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丁飘蓬带着金蝉子,乘马车,到东郊杨各庄,去见柳三哥。
在杨各庄村口,丁飘蓬打发走了马车,与金蝉子步行进村,村北头有栋农家小院,他敲开院门,开门的正是柳三哥,身后跟着南不倒,自然都易了容,像是一对中年夫妇,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丁飘蓬道:“怎么,进城啊?”
南不倒道:“昨夜一宵没归,找你去呢。”
丁飘蓬道:“进屋进屋,有稀客来了。”
柳三哥打量了一眼他身后的金蝉子,道:“我得去找瘦猴,托他的事,不知办得怎样了,有事晚上回家再聊吧,你陪客人去屋里歇着吧,可不能怠慢了贵客。”
丁飘蓬道:“找啥瘦猴啊,你想知道的事,客人会统统告诉你。”
柳三哥与南不倒对望了一眼,将信将疑道:“咦,真的?太好了!请进请进。”
金蝉子沉着脸,始终一言不发。
柳三哥将金蝉子让进客厅,众人坐定,丁飘蓬略作介绍,同花顺子上了茶,便合上门,退出屋去,到院中练习武功。
柳三哥的目光从金蝉子脸上掠过,道:“请问,金爷是何处人氏?”
“山西吕梁。”
“金爷高寿?”
“五十。”
“金爷要告诉在下的事,想必与杀柳案幕后有关吧?”
金蝉子绷着脸,眼睛盯脚尖,道:“岂止有关,小老儿要说的是怡亲王雇凶暗杀柳尚书一家的经过。”
柳三哥道:“咦,金爷全知道?莫非……”
金蝉子抬起双眼,直视着柳三哥,道:“问得好,不过,我有个条件,你必须答应,否则,小老儿就此告辞,爱莫能助了。”
“什么条件?是要在下放过怡亲王?”
“不,血债要用血来还。”
柳三哥冷笑道:“莫非金爷当初也参与了此事,要在下,网开一面,不跟金爷计较?”
金蝉子依旧紧绷着黑红的脸,直视着柳三哥的双眼,道:“不愧为柳三哥呀,真聪明。不过,只说对了一半,不是不跟我计较,是让我亲眼看见怡亲王与他的管家遭到报应之后,再给我一刀。”
南不倒道:“给你一刀?!”
丁飘蓬冷丁吃了一惊,道:“金爷,这,这,开啥玩笑,嗨,这究竟怎么啦!”
柳三哥沉着脸道:“我答应。”
金蝉子道:“一刀毙命的一刀。”
柳三哥道:“你几时听说过柳三哥折磨过临死的对手?我是人,不是野兽。”
金蝉子道:“好,咱们一言为定。”
柳三哥打量着金蝉子饱经风霜的黑红的脸,紧绷的抱定一死的神色告诉他,这个人不会来虚的,他道:“金爷,说吧。”
柳三哥意识到,二十五年前那血腥的一幕即将揭晓,他的心沉了下去,脸绷得比金蝉子还铁,左手握住了座椅的把手,右手自然而然的握紧了腰间的剑柄,双手手背上的青筋绽起蠕动,听得见头上太阳穴血管里,血液咕呲咕呲流动的声响。
南不倒关切地看着柳三哥冰冷的脸,严峻的眼神,挪动座椅,挨坐在三哥身旁,挽着他的胳膊,象是在说:三哥,冷静、冷静、再冷静。
丁飘蓬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在这种时候,他只能看,不能说。说啥呢?说啥都不是时宜,说啥都不合适。
金蝉子看着柳三哥的手,嘴角露出一个微笑,此时,他反倒彻底放松了,心道:难怪呀,若是我,面对杀害自己家人的仇敌,一定会怒火中烧,杀气腾腾,根本就把持不住自己,至少,没法安坐在椅子上了。
极有可能,当我将一切统统供述出去后,立即,会血溅七步,倒毙在三哥剑下。
三哥的诺言,根本无法兑现。他是人,是一个血气方刚的二十五岁的年轻后生,根本就不可能把持得住自己燃烧的怒火。遇到这种事,谁都会奋起一剑,结果了眼前的凶手。刚才,我要的,其实是一个不可能兑现的承诺,现在想来,实在有点儿可笑,人,本不该去奢望不可能得到的东西,我今儿怎么啦,怎么变得如此不明事理,在江湖上混,总是要还的呀。
毕竟,我是阴谋的实施者,有时,实施者比阴谋的策划者更充满血腥,更令人发指。
罢罢罢,只要能报仇雪恨,死在怡亲王与管统丁之前还是之后,其实,也无所谓啦。
尽管心里这么想,可他对不能履行承诺者,或多或少有些轻蔑鄙视。
金蝉子嘴角带着一缕嘲笑,将衣领解开,露出了挺拔倔强的脖子,脖子上喉节隐现,他扫了柳三哥一眼,意思是:小子,记住啦,利索一点,朝这儿来,一剑毙命,别婆婆妈妈的。又捧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屋里真静,能看见他吞咽茶水时喉节的蠕动,能听到他咕噜咕噜将茶喝下肚去的声音,茶真香,好茶,大概是龙井吧。
清了清嗓子,金蝉子开讲了,他从万历丁酉年春,管统丁要他带着汇通钱庄大掌柜的手谕去五城换银票,到戊戌年,怎么奉令与死亡判官宫小路签订杀柳合约,并交付预付款。七杀手暗杀成功当日,又亲自去昱岭关旁的暗杀现场验尸,之后,交付了尾款。事后,怡亲王为了杀人灭口,一把火烧死了怀孕的妻子妻妹与佣人,自己侥幸得脱。最后,将昨夜自己在汇通钱庄窃听到的关于鎏金翡翠玉麒麟的一切,备细供述了一遍。
说完了,他又喝了一口茶,凉了,茶香淡了点,好,清火,真清火呀。
说完后,他长长舒了口气,感到浑身轻松,像是肩头卸下了一付重担,又像是将压在心头的一块石头放了下来,二十五年来,对这个罪恶的秘密,他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一个字,这个秘密太血腥太罪恶太肮脏,他根本就不敢触碰,无颜面对,难以启齿啊!今天,终于把见不得人的一切统统吐了出来,他由衷的感到解脱的自由,释放的舒畅。
此时,柳三哥的双眼怒火燃烧,周身的血液在沸腾奔流,嚯地,他站了起来,甩开南不倒的手,锵一声,将长剑拔了出来,刹时,一脉剑气充斥屋内,杀气森森,令人不寒而栗。
金蝉子带着轻蔑鄙视的嘲笑,懒懒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突然,豁啦啦一下子,将上衣全扯开了,钮扣噼里叭啦,掉落地上,露出了古铜色的肌肉纠结的胸脯及隐隐隆起的腹肌,强健结实,没有一处赘肉,他拍拍胸口,道:“小子,喏,朝这儿来,一剑穿胸,来个痛快的,若是老子眨一眨眼,不是爹生娘养的。老子死有余辜,毫无怨言,以死抵罪,心甘情愿。不过,你可别忘喽,务必要杀了怡亲王与管统丁啊,否则,老子会变成厉鬼,找你算账哟!”
嗖,柳三哥长剑出手,剑弧一闪,金蝉子的头巾与发髻削落,黑白相间的发丝在纵横的剑气中,缓缓飘坠。
金蝉子好样的,没眨眼,他摸摸头皮,觉得头发被削了一层,道:“小子,再来一剑,你劈空了,哈哈,原来天下第一剑客的柳三哥,剑术不咋的呀,盛名之下,其实难符,哈哈,再来一剑。”
没人看清柳三哥是怎么收剑入鞘的,他拱手笑道:“金爷,咱俩的恩怨就此了结。”
“咦,了结?”金蝉子不信,他道:“对了,那就等宰了怡亲王、管统丁之后,再补上一剑吧,相信我,不会跑。”
说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柳三哥面如春风,抱拳作揖,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矣。佛家有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指的就是金爷,从今往后,咱俩就是朋友了,报仇之事,还望金爷鼎力相助啊。”
金蝉子愣住了,怔怔地望着柳三哥,一时不知说啥好,南不倒递上一套头巾与衣服,金蝉子将散乱的头发扎上,又将没了钮扣的衣服换了下来,他低着头,羞愧难当,抿紧的嘴唇,迸出两个字:“谢啦。”
这两个字里,渗透着太多的惭愧、惶恐、内疚与羞耻,不知是在谢南不倒呢,还是在谢柳三哥
柳三哥道:“不客气,在下有个问题,要请教金爷。”
金蝉子道:“问吧。”
柳三哥道:“管统丁为什么要找你去办此事?”
金蝉子道:“之前,我是当兵的,他是长官,当兵的以服从长官命令为天职,长官指到哪,我就打到哪。从边关回京后,他成了管家,我成了跟班,可我不是一般的跟班,是他的换命兄弟,像对待兄长父辈一样的敬重他,况且,我的嘴一向很紧,碰上这种要命的事,他不找我,还能找谁呢?!”
柳三哥道:“事后,管统丁怎么又下得了狠心,将你全家全杀了!”
金蝉子道:“我也想当面问问他,怎么下得了手去!为了把活儿干得干净,要杀人灭口,把我杀了,不就结了,为什么连我怀孕的老婆、小姨子与两个仆人都不肯放过,这是为什么!”
丁飘蓬怒道:“禽兽不如,去,咱们进城去,杀了这些禽兽,一把火把亲王府烧成白地!”
柳三哥道:“慢,金爷,你说绍兴师爷余文章也在查访此案?”
金蝉子道:“大概是吧,不知这些捕快是真查还是假查?是真想破案呢?还是想把案子搅黄了?人心难测啊,如今,小老儿可真看不透了。”
丁飘蓬道:“余文章还能有啥正点子,这小子尽出歪点子,哥,咱们赶快进城吧,不然,余文章与乔万全,说不定会把玉麒麟给毁了。”
这时,同花顺子进来禀报,说门外有人求见柳三哥,我说,你搞错了,我家主人不叫柳三哥,那人道,你就进去通报一声,说京城线人帮的人前来求见,你家主人要真不肯接见,那就算了,还塞给小人一把散碎银子呢。
柳三哥道:“快,快请人家进来。”
一会儿,同花顺子带着一个络腮胡子进来了,金蝉子见了,大为愕异,呼道:“那不是袁金锁嘛,嘿,你怎么也来啦!”
袁金锁更感惊异,道:“吓,金爷,你是怎么找到柳三哥的?比咱们线人帮还消息灵通啊,如今的世道变化快,这碗饭不好混了,看来,线人帮得改行了。”
金蝉子将袁金锁介绍给柳三哥等人,并提及,二十五年前,袁金锁曾在宫小路开的宝林字画铺当过学徒,还险些遇害呢。
众人自然唏嘘感叹了一番,袁金锁还带来一个好消息:今晨,刑部捕快率领大队捕快与士兵,冲进了怡亲王府,并将亲王府包围了起来。
金蝉子道:“看来,刑部是动真格了。”
丁飘蓬道:“哼,鬼才信,又使啥坏水呢。”
柳三哥道:“咱们进城吧,二十五年前的血债,该清算啦。”
***
柳三哥与瘦猴的会面是袁金锁安排的,秘密会面地点是一处陈旧的四合院,距怡亲王府不远。
线人帮还真不是吹出来的,柳三哥在袁金锁安排的会面地点只呆了一盏茶功夫,袁金锁就带着瘦猴进来了。
柳三哥起身拱手道:“猴哥好。”
瘦猴手上夹着一个包,在桌上一放,赶紧拱手道:“三哥好。”
他打量了三哥身边的人一眼,问:“这几位是……”
柳三哥道:“都是自家兄弟,放心吧,没有外人。刚才,在下听袁兄说,刑部捕快把怡亲王府包围了,抓住怡亲王没有?”
瘦猴道:“嗨,别提啦,竟让这老狐狸跑了。”
丁飘蓬讥道:“是真跑还是假跑?”
尽管丁飘蓬易了容,瘦猴一听声音,就知道那是飞天侠盗丁飘蓬,脱口道:“当然是真跑啦,在丁大侠面前,谁敢说假话呀!”
丁飘蓬奇道:“咦,你怎知道我姓丁?”
瘦猴知道说漏了嘴,呐呐道:“这个,这个……”
丁飘蓬差点儿当自己今儿忘了易容呢,一摸脸,三绺山羊须在脸上呀,易容了呀,即便自己易容术再差劲,也不至于让捕快一眼认出庐山真面目来呀,他一脸的迷惑,直勾勾地盯着瘦猴,盯得瘦猴脊梁骨发寒。
柳三哥道:“你忘啦?猴哥有个特异功能,叫作‘听声辨人术’,凡有人只要在他面前说过一句话,不管你有多高明的易容术,哪怕过了二十年三十年,或者,因变故致残、烧伤毁容,变得面目全非了,你只要在这之前说过一句话,猴哥立马就能认出你来。飘蓬,你还记得今年春天,在王庄咱们与捕快遭遇的事吗?当时,就有猴哥在,听你说过话,所以,尽管你易了容,猴哥也能认出你来。”
丁飘蓬叹道:“咦,我当是说说的呢。”
柳三哥对瘦猴道:“看来,这次刑部是动真格的了。”
瘦猴道:“是呀,刑部宋尚书急眼啦,破案的限期就要到了,依旧未能拿翻元凶,到时候,就得引咎辞职了。既然皇上说,不管幕后买凶者是谁,只要证据确凿,都将王法伺候。老是暗查,不与怡亲王正面接触,看来是不行了,这次,刑部真是急眼了。”
金蝉子问:“管家管统丁抓到没有?”
瘦猴道:“没有。就连白脸曹操、竹叶青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亲王府的女眷却一个也不少。不过,捕快们还在亲王府里过细搜查,重点是地窖、地道、隔墙、暗室、库房,亲王府抄了个底朝天,地板撬了,后花园掘了几个大坑,厨房旁的地窖酒窖全翻遍了,我出来时,啥也没找着。”
金蝉子问:“鎏金翡翠玉麒麟找到没有?”
瘦猴奇道:“咦,大爷,你怎么知道玉麒麟?”
“我为啥不能知道玉麒麟?!”
瘦猴道:“我也是今早才知道,查抄怡亲王府,除了抓捕怡亲王、管统丁、白脸曹操、竹叶青外,必须找到玉麒麟,岂料,啥也没找到。”
丁飘蓬道:“有内鬼通风报信,抓得住才怪。”
瘦猴道:“不过,就算怡亲王逃出了王府,也逃不出北京城。”
丁飘蓬道:“此话怎讲?”
瘦猴道:“半个月前,怡亲王的画像已分发给各城门口的捕快弟兄,严查出城人员车马,如遇此人,立即挡回,不听劝阻,直接拿下,交与捕快总堂处置。”
丁飘蓬道:“好大胆,竟敢到太岁头上去动土呀。”
瘦猴道:“爷,没办法呀,要是再抓不到买凶杀柳案的案犯,饭碗就得砸啦。而最大嫌疑犯,就是怡亲王。”
丁飘蓬道:“想不到捕快也有干正事的时候呀。今儿距限期破案还有几天?”
瘦猴道:“三天。”
“能破案吗?”
瘦猴道:“嗨,悬。”
柳三哥道:“猴哥,捕快制服带来没有?”
瘦猴道:“带了,两套,够不够?”
他指指桌上的包袱。
“够了。”柳三哥打开包袱,自己要了一套,将另一套给了金蝉子。俩人穿上捕快的皂服皂帽,活脱脱成了一老一少的两个捕快。
柳三哥道:“猴哥,我们看看去。”
瘦猴道:“去可以,只是我有点儿顾虑。”
柳三哥道:“顾虑?啥顾虑?”
瘦猴道:“我怕一旦在王府中找到了怡亲王,三哥会不顾一切杀了他。”
丁飘蓬道:“不该杀么?”
瘦猴道:“不是这意思,怡亲王是钦犯,又是王亲,须国法伺候,要是把他随随便便杀了,皇帝老子龙颜大怒,怪罪下来,小的可吃罪不起。在哪天杀,怎么杀,小的不该过问,今儿是小的把三哥带进王府去的,但求三哥今儿别杀,行不?”
“行。”柳三哥问金蝉子:“金爷,你要是碰上了管统丁,能做到不动刀子吗?做不到,就别去了,跟他的账,不能在猴哥跟前算,咱不能让猴哥为难呀。”
金蝉子咬紧牙关,腮邦子上的肌肉一楞一楞的颤动着,脸色铁青,闷了半晌,蹦出两个字:“我能。”
瘦猴觉得有点怪,这个小老头是谁?他有啥深仇大恨呀?
丁飘蓬问:“猴哥,如今,亲王府大门口,看热闹的人不少吧?”
“乌央乌央的。”
丁飘蓬看看南不倒、袁金锁,道:“那好呀,咱们都瞧热闹去,要是府中有个三长两短,咱们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冲进去,打他个人仰马翻。”
瘦猴道:“别呀,千万别呀,那可使不得,丁大侠,你要害死小可啦。”
柳三哥道:“猴哥,他逗你玩呢,你越着急,他越说,别听他的。走,咱们去亲王府看看去。”
秘密会面地点距亲王府不远,柳三哥等人乘车,转眼就到了亲王府。丁飘蓬、南不倒、袁金锁、同花顺子等人杂在人丛里,留在王府门口看热闹。柳三哥、金蝉子随着瘦猴疾步向亲王府内走去,刚进院,捕快吴春明便跑到瘦猴跟前,道:“头儿,怡亲王、管统丁找到了。”
瘦猴问:“在哪儿?”
“他们藏在后花园的地下室里呢,地下室好大啊,如今,怡亲王与管统丁都手握刀子,扬言要自杀呢,四大金刚全在地下室里看着他们呢,又不敢靠近,怡亲王真要自杀了,又没拿到他买凶的证据,这事不好向皇上交待呀,一时,大伙儿没了办法,头儿,你快看看去吧。”
瘦猴一边听着吴春明介绍,一边带着柳三哥、金蝉子急匆匆向后花园赶。
后花园有一丘小山,松柏青青,灌木丛生,点缀着假山亭台,足有五六亩地大小,小山下的太湖石扒开了,露出了一个洞口,洞内便是地下室。洞口守着几名捕快,寻常人等严禁入内,如今,瘦猴的地位已与四大金刚相差无几,见瘦猴带人要进地下室,自然只有放行。
柳三哥与金蝉子进入地下室,地下室十分宽畅,十数根石柱,支撑着地下室的穹顶,四壁与地面,全是巨石砌就,室内烛光通明,照得众人须眉毕现,如同白昼一般。
地下室的一角,一名保镖推着一辆轮椅,轮椅上坐着的正是怡亲王,他满头白发,国字脸,卧蚕眉,酒糟鼻子,腆着个大肚子,手握匕首,紧抵胸口,双眼布满血丝,目光游离,口角流涎,病态疲惫,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站在他身旁的是大管家管统丁,他鬓发斑白,面色黝黑,左脸颊上一道泛红的刀疤,浓眉倒竖,怒目圆睁,手握一把弯刀,扛在肩上,刀刃紧贴着脖子,像是死志已决,只要轻轻在脖子上一拉,一条命,就交待了;另一只手,抓着一只黄布包,站在怡亲王的轮椅旁。
捕快总堂的四大金刚,猫头鹰胡大发、土地公公楚可用、土地婆婆罗阿娟、霹雳先锋雷伟,带着几名剽悍捕快,手握刀剑,成半弧形,将怡亲王等三人围在一角。
胡大发的胖脸上,挤出一堆笑,打着哈哈,道:“怡亲王,搞的那么紧张干啥,哈哈,我不是说过了嘛,今儿咱弟兄几个来,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请你老到刑部走一趟,请教几个问题,你老大可不必多虑,千万不要寻短见呀,要是皇上怪罪下来,兄弟我可担待不起呀。”
胡大发越看越觉着不对劲了,怡亲王像是中了风的模样,他问:“大管家,亲王该不会是中风了吧?”
管统丁瞪了他一眼,道:“亏你还是个捕头呢,怎么,才看出来呀。”
“啥时候中风的?”
“半个月前。”
“怎么会中风的?”
管统丁道:“多半是气出来的,前一阵子,江湖谣传,亲王是杀柳买凶的元凶,不知哪个下人多嘴,搬嘴弄舌,把谣言带进了王府,亲王得知后,气得栽了个跟头,就变成半身不遂了,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亲王是何等高贵的身份,怎能跟着你们去刑部受审呢?!看看,他死志已决,要是你们再走近一步,就只有自尽了,亲王要是先走了,我管统丁也不活了。胡捕头,听说你已高升为捕快总堂的老大了,能不能积个德,别来麻烦亲王了,有啥事,传我得了,我是王府的大管家,王府发生的事,没有我不知道的,只要你当着众人的面,答应不来搅扰亲王了,我管统丁立马跟你走,决不含糊。”
怡亲王握着匕首,抵着胸,大着舌头道:“士可死,不可辱,再走近一步,本王就,就死给你们看。”
他双眼布满血丝,目光黯淡,脸上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样,口水时不时从嘴角流下,保镖也时不时用一块布巾,将他嘴角的口水擦去。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可柳三哥是个理智型的人,他竭力克制着内心的怒火,仔细打量着眼前的怡亲王,高矮胖瘦及面部特征,实在无可挑剔,眼前的确是怡亲王。
不过,记忆犹新,白毛风尚且有双胞胎兄弟作替身,来打掩护,众人差一点中了他的金蝉脱壳之计。眼面前的这个怡亲王,会不会是替身呢?怡亲王有替身,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对于大人物来说,用重金雇佣一个两个替身,以备不时之需,并非罕见。到了危急关头,便可以假充真,代己受过,自己则可逃之夭夭,免于一死。这个怡亲王不会是替身吧?一念及此,柳三哥与瘦猴耳语道:“猴哥,你看这个怡亲王是不是替身?”
瘦猴道:“是,是,……噢,不是,不是,……”
柳三哥问:“你有听声辨人之术,他究竟是不是真正的怡亲王?”
瘦猴道:“是,是怡亲王。”
柳三哥又问:“大管家是不是管统丁?”
瘦猴道:“是,当然是。”
柳三哥觉得瘦猴有点儿不对劲,白了他一眼,内心的疑虑更重了。
这时,管统丁又发话了,道:“胡捕头,怎么不吭声啦?只要你答应不来搅扰亲王病体,我管统丁别说是去刑部捕快总堂,即便是刀山火海,也会跟你走一遭。”
胡大发有些举棋不定了,见瘦猴来到身旁,轻声问:“紧要关头,上哪去啦,怎么才来?”
瘦猴笑笑,轻声道:“胡爷,对不起,拉肚子了。”
胡大发轻声埋怨道:“早不拉,迟不拉,专拣紧要关头拉,真要命。看看,这事有点儿棘手呀,你看咋办?”
他虽是此案的主管,却不便与其他几位商议,怕被人看扁罗,瘦猴是自己人,说轻说重没关系,再说,这小子鬼点子多,说不定还真能把事情搞定了。
瘦猴附在他耳边,轻声道:“先让管统丁交出玉麒麟,看了再说。”
胡大发点点头,对管统丁道:“大管家,这样吧,你把玉麒麟拿来我看看。”
管统丁道:“这可是王府的镇宅之宝,看这个干啥?”
胡大发恼道:“哪来那么多话,你就说行还是不行吧。”
管统丁道:“看看可以,不过,不能将玉麒麟带离王府。”
胡大发道:“行。”
心道:要是真如乔总捕头说的,汇通钱庄总掌柜用微雕术,在玉麒麟左后腿根上刻下了抵押借款的那段话,玉麒麟带不带离王府,就由不得你说了。
管统丁心里纳闷了:这玉麒麟有啥好看的?虽曾做过借贷抵押,却根本说明不了问题,莫非玉麒麟能开口说话了?笑话!他将手中的黄布包提了提,道:“胡捕头,玉麒麟在这儿呢,派个人来拿吧。”
胡大发对瘦猴耳语道:“你看,谁去拿?”
瘦猴道:“雷捕头。”
“他?”胡大发与瘦猴都曾怀疑,雷伟是怡亲王的人,前些时五台雾豹唐九台、西城汤老九命归九泉,最有可能将消息通给怡亲王的人,就是他。他去行吗?
“爷,别慌,就要他去,小人自有道理。”
胡大发正在愣怔之际,雷伟自告奋勇道:“胡头,我去拿吧。”
胡大发顺水推舟,道:“那,那就你去吧。”
话一出口,叫苦不迭,却不便改口了。
心里嘀咕道:若是他假装失手将玉麒麟掉地上了,砸个粉渣末碎,玉麒麟腿上的字,就毁了呀。
这时,瘦猴对身旁的三哥轻声道:“三哥,留心,看你的啦,玉麒麟不能碎。”
柳三哥明白瘦猴的意思,点了点头,向前移了两步。
雷伟大步走到管统丁跟前,哈哈笑道:“今儿个,能开眼界了,王爷府的镇宅之宝,可不是寻常之人能看得到的哟,听说,还是唐朝玄奘和尚,从印度带到中土的宝物呢。”
管统丁将黄布包递给雷伟,关照道:“雷捕头,小心,可别掉地上了。”
雷伟道:“哪能呢。”
他双手去接黄布包,手一松,黄布包从他手中滑落,管统丁惊叫一声:“不好。”
管统丁一手拿着把钢刀,刀架在脖子上,动弹不得,一手忙向下坠的黄布包一捞,只捞着布袋一个小角,手指使劲一抓,往上一提,滑脱了手,黄布包抛向空中,雷伟咋呼道:“哟,真险。”纵身高高跃起,双手去接,不料扑了个空,黄布包在他手背上一弹,向石板地面垂直坠落,“啊”,惊呼声四起。
玉麒麟要是落在石板地面上,就彻底毁了。地下室中的众人,有人为无价之宝即将瞬间破碎而惋惜尖叫,有人为即将毁灭的玉麒麟上的罪证而扼腕长叹,总之,惊呼声在地下室的四壁间回荡。
只见一条人影,如紫燕一般,贴地飞掠,当黄布包距离地面只有三寸之际,那人后发先至,猿臂轻展,一式海底捞月,一只手已将黄布包牢牢抓住,另一只手,向地上一拍,人如鱼跃一般,腾身而起,嗖一声,从将要落地的雷伟身旁穿出,眨眼间,飞掠到胡大发跟前,将黄布包恭恭敬敬递交给他。
所有的人,都看呆了,胡大发更呆,他觉得这个捕快面生,问:“你是谁?”
话一出口,便觉得实在多余,他是谁,还用问么?如此矫健敏捷,出手精准到了毫厘不爽程度的人,当世难有其匹,心下便有了七八分底。
柳三哥道:“老大,在下叫赵金山,新来的。”
瘦猴道:“头儿,是我新招的捕快。”
胡大发是崆峒奇人,武学行家,一望即知,这个赵金山是昆仑派传人。天山剑客轻功之快,天下无匹,可昆仑剑客的轻功,虽与天山相比,差点儿火候,可昆仑轻功却自有其嘎嘎独造之处,昆仑轻功在急速飞掠之际,其转折变身之快,天山轻功却也难以企及。胡大发明白这新来的捕快是谁了,道:“好啊,招捕快就得招好样儿的,不过,恐怕你干不长吧。”
柳三哥笑笑,答非所问,道:“在下从小就想做个好捕快。”
雷伟慢腾腾地来到胡大发跟前,扫了柳三哥一眼,他当然明白,这个人有来头,身手非凡,刚才露了一手昆仑上乘轻功,有可能他就是柳三哥!老子曾多次栽在他手里,今儿,可得留神了。
雷伟走到哪,柳三哥就跟到哪,始终距雷伟只有数步之遥,雷伟大惊,紧握钢鞭,随时准备与柳三哥拼个你死我活。要真动起手来,众捕快总不至于会袖手旁观吧。
土地公公与土地婆婆相视一笑,他俩在长白山见过柳三哥,可这个柳三哥,又换了张面孔,若他不露这一手昆仑轻功,还真看他不出来,千变万化柳三哥的名头,言出有因啊。夫妻俩身形一晃,已掠到柳三哥身旁,土地公公笑道:“你好。”
柳三哥道:“大人好。”
雷伟心里一宽,看样子,楚可用夫妇来帮忙了,如今,咱们是三对一,老子就是不信,三对一还不能把你摆平喽。
土地公公心道:若柳三哥非要在此动手报仇,那可不行,说不得,到时候咱们仗着人多势众,一哄而上,也许,能把柳三哥打跑了。若是打不赢,四大金刚这个脸,可真丢大啦,还怎么再在京城混!
胡大发当众打开黄布包,鎏金翡翠玉麒麟显露在众人面前:只见一块绿白相间的翡翠云朵,玲珑剔透,光彩照人,云朵花纹用纯金镶嵌,金线构勒的云雷纹,曼妙飞逸,飘飘欲仙,云朵上站着一头绿白黄相间的翡翠麒麟,栩栩如生,顾盼自雄。众人见了,莫不称奇,啧啧赞叹。
瘦猴从怀中取出放大镜,递给胡大发,胡大发在麒麟左后腿根上看见了微雕文字,跟乔万全所说不同的是,还留有“沈万金题”四字。胡大发看毕,又用黄布包将玉麒麟包好,捧在手中,道:“大管家,本捕头答应你,不打搅怡亲王了,你跟我走一趟吧。”
管统丁道:“行,有胡捕头这句话,本管家这就跟你走。”
当啷一声,他将弯刀扔在了地上,又道:“不过,请把玉麒麟交还给我。”
胡大发叱道:“还,还你个头!”
他向瘦猴丢个眼色,瘦猴一声断喝,带着数名捕快一拥而上,将管统丁、怡亲王、保镖俱各拿下,怡亲王傻了眼,一时竟忘了自杀了。
管统丁嚷嚷道:“猫头鹰,你说话不算数,老子栽在你手里了,风水轮流转,六个月大,六个月小,你就不怕栽在老子手里!”
猫头鹰胡大发冷笑道:“怕?怕老子就不来了。”
管统丁道:“怡亲王有重病在身,不准加镣铐,他又跑不了,推着轮椅走吧,对皇亲国戚,不得粗暴无礼。”
捕快才不理会呢,将怡亲王按在轮椅上,全身搜了个遍,又用铁链把他紧紧缠在轮椅上。
怡亲王大着舌头,含混其词的喊道:“无法无天,想造反呀,本王是当今天子的皇叔,放明白一点,是不想活还是咋的啦,统统给本王退下!”
瘦猴道:“怡亲王,醒醒吧,皇上已将上方宝剑给了宋尚书,若一旦查实你是雇凶杀柳的案犯,宋尚书能先宰后奏,把你一剑给灭喽。”
怡亲王嚷嚷道:“胡说八道,你们是栽赃枉法,胡作非为。”
瘦猴道:“走着瞧吧,到底是谁胡作非为!”
猫头鹰连看都不看怡亲王、管统丁一眼,将玉麒麟往怀中一塞,吆喝道:“走,回总堂。”
众捕快押着怡亲王等人,大步流星,向地下室出口处走去。
这中间,金蝉子始终握刀站在一旁,他怒目斜睨,死死盯着管统丁,盯着管统丁脸颊上的那道刀疤,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怡亲王、管统丁、玉麒麟的身上,没人会对一个上了年纪的捕快感兴趣。
金蝉子真想冲上去,给管统丁的脸上再来上一刀,不过,想起曾答应过柳三哥,今儿不能动刀子,不能给瘦猴惹麻烦,内心的冲动,硬是给压了下去。
管统丁起先没有发觉金蝉子,他的注意力集中在胡大发、雷伟、玉麒麟、与那贴地飞掠的捕快身上,等到拿翻后,当他戴着镣铐,从金蝉子身旁经过时,无意间,瞥了一眼金蝉子,四目相对,即刻撞出了火花,管统丁认出了金蝉子,那双乌黑的眼睛,太熟悉了,那两道锋利如刀的目光,直插入他心中,由不得打了个寒噤,他嘴中嗫嚅道:“咦,尤一天?你来了!你也来了!”
金蝉子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那一眼像是在嘶吼:我要宰了你,我要报仇!
这只是发生在瞬间的事,随即,管统丁被两名大汉拖拽着,带离了地下室。
柳三哥拉着金蝉子的衣袖,随着众人,向室外走去,
在捕快乱哄哄的呼喝声与枷锁锵啷啷的磕碰声中,柳三哥用“腹语传声法”,对瘦猴道:“猴哥,今夜,我在白天会面的地点等你。”
瘦猴朝抬起头,朝他一笑,微微颔首。
***
回到捕快总堂,猫头鹰胡大发将瘦猴叫到密室,问:“刚才好险呀,玉麒麟要是掉地上,碎了,这唯一的物证也就没了,得亏那个新来的捕快。”
瘦猴道:“头儿,别装了,那人是谁,你一定看出来了。”
胡大发讥道:“老子没你奸,看不出来。”
瘦猴道:“不会吧,头儿,他是柳三哥呀。”
胡大发道:“哼,你还真当只有你知道呀,告诉你吧,大凡在现场,长有两个眼睛的,都认出来啦。吓,看不出来,你小子挺有面子啊,原来,柳三哥是你哥们啊。”
“哪儿话,头儿,说来话长啦。”
“得,不跟你啰嗦这个,刚才,你小子怎么想了想,让雷伟去拿玉麒麟,这一招太险!”
瘦猴道:“当初,据巫山潜龙巫灵杰供述,曾在宫小路处见过五台雾豹唐九台,他怀疑兵部尚书是买凶幕后,唐九台是经办人,审讯巫灵杰时,只有你、我与雷伟在,在咱们准备对唐九台采取行动的前一天,唐九台却在怡红院嫖妓时,被三步倒竹叶青刺杀了,从此,在下就一直怀疑雷伟,事先将情报通给了怡亲王。”
胡大发道:“也有可能是老子,对不?”
瘦猴道:“不可能,头儿不是这种人。”
胡大发笑道:“哈哈,你小子也学会溜须拍马了。既是我们三人知道此事,也有可能你是内鬼呢。”
瘦猴道:“在下有那个贼心,也没那个贼胆呀。”
胡大发大笑道:“哈哈,这到也是。实话告诉你吧,你猜错啦。是乔总捕头与怡亲王聊天时,一不小心,说漏了嘴,谈及唐九台曾出现在宫小路的窝点里,怡亲王才动了杀机。”
瘦猴道:“莫非乔爷是内鬼?”
胡大发道:“你小子疑心病太重,成天疑神疑鬼的!”
瘦猴道:“能怪我吗,要怪就怪发生了一连串的怪事,自然而然就要东想西想啦。”
胡大发笑道:“扯淡,老子考考你,怡亲王为什么要除掉唐九台?”
瘦猴道:“以在下愚见,老狐狸怡亲王杀死唐九台的用意是,提示咱们:兵部尚书慌神了,为了灭口,才又买凶竹叶青,把知道内情的唐九台杀了,企图将我等办案的方向指向兵部尚书。”
胡大发道:“没错。”
瘦猴道:“不过,我等并未上怡亲王的圈套,为了尽快破案,决心找京城无所不知的线王西城汤老九了解情况,几经曲折,总算找到了汤老九的落脚窝点,此事也只有你、我与雷伟知道,把这个情报通给怡亲王的最大嫌疑人是雷伟,得到线报后,怡亲王慌神了,西城汤老九确是个人精,也许,他还真或多或少知道一些自己买凶杀柳的秘密呢,若是落在捕快手中,挖出了当年的黑幕,后果不堪设想啊。于是,便指使白脸曹操与三步倒竹叶青,暗中跟在咱们身后,寻找暗杀汤老九的机会,最终,阴谋得逞,汤老九死于竹叶青的毒箭之下,咱们又晚了一步。不过,这些都只是小人的猜测,雷伟是否是内鬼还很难说,今儿,咱们到亲王府找鎏金翡翠玉麒麟,玉麒麟的秘密,乔总捕头关了门,告诉了你、我与雷伟三个人,现在看来,乔总捕头是故意的,他也许有点吃不准,雷伟究竟是不是内鬼了?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连楚可用夫妇也未能得知此事呀。当时,你让我去取玉麒麟,我就推给他了,若他是线人,就会将玉麒麟失手摔碎,最多落个办事不力,拿他还真没办法;若他不是线人,知道事关重大,定会小心接手,不敢出个纰漏,我是想拿此事试他一试。”
胡大发道:“此棋太险,下不为例。”
瘦猴道:“有三哥在,不怕;没三哥在,打死我,也不敢啊。”
胡大发道:“前些天,乔总捕头曾特别关照,要我盯着雷伟。他暗中派人去泰安调查雷伟底细,雷伟本出身于贫苦农家,从小投在泰山派门下,艺成出山后,便在刑部当差,因冲锋在前,武功高强,曾多次立功,成了京城著名捕头。近年来,怡亲王与雷伟暗中来往密切,雷伟竟成了暴发户。他在老家泰安广置田地房产,且在济南、京城也有多处田园屋舍,单姨太太就有七房,可他表面上依旧十分低调,大大咧咧,不露山,不露水,直到最近查了,才知道,他已不是早先的雷伟了,若不是怡亲王出重金收买了他,他哪来那么多银子呀。”
瘦猴道:“哇塞,看不出来呀,雷伟真能吃闷食啊。”
猫头鹰道:“走,咱们审怡亲王去。”
瘦猴道:“不好,又要拉肚子了,头儿,我去去就来。”
猫头鹰恼道:“就你事儿多,得,我自个儿去,你给老子去郎中那儿抓药吧,别耽误了治病,明天,你要再拉肚子,我就扣你半个月的薪水。”
“谢啦,老大。”瘦猴捧着肚子,三步并作两步,跑了出去。
2014/03/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