对不能。”
金蝉子鼻孔里“哼”了一声,一仰脖,把杯中的酒干了,管自格崩格崩嚼着花生米,双眼定定地盯着桌上的灯花,他已抱定了一个主意,道:“金锁,柳三哥一到北京,就立即告诉我。”
袁金锁呐呐道:“这个自然,这个自然……”
*
**
东城线王乡巴佬是个争强好胜的人,既然认定老帮主的七字真言,必与怡亲王买凶杀人有关,就决心要查个水落石出,也好气气南城线王大富豪。
按说,他俩最铁,别的线王虽客气,却关系一般,遇有急难,他第一个要找的人,就是大富豪,帮起忙来,大富豪绝不含糊,要钱有钱,要人有人,连眉头也不皱一皱,不过,大富豪就有一样不好,专爱跟他抬杠,也不看场合,也不给面子。这回,乡巴佬决定要露一手,‘玉麒麟’的事儿要真办成喽,至少可以镇镇大富豪的臭毛病。
他将自己手下最得力的干将,全撒了出去,三天后,全灰头土脑地回来了,回道:头儿,这事儿真没辙,时间隔的太长了,只有影子,没有线索,没法查。
乡巴佬也有点气馁了,看来真要被大富豪说着了,小道消息,传着传着,没了下文。心里闷得慌,午间,独自去前门宝泉茶馆喝茶听说书。
喝了几口茶,听了一阵子书,茶馆里人多声杂,他的座位离说书人远了点,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来,百无聊赖间,见茶馆墙边的茶桌旁,坐着个算命先生,将一块黄布挂在墙上,上书:终南李铁嘴,未卜能先知,前知三百年,后知三百年,算得对不对,请君试一试,若要算得准,重在不我欺。
只见李铁嘴约摸五、六十岁,须发花白,精神萎靡,靠在椅背上打盹,看来生意十分萧条。
乡巴佬见了,心道:好大的口气,前知三天,后知三天都难,何况三百年。反正坐着也是坐着,哎,“玉麒麟”的事,去算一卦试试,看这个李铁嘴怎么说。
他来到李铁嘴的桌旁坐下,见李铁嘴仍在打盹,便大声道:“喂,李铁嘴,生意来啦,醒醒。”
李铁嘴惊着了,一个愣怔,睁开眼,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老朽晚间睡不好,白天老犯困,得罪得罪,先生算命?”
乡巴佬没好气地说:“不算命找你干啥,笑话!当然是算命。”
李铁嘴道:“先生是算吉凶祸福,还是算得失成败?”
乡巴佬没好气地道:“成败。”
说完了,觉得这李铁嘴有些怪,道:“没见过你这么算命的。你会不会算命呀,人家算命先生一上来就问生辰八字,你怎么一上来就开算啦。”
李铁嘴笑笑,道:“我是终南山的李铁嘴,算命的方法当然与众不同啦。况且,问生辰八字,算的是内五行;老朽更擅长看相,看相算的是外五行,由外及内,由表及里,老朽独好此术。若先生真个来求签问卜,要想算得准,千万别说假话,若是说假话,这命没法算。”
乡巴佬道:“你的意思是,要我把啥都告诉你喽?”
李铁嘴道:“哪里哪里,先生只要说个题目,老朽自能娓娓道来。从先生眉宇紧锁,额头疑云密布之状来看,连日来,已为一疑难之事纠结困惑,想必急欲知晓谜底吧?”
乡巴佬道:“做梦也想。”
李铁嘴道:“好,请先生务必配合老朽,老朽问一句,先生答一句,不得藏着掖着,否则,算也是白算,先生答应吗?”
乡巴佬道:“只要能预知结果,你问啥,我就答啥。”
李铁嘴微微颔首,闭目危坐,双掌合什,念叨道:“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显神灵,得与失,成与败,信口雌黄混口饭,李铁嘴,穷光蛋,点到天机莫见怪。”
乡巴佬道:“喂,喂喂,什么叫‘点到天机’?通常都说道破天机,怎么弄出个‘点到天机’起来?”
李铁嘴闭着眼,道:“道破天机还了得!那是触犯了天条死罪,不是被雷打死,就是被水淹死,老朽为了混口饭吃,怎敢去冒犯天庭。不过,要是不拿出点真本实领来,世人也不会买账,故而,叫‘点到天机’,点到为止,稍点则止,太上老君不见怪,想必先生也满意,天机奥秘,不可说破,这个分寸,老朽拿捏得恰到好处,绝对不敢越雷池之半步。”
乡巴佬道:“行,那你就快说。”
李铁嘴这才睁开双眼,打量起乡巴佬的面相来样。
同样,乡巴佬也打量起李铁嘴来:一袭陈旧的青衫,打着补丁,须发尽白,满脸皱纹,看起来蔫拉巴结的,双眉下的一对眼睛,目光清沏,犀利灵动,像是能穿透人的灵魂,不由得内心有些发怵。
只听得李铁嘴道:“先生双耳高于眉,耳大而厚,双耳有垂,乃天生福寿双全之相,眉毛宽长,根根光润,眉中长痣,草中藏珠,双眼明亮,智慧过人,衣着粗鄙,形似下里巴人,深藏不露,实乃阳春白雪,外貌枯瘦,貌似贫贱,行事低调,富厚多财,乃身怀异能的一方达人,虽说不上名满天下,却在京城也小有名气啊,决非寻常碌碌无为之辈。”
乡巴佬听了十分受用,笑道:“尽说些没用的。你不是要问我吗,问吧。”
李铁嘴道:“请先生说个题目。”
乡巴佬道:“题目?什么叫题目?”
李铁嘴道:“就是你想知道的那件事,或说一个字,或说一句话,均可。”
乡巴佬一边寻思,一边将题目报了出来:“鎏金翡翠玉麒麟。”
李铁嘴沉吟道:“此物系印度神物,据说有驱魔辟邪,镇宅护院之功效,唐朝玄奘法师从印度带来献给皇上,深为唐太宗李世民喜爱,后经世乱,流入民间,莫非先生想知道此物今在何处?”
乡巴佬道:“是。”
李铁嘴道:“玉麒麟在怡亲王府。”
乡巴佬道:“玉麒麟除了驱魔辟邪功能外,可还有其它功能?”
李铁嘴道:“当然有呀,玉麒麟价值约八十万,可典当变卖,兑换金银、银票。”
乡巴佬道:“怡亲王不缺钱呀,不可能拿镇宅之宝去换银钱。”
李铁嘴道:“人总有手头紧的时候,小老百姓是这样,大户人家也莫能例外,当急需用钱时,说不得,怡亲王会拿着玉麒麟,去当铺或钱庄典当变现。”
乡巴佬道:“玉麒麟变卖给别人了吗?”
李铁嘴摇摇头,道:“没有。此乃亲王府祖传神物,怡亲王岂肯割爱。”
乡巴佬问:“玉麒麟典当过没有?”
李铁嘴沉默半晌,曲指一算,道:“怡亲王典当过一次,那次,他急需用钱,就把玉麒麟典当出去了,如今已赎回。”
乡巴佬问:“咦,真神了,典当给谁了?”
李铁嘴双眼微闭,口中念念有词,道:“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显神灵。”手却没闲着,曲指掐算,掐来算去,看来有些难。
乡巴佬双眼紧盯着李铁嘴,他的注意力全在李铁嘴的嘴上,也许,嘴一张,答案还真就来了。
谁也没注意到,李铁嘴左侧邻桌有一个瘦削的中年人,也在侧着耳朵倾听着这边的动静,这个人是飞天侠盗丁飘蓬,他改扮易容成市井百姓,因内心苦闷,便到茶馆消遣来了,听得有人在说怡亲王,便悄悄将椅子往李铁嘴这边挪了挪,中间隔了个乡巴佬,装着聚精会神,面对着台上说书的人,磕着瓜子儿,喝着茶,像是听书听得入迷的模样,其实,是在全神贯注倾听李铁嘴算命。
李铁嘴道:“来了来了,太上老君显灵了,先生,算对了给多少银钱?”
乡巴佬道:“你看你,到紧要关头,卖起关子来了,只要算对了,决计亏待不了你。若是算错了,分文没有。”
李铁嘴道:“好,有先生这句话,老朽就放心了。万历丁酉年春,怡亲王典当给汇通钱庄了。”
乡巴佬问:“当了多少银两?”
李铁嘴道:“五十万两白银,全是见票即付的银票。”
乡巴佬心内一凛,问:“巨额银票用来干啥?”
李铁嘴冷哼一声,道:“作孽。为了戊戍年间发生的一起案子。”
“什么案子?”
李铁嘴冷哼一声,道:“先生何必明知故问,天机不可泄漏,若是先生不能诚心应答,此命便无法算了。”
乡巴佬道:“算了算了,算我刚才放屁,还不行么。”
“行,咱们接着聊。”
“鎏金翡翠玉麒麟今在何处?”
“怡亲王府。”
“何时赎回玉麒麟?”
李铁嘴道:“万历己亥年冬,赎回。”
乡巴佬道:“看来他手头确实有点紧。”
李铁嘴压低嗓门道:“家大业大花销大,听说,他在私下豢养军队,豢养幕僚死士,手头不紧才怪。”
乡巴佬道:“你怎么啥都知道呀?”
李铁嘴道:“我是靠这个吃的,否则,怎么混。”
乡巴佬道:“也是,神仙大爷,京城汇通钱庄总号该有账吧?”
李铁嘴道:“汇通钱庄管理严谨,该有,可要找到这趣÷阁账,决非易事。先生,小心啊,此事若走漏半点风声,凶多吉少啊。”
乡巴佬连连点头,从怀中掏出一锭沉甸甸的雪花银,塞在李铁嘴怀里,赞道:“神仙大爷,神仙大爷,在下算是服你了。”
说完,起身兴冲冲地走了。
李铁嘴望着乡巴佬的背影,若有所思。
其实,李铁嘴是绍兴师爷余文章易容所扮,刑部彻查万历戊戍年间汇通钱庄账目,毫无异常,可见当年怡亲王与汇通钱庄并未发生过金银来往。如今,听说了“鎏金翡翠玉麒麟”,于是,晃然醒悟,怡亲王由于手头紧,在万历丁酉年间,将镇宅之宝玉麒麟典当出去,筹措黑金,于是,在第二年的戊戍年间,实施了雇凶暗杀柳仁宽的计划,如此算来,事情便顺理成章了。至于,己亥年赎回玉麒麟,则是他瞎猜的。不料算命者竟大为叹服,这到奇了,算命者有些来头!他是谁?他为什么将鎏金翡翠玉麒麟与戊戍年杀柳案挂起钩来了?看来,他也在追踪买凶杀柳的罪魁祸首啊。
坐在邻桌的丁飘蓬虽仔细聆听,终因茶馆内声音噪杂,兼之,隔了个乡巴佬,听得不甚分明,只听得怡亲王与玉麒麟几个字,还有,便是算命者称李铁嘴为“神仙大爷”的几句话,他心道:看样子,算命者不像个“托”,李铁嘴既算得这么准,我何不也去算个命,问他绍兴师爷余文章今在何处,若在京城,趁早把他做了,也好为小桃报仇,了却了一桩心事,省得小桃哥哥在背后骂我没良心。
于是,丁飘蓬两步跨到到算命先生跟前,道:“李铁嘴,我也算个命。”
李铁嘴起身,要去收取挂在墙上的黄布招贴,准备收工了。他道:“不算了,要算明儿来。”
丁飘蓬的手在他肩头一按,一股大力自上而下压下,李铁嘴身不由己,咕咚一声,兀自坐回到了椅子上,他恼道:“人家不算不行吗?”
边说边打量眼前这个中年人,体态瘦削,肤色白净,颔下三绺微须,也没啥特别之处,看不出,竟是个武林高手。
李铁嘴自然认不出来人是丁飘蓬,只觉得,中年人眉宇间愁惨艾怨,日子过得极不如意。
丁飘蓬道:“不算当然不行。”
“我就是不算,看你把我怎么办?”
“你不算,就不让你走。”
“算命还有强算的?”
“今儿,就让你神仙爷爷见识见识。”
“真不讲道理。”
“不讲道理的事儿多着呢。”
李铁嘴道:“老朽算个命,价格不菲哟。”
“这个好说。”
“算准了纹银三两,算不准﹍﹍”
“分文不取,对不对?”
李铁嘴道:“错,算不准,也是纹银三两。”
“哪有这个道理!”
李铁嘴道:“老朽就是这个理儿,爱算不算,看着办。”
丁飘蓬“嘻”一声,笑了,这倔老头真有意思,大凡世间有些能耐的人,都倔,他道:“好好好,算老子着了你的道儿,跟老子一样的脾气!做钞票不着,算。”
李铁嘴道:“快点快点,家里等我买米做饭呢,算啥呀,老兄?”
丁飘蓬道:“算成败。”
李铁嘴道:“说个题目,一个字或一句话。”
“绍兴师爷余文章。”
“咦,﹍﹍”李铁嘴吃了一惊,这才过细打量起这位兄台来:四肢颀长,骨骼清奇,举止灵动,目光炯炯,抑郁寡欢,闷闷不乐状,据说,飞天侠盗丁飘蓬就是长了这么一付骨相,会不会来人就是丁飘蓬?!一念及此,恍然大悟,丁飘蓬找我报仇来了。
丁飘蓬见李铁嘴盯着自己看,道:“喂,神仙爷爷,你倒是说话呀,我是来算命的,不是让你呆看的,再说,老子又不是帅哥美女,看啥看!”
李铁嘴道:“看相算命,懂不懂,看了才能算,看仔细了,算得才能准,看走眼了,算不准,回头还得骂娘。”
丁飘蓬道:“也是。”
李铁嘴抓过丁飘蓬的左手,端详拿捏起来,手修长结实,虎口处肌腱凸起,手指手掌上肌肉隐隐,按之,富有弹性,显见得是一名训练有素的剑客,看来,来人确系丁飘蓬无疑了。
丁飘蓬道:“又看又捏,这算啥?”
李铁嘴笑道:“这叫摸骨看相,跟你说,你也不懂。老兄,我问你答,我不问,你就别说,问七问八,把我的心问乱了,算不准,别怪我哟。”
丁飘蓬道:“好好好,不问就不问,有啥了不起的,要摸就摸,要看就看,随便。”
李铁嘴道:“老兄,骨相清奇,仁厚多情,侠义心肠,嫉恶如仇,武艺高强,好打抱不平,智勇过人,名动江湖,是个一等一的传奇英雄。只是有点儿脾气古怪,行事独往独来,老兄天生的好命,不过,运程却不好,是竹节运,总是好一阵子,坏一阵子。”
丁飘蓬奇道:“神仙爷爷,慢慢慢,什么叫竹节运?在下从来没听说过。”
李铁嘴道:“吓,没听说过的事多着呢,你没听说的事,不等于就没有,真是的。你若态度谦虚,老朽就说给你听,你若态度傲慢,老朽就不告诉你。”
丁飘蓬笑笑,道:“在下洗耳恭听,求教神仙爷爷。”
李铁嘴道:“既如此,老朽就说给你听听,老兄的运程,如同竹节,中空通畅,是交好运的时光,可惜好景不长,过一阵子便有麻烦发生,如竹节梗阻,厄运临头,奈何老兄的命好命硬,任何凶险关卡,皆能冲破,冲过一个竹节困厄之后,便又会顺风顺水过上一段好日子,接着,又有一环竹节在前方等你,如此循环,时好时坏,没有穷尽。虽则有惊无险,却也让人奔忙抗争一辈子啊,哎,古人说得好,命好不如运好啊。”
丁飘蓬被李铁嘴说得脊梁骨发寒,确有些道理啊,自从失去小桃后,自己百无聊赖,如行尸走肉般活在世间;不久,邂逅了梅欢欢,从此,阴霾一扫而光,即便是在严酷寒冷的东北,依旧觉得春意盎然,阳光明媚,只要有欢欢相伴,生活就充满了无穷的乐趣,正当对未来充满梦想与憧憬之际,却不料,爆出了个该死的秘密:梅欢欢竟是白毛风的女儿!而我竟是导致她父亲被杀的关键人物,于是,一段良缘,就此破灭,从此恩断义绝,劳燕纷飞,自己如同从天堂坠入地狱,几不欲生。这不是竹节运是什么?!
他由衷感叹,道:“哎呀,神仙爷爷,你还说得真有几分道理。”
“何止几分,根本就是。不过,你要记住,在你最糟糕的时候,也就是你的好运即将开始之际,好比是黎明前的黑暗,千万不可自暴自弃,下一段桃花运又在前方等着你呢。”
丁飘蓬恼道:“瞎说瞎说,老子不要桃花运,只想娶个好媳妇。”
李铁嘴道:“这可由不得你,不信,你试试。”
丁飘蓬一抹脸,道:“得,得得,不跟你说了。不过,你跑题了,我刚才说了啥,你会不会忘啦?”
李铁嘴道:“老朽若是忘了,怎么在江湖上混!还不被你等小人砸了牌子?!不管你要解开啥难题,都得从你这个人说起,懂不懂,否则,就成了无本之木,无源之水,根本就没法推算。”
丁飘蓬搔搔头,道:“神仙爷爷说得也是。”
李铁嘴道:“你要找的绍兴师爷余文章,该人系京城捕快总堂摇羽毛扇的角色,是总捕头铁面神捕乔万全的得力臂助,余文章用美人计害得你九死一生,你喜欢的姑娘,为了救你,自己喝下了蚀骨销魂散,一命归阴,如今,你是来找余文章报仇的。不过,此人智计百出,极难对付,弄不好,老兄是要吃栽的。”
丁飘蓬冷哼一声,道:“此人乃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我用一根指头,就能要了他的命。”
李铁嘴道:“其实,智谋远胜于武力,兄弟,千万不可大意。”
丁飘蓬道:“这个自然,现在,余文章还在捕快总堂吗?”
李铁嘴道:“你晚了一步,数月前,余文章辞了捕快总堂的要职,云游天下去了。”
“什么?他跑了?”
李铁嘴道:“对,他算定你会来找他麻烦。”
丁飘蓬问:“余文章就是跑到天涯海角,在下也要将他找到,这辈子,跟他耗上了。”
丁飘蓬追问:“今天,他在哪儿?”
李铁嘴闭目掐算,口中念念有辞,道:“天黄黄,地黄黄,玉皇大帝在天上,天兵天将动刀枪,报应来时没商量;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显神灵,得与失,成与败,信口雌黄混口饭,李铁嘴,穷光蛋,点到天机莫见怪。”
蓦地睁开眼,道:“这个,﹍﹍有点儿难算,老兄。”
他撸起袖子,张开五指,脉息朝天,意思是要银子。
丁飘蓬气呼呼地将一锭三两重的纹银,塞在他手中,道:“难算才来求你,好算就自己算了,何必出这个冤枉铜钱。”
李铁嘴曲指一掐,道:“别乱别乱,来了来了,绍兴师爷余文章,今儿个在峨眉山金顶朝香拜佛呢。这可不好算,今儿个,太上老君格外开恩,才能灵光显现,直照峨眉山金顶啊,一般可真是算不出来的呀,看样子,你好象有点儿不太信?信不信由你了,老兄,老朽可要打道回府喽。”
说着,李铁嘴起身,摘下墙上的黄布招贴,夹在胁下,晃晃悠悠地走了。
看着李铁嘴的背影,丁飘蓬坐在椅子上,发呆了……
可有一个人却没有被李铁嘴蒙住,他坐在李铁嘴右侧的茶桌旁,与李铁嘴背靠背,吃着茶食,喝着茶,面对说书人,好似听得津津有味。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金蝉子,他不善言词,却耳朵奇灵,坐得与李铁嘴又近,虽则,茶馆人声噪杂,李铁嘴说的每一句话,他都一字不漏地全听进去了。
他不信,靠念咒掐指能将别人的命算得这么准,他不更信,人间真会有神仙爷爷,却相信李铁嘴说的每一句话,句句有出处,句句有来头,决非胡诌乱编者所能杜撰的。
第一个算命人,不知是何来头?怎么会对怡亲王、玉麒麟的事竟能了如指掌?他为什么要知道玉麒麟的下落?莫非,他也在追查雇凶杀柳案?或者,他是线王袁金锁的下属,正在穷追苦寻,雇凶杀柳者的证据?看来,人不能干坏事,在江湖上混,欠下的债,总是要还的,这话决非虚言。
第二个算命人,显见得是飞天侠盗丁飘蓬了,遇害的姑娘,就是月宫温泉客栈的小桃,据传,丁飘蓬跟随柳三哥去长白山找白毛风的晦气去了,如今在京城露脸,是不是说明,柳三哥大仇已报,并已回到了北京!太好了,报仇雪恨的最后时刻就要到了。金蝉子立时亢奋起来,不过,他表面装作若无其事,不动声色,吃他的茶食,听他的大书,时而,啪啪啪地随着大伙儿鼓掌,像煞在听书的样子。心道:跟着丁飘蓬,肯定能找到柳三哥,可丁飘蓬的江湖太老,若想不知不觉地跟到地头,简直没有可能,谁都恨跟踪自己的人,弄不好,被他一剑结果了性命,岂不冤死,不可,不可。找三哥的事,交给袁金锁得了,料定不出三天,便能找到柳三哥。
李铁嘴对捕快总堂、余文章的事,说得太头头是道了,不像是个算命先生,更像是一个察言观色,能言善辩的干练捕快。捕快中人才辈出,决不可小视了此辈中人。也许,这个算命先生是乔万全布置在茶馆的心腹坐探,捞取各方情报,以防应付不测。乔万全是怡亲王的亲信,岂能对怡亲王的事,坐视不管呢?!决不能让乔万全坏了倒怡大事。
一念及此,金蝉子付了茶资,杂在人丛中,缀在李铁嘴身后,悄悄跟了出去……
2014\01\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