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姥姥笑得几乎上气不接下气,差一点儿,中间断气。
色彩鲜丽的衣裙包裹着她一身肥肉,这一笑,全身肥肉便如波涛般汹涌翻滚,这波涛色彩斑斓,五颜六色,在晨曦与篝火的映照下,蔚为奇观,刺得人眼花缭乱。
老妖狼揉揉眼,定定心,捉摸不透,毒姥姥下一步会出什么牌。
好在他是死过几回的人,心一横,牙一咬,静观其变。
毒姥姥笑得眼角泪花闪闪,一付天真烂漫,毫无机心的模样,看来并无杀机。
不过,她擎着的左臂却一动不动,中指依旧扣在拇指指肚上,整条手臂形如石雕的赤练蛇一般,蛇头便是那只肥胖的手,毒信便是那海青色指甲的中指,中指上那忽幽忽明的猫眼石,便是赤练蛇的眼睛,死死盯着老妖狼。
这般功夫,却也世所罕见,就像手臂手指不长在她身上一样,只要老妖狼稍有异动,地狱指便会刹那间弹出,那海青色弯曲指甲中沾着的毒药,便会随着指端的气劲,电射而出,毒性足以即刻放倒三头猛虎。
不信,试试?
可惜,世上敢试的人,还没生下来呢。
老妖狼知道厉害,当然不敢乱动,记起军师的嘱咐:毒姥姥是吃软不吃硬的货,可以软取胜,不可以硬找死,想及此,噗嗵一声,跪在地上,道:“听凭姥姥区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对王八羔子来说,从来不信这个邪,只当放他娘的狗屁。”
毒姥姥以为在讥刺她,脸一沉,喝道:“什么意思?找死!”
老妖狼道:“请姥姥歇怒,王八羔子的话还未说完呢,君臣一说,王八羔子只当他放屁,天高皇帝远,王八羔子才不鸟他呢,可姥姥要王八羔子死,王八羔子却认了,心悦诚服,知罪服法,死有余辜,毫无怨言。”
毒姥姥噗哧一乐,道:“哄人呀。”
老妖狼眼一闭,脖子一伸,道:“闲话少说,来吧。”
“当真?”
“听便。”
毒姥姥道:“为什么?”
老妖狼道:“江湖上认为,王八羔子手黑心毒,无人能及,其实,大错特错,姥姥才是江湖上无出其右的毒界女王呀,能死在姥姥裙下,王八羔子是心甘情愿,死得其所。”
毒姥姥听了,哈哈大笑,不免有些得意洋洋,难得有人这么夸她,有点儿飘飘然起来了,笑道:“想不到老妖狼还真会说话哪,过分了,鬼才信呢,不过,听了却受用,哈哈,非常受用。”
笑够了,喘着粗气,抹去泪水,将左臂慢慢放到膝盖上,中指与拇指这才分开,她道:“你说柳三哥羊癫疯发作了?错,是姥姥我给他服下的毒药发作了,所以,剑才削偏了。”
老妖狼大喜,忙道:“啊,原来,姥姥也恨他?天作孽犹可活,人作孽不可活呀,一定是姓柳的小子,目空一切,自以为是,开罪姥姥你了,那就干脆,再给他加点儿料,毒死得了,否则,留着他,日后终究是个祸害呀。”
毒姥姥道:“老妖狼,你说啥呀,柳三哥开罪我干嘛呀,况且,老太婆对这个后生十分钦佩,佩服得五体投地啊,真乃当代大侠,剑品高,人品更高,只为了一件与他有一点点瓜葛的事,才给他下了毒,毒是下了,老太婆却愧疚之极,心如刀割,简直无地自容啊。”
老妖狼听了一头雾水,问:“什么事?”
毒姥姥道:“此事只有我知他知,天知地知,别人全不知,谁要是知道了,谁就得死,可以呀,你想知道吗?”
老妖狼吃了一惊,道:“不,不不,王八羔子不想知道。”
“那就对了,还是多活两天好呀。别人的事,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老妖狼趁机泼脏水,道:“其实,柳三哥不是个好东西呀,跟咱们也是彼此彼此,前些天,他为了篡夺水道帮主之位,杀了拜把子大哥老龙头,水道的人在找他算账呢。”
毒姥姥道:“水道的人搞错了,柳三哥不是这号人。”
老妖狼又道:“也有人说,他杀老龙头是为了霸占老龙头的小妾葛娇娇,朋友之妻不可欺,这种勾当,就连咱们道上的人,都不敢干哪。”
毒姥姥脸一黑,道:“放屁,柳三哥是个光明磊落的大侠,不会干这种脏活,你再乱放阵头屁,老太婆就杀了你。”
老妖狼忙道:“王八羔子该死,不会说话,惹姥姥生气了。”
毒姥姥见在地上挣扎**的柳三哥,心头一软,举起右手,天堂指一弹,嗤一声,即刻,柳三哥停止了抽搐**,吐出横咬在口中的树枝,伸展四肢,平躺在草地上,像是熟睡一般,只是肚子在一起一伏地动着。
毒姥姥道:“老妖狼,你快走吧,柳三哥的毒已解了,过一个时辰,就能恢复功力了,再不走,就走不了啦,你死了,江湖上的人,一定认为是我设局杀了你,那不把老婆子冤死啦,不是怕惹事,是怕背黑锅,到时候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弄不好,就成了江湖千古奇案啦。走,快走快走,喏,那马车是竹叶青的,你可载着毒眼狼等人下山了。”
老妖狼大喜,从地上起来,这才发觉,身后还有个铁青着脸的瘦小男子,举着毒弩对着自己呢,由不得心头又是一惊,毒姥姥道:“别怕,没老婆子的命令,宫保不会放箭。”
老妖狼这才伸手去扶毒眼狼,毒姥姥又道:“大概,你忘了一件事吧。”
“没,没呀。”
毒姥姥道:“竹叶青在马车里,你把他先搀出来,我可为他解毒。”
老妖狼道:“为他解毒?”
“怎么啦?你不高兴?”
老妖狼道:“哪里哪里,王八羔子听竹叶青说起过,十年前,那小子在张家界的金鞭溪暗算过姥姥,我想,姥姥必定不肯饶放他,故不敢提竹叶青的名字。”
毒姥姥道:“你知道不,竹叶青做了一件大好事。”
“大好事?他也会做好事!”老妖狼大奇。
毒姥姥道:“是呀,竹叶青捉到柳三哥后,没下杀手,一代大侠活了下来,当然是好事啦,不仅是好事,还是大好事呀。不管竹叶青当时心里是怎么想的,总之,他留了柳三哥一口气,之后,才落在老婆子的手里呀,若是杀了柳三哥,也许,老婆子这辈子,再也见不着柳大侠的风采了,老婆子恩怨分明,最会算账,这叫一命抵一命,就凭这一点,竹叶青欠老婆子的这趣÷阁陈年烂账,算是冲销啦。快,你把他从马车里扶出来吧,我给他解毒。”
老妖狼恨得牙痒痒,将竹叶青从马车里扶出来,见他满脸是血,气息奄奄,连话都说不出了,心中一软,却又暗暗骂道:该!
毒姥姥天堂指一弹,解了竹叶青的毒,接着,老妖狼将竹叶青、毒眼狼等人扶上马车,又捡起人头包袱,叹一口气,放入车中,拜别了毒姥姥,赶着马车匆匆下山,生怕柳三哥从地上起来,找他算账。
此时,天已大亮,毒姥姥一挥手,起身飞进驴车,肥胖的躯体,轻得像一片云,宫保将柳三哥抱上马车,麻婆熄灭了篝火,宫保飞上驴车车顶,坐在上头,观望四周,麻婆坐在车座上,赶着驴车,从白狐岭的后山走了。
驴车在坎坷的山道上颠簸,柳三哥坐在马车地板上,背靠着车厢壁,他的身体十分虚弱,好在已无痛楚,毒姥姥坐在宽大的榻上,闭目养神,微开的车窗,透进一抹霞光,山林清新的空气,夹带着野草与松脂的馨香,充满了整个车厢。
毒姥姥闭着眼,问:“你老婆救出来啦?”
柳三哥道:“托姥姥的福,救出来啦。”
“生了没有?”
“生了个男孩。”
“恭喜恭喜,仁者必有后啊。”
柳三哥道:“多谢姥姥成全。”
毒姥姥道:“你是不是在想,来了,就回不去了?”
“没想过。”
“你就不想想,要是你死了,老婆孩子怎么办?”
“折磨自己干嘛呀,不想。”
“你不想老婆孩子啦?”
“想了有用么,我唯有一心一意祈求上帝,保佑妻儿平安。”
“你信上帝?”毒姥姥睁开水泡眼,诧异道。
柳三哥道:“信,只要你求,就会有。”
姥姥道:“你就不能求求上帝,再给你一条活路?”
柳三哥道:“求得多,会不会太贪了,我只求最该求的事。”
毒姥姥哈哈大笑,道:“你这个人哪,怎么说你好呢,真迂,迂得可爱。得了,见了你,我就难受,睡不好,吃不香,心里挖,好像触犯了天条一般,惶惶不可终日。”
柳三哥不明白她在说啥,道:“对不起,姥姥。”
毒姥姥道:“还对不起我呢,是我对不起你呀。为了自己的宿怨,拿一个浑身浑脑没关系的后生来做出气筒,这算哪门子的能耐哟。为了出心头这口恶气,难道还要怙恶不悛,继续把坏事干下去吗?让人家妻离子散,含恨一生,你就高兴啦?我的心真有这么毒么?难道我就不能干一点儿人事么?巴郎知道了,不是正好给了他一个口实么,看看,紫薇的心不好,所以,我不跟她好。不行,不能给他钻空子,我没那么笨,这些天,我心里老是在打架,是放你呢,还是不放?如今,想好了,放你,决不能把话柄留给巴郎。柳三哥,我已解了你身上的毒,再过个把时辰,就能恢复武功了,你走吧。”
柳三哥心中大喜,道:“你不找我师父啦?”
毒姥姥恼道:“说啥!我找不找,管你屁事,这是你该管的事么!这世上没人敢管我!也没人管我!”
说着说着,毒姥姥哭了,她掏出一块花手帕,捂着脸,哭得像个孩子。
柳三哥知道她心里又在想巴郎了,忙道:“不该不该,晚生不该也不敢。”
毒姥姥用花手帕抹着眼泪,怒睁泪眼,道:“趁我还未改变主意,你快滚吧,滚,滚得越快越好,眼不见为净!”
豁啦一声,她拉开车门,抓住柳三哥的肩头,手臂一挥,将他抛向车外。
变故突起,柳三哥落在山道上,就势打了个滚,驴车从他身边辚辚而过,砰一声,车门关闭,隐隐听得毒姥姥在车中凄凄哭泣的声音。
旭日东升,霞光万道。
柳三哥坐在地上,望着朝霞中渐行渐远的驴车,百感交集,真想帮毒姥姥一把,可怎么帮呢?
世上唯有这种事,是最没法插手的呀……
***
在秦淮河旁的青纱帐里,同花顺子撒开脚丫子飞奔,起初还能听见身后的追杀叫骂之声,一会儿,听不见了,只听得身体冲开苞米叶子哗啦哗啦的声响。
同花顺子从小就跑得快,属兔子的,打不赢就跑,跑不掉,就撒石灰包,没娘儿子天保佑,还真没人能逮得住他。
如今,跟着柳三哥习武已近一年,轻功进步神速,下盘功夫,特别扎实,最喜欢的昆仑功夫是“昆仑狐步”,因而,步履轻健,奔跑如飞,非常人能及。
在青纱帐里奔跑的同花顺子,如鱼得水,跑了好一阵子,从这块地窜到那块地,早已跑出去几十里路。
见身后没了动静,便不跑了,一屁股坐在苞米地里,掏出救生包来,将伤口敷上金创药,包扎停当,,觉着口渴,便摘下一个苞米,生嚼起来,一口气吃了两个生苞米,嘴不渴了,心却焦躁起来,这时,忽听得空中,“咕咕,咕咕”鸽子叫,抬头一看,空中盘旋着两只鸽子,一只白鸽,一只深蓝,正是师父的爱鸽小白与小蓝,他向小白小蓝招招手,小蓝飞了下来,停在他手掌上,咕咕叫唤,又飞上了天,与小白一起,在低空绕着圈子,像是要带着他走似的。
同花顺子想,大约师父就在附近,于是,他赶紧起身,随着小白小蓝飞的方向跑去。
听小龙头说,师父在逃,这小子的话不能听,没一句真话,骗起人来,不打草稿,一本正经,别有一功,也真他妈的能耐。
师父不会丢下师娘和我管自逃命,肯定会去家里找师娘与我,见我俩不在,断定我俩肯定被水道的贼痞逮住了,不知藏在哪了,便又设法到别处去找了,白天不便行动,可能就在附近青纱帐里藏着呢,等到了夜晚,再去找人。
水道人多势众,一口咬定是他杀了老龙头,师父拿他们也真没办法,若是双方真个厮杀起来,师父念及旧情,却决不会痛下杀手,可碰上老子,才不管那么多呢,你既想要老子这条烂命,就休怪老子翻脸不认人哟,咱们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谁也不用客气。
同花顺子边想,边跟着天上飞的小白小蓝,在庄稼地里跑,跑了一会儿,跑出了苞米地,刚到地头的土路上,便见眼前有一辆马车,驾车的马儿,正是大黑,啊,师父在这儿藏着呢,同花顺子大喜,三脚两步赶到马车前,大叫道:“师父,师父。”
刹时,眼泪夺眶而出,所有的委屈伤痛俱各倾泻而出,呜呜嚎哭起来,哭了一会儿,见马车依旧静静地停在那儿,车顶停着四只鸽子,除了小白小蓝外,还有南不倒的小雨点、大雨点,盯着自己,只是咕咕啼叫,骏马大黑,朝他眨巴着眼,喷着鼻息,踢着前蹄,车厢里竟然悄无声息。
同花顺子上前,呼啦一声,拉开车门,见车厢内空空荡荡,不见师父踪影。
他抹去泪水,看看大黑,只见大黑身上鞭痕累累,好在没伤着筋骨,这才觉着有些不对头了。
师父把大黑当作弟兄,从来不鞭打大黑,那么,大黑身上的鞭痕,是怎么来的呢?
同花顺子想破头,也想不出个头绪来,总觉得大黑身上的鞭痕不是个好兆头,其中必有变故。
师父去哪儿了呢,把大黑藏在青纱帐里,也许,等天黑了,会来取车。
同花顺子飞上车顶,四处张望,不见人踪。
他跳下车,取出车中的金创药,给大黑的伤口抹上药,大黑低下头,在他肩头蹭了几下,表示感谢。
同花顺子问:“大黑,师父去哪儿了?”
大黑昂起头,呜溜溜嘶叫,却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同花顺子又飞上车顶,坐等,鸽子们有的在地里觅食,有的在空中盘旋,他想,也许晚上师父会回来,结果,等了一夜,没等来。
第二天一早,同花顺子犯了愁,看来,师父一时半会儿是来不了了,啥时候能来,说不好。
车马扔在这儿,看样子,也不像师父的作派,这马车好像是从贼人手里挣脱出来的,大黑跟我一样,一阵狂奔,便奔到了乡间土路上,小白、小蓝发现了我,奇巧让我遇上了。
他越想越像,不是个好兆头,至于是怎么回事,只有神仙算得出,我不是神仙,算他作甚。
如今,水道的杂种们,定在各到各处,查找师父,我若是驾着马车出去,目标太大,黑骏马与四轮轻便马车,是师父的标志,无疑会成为众矢之的,这么出去,是自蹈死地,把马车扔在这儿,也不放心,别把师父珍爱的宝物给弄丢了。
把马车藏在哪儿呢?
要藏在一个人迹罕至的处所:阴森的坟场?荒败的寺庙?废弃的宅院?幽深的山洞,杳无人迹的深山老林?
哪有啊,南京郊外,同花顺子不熟,上哪儿找去。
同花顺子围着马车打转,长吁短叹,想不出个法子来。突听得耳边有人道:“清早叹气不吉利。”
同花顺子吃了一惊,右手握住了腰间剑柄,向后退了一步,抬眼一看,眼前多了个老道士,五十来岁光景,中等身材,葛巾,褐布单衣,黑裤,脚登麻鞋,瘦瘦的,脸上笑模悠儿。
同花顺子没好气地道:“喔哟,吓我一跳,你怎么走路,没一点声音呀。”
老道士笑道:“你看看,贫道有没有脚,会不会是鬼哟?”
同花顺子头皮一麻,吓了一跳,真的看了看他的脚,道:“有脚,不是鬼,这个我分得清,青天白日,你瞎咋呼个啥呀。”
同花顺子听老人说起过,知道鬼是没有脚的。
说着,呸呸,向地上吐了几口吐沫,驱赶晦气,一个老早,怎么尽遇着不顺心的事。
老道士哈哈大笑道:“看来,小施主还真有点怕鬼。”
同花顺子道:“你一个老早,跑到地里干啥来啦?掘黄金啊,起那么早。”
老道士道:“溜达嘛,上了年纪,睡不着觉,起早溜达。”
同花顺子左看右看,觉着老道有些面熟,却想不起在哪儿见过,突地,厉声咋呼:“你是水道的贼种!”
“刷”一声,拔出长剑,剑尖直指老道的鼻尖。
老道士连连摆手,道:“不是,不是,贫道可攀不起水道这门高亲。”
同花顺子又叱道:“对了,定是阴山一窝狼的贼人!”
老道士道:“瞎猜,也不是,贫道乃方外之人,一心炼丹修真,哪敢干坏事呀。干坏事的人,不能成仙。”
同花顺子暗思:看来,诈不出个结果来,见老道士坦然自若,面色和善,不像坏人,便收起长剑,道:“算我认错人了,对不起,走吧,道长,你管你溜达,我管我想心事,咱俩井水不犯河水。”
老道士道:“若是河水犯了井水呢,莫非,你要把贫道杀了?”
同花顺子道:“你知不知道,人家烦着呢,讨厌鬼,走远点,越远越好,真烦人,怎么碰得着你这种头寸!”
老道士道:“咦,怎么说话那么冲呀,好像贫道欠你多还你少似的。”
同花顺子想想也是,道:“得,对不起,千错万错是我错,行不行,龙虎山天师府上清宫的鸿钧老祖宗呀,我算服了你啦,行不?”
“不行。”
同花顺子真恼了,瞪眼道:“你想干啥?老道,我可不是好惹的,咱把话挑明喽,你再歪缠,休怪我不客气。”
说着,手又摸上了剑柄,心道:怪不得眼熟呢,这老道有些个来历呀。
老道士道:“哟,火气真大,看你把我怎么的吧,难道你还想杀了贫道不成?贫道还真是个牛鼻子,不买这个账。”
同花顺子叹口气,道:“清清早上,就碰上一个缠不清的人,人要是走了霉运,连喝凉水也瘆牙,这话一点没错,得,不跟你吵了,你不走,我走,咱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老道士道:“去哪儿?”
同花顺子道:“管你屁事!我去哪儿你也管?管得真宽呀,偏不告诉你。”
老道士笑道:“别紧张,问问不行么?”
“不行!”
同花顺子这回可真火冒三丈了,跳上车座,操起鞭杆儿,叭,在空中甩个响鞭,吆喝道:“得儿驾。”
赶着马车,往前走。
心道:看样子,这个老道,头脑有些个毛病,跟他歪缠不是个事,又不能打,又不能骂,自己好歹也是柳大侠的门徒了,可不能乱来,要换了从前,早就三拳两脚,把这个老糊涂打趴下了,对,不理他最凶。
马车在土路上走了一会儿,同花顺子回头一看,不见了老道士,见前方横着一条大道,大道上人来车往,颇为闹猛,忙勒住了马车。
心道:不能出去,这可是水道的地盘,若上了大道,容易被水道的杂种发现。
不出去,去哪儿呢?正拿不定主意之际,突听得马车顶上有人道:“咦,怎么不走啦?”
同花顺子吃了一惊,转身抬头一看,哎,还是那个死皮赖脸的老道士,他肩头上还停着两只鸽子呢。
骂道:“杂毛贼,不想活啦,要死好好死,不要害人,好不好,摔坏了,我可赔不起,下来下来。”
老道士笑道:“搭个脚嘛,何必那么小家子气,我摔坏,又不要你赔。”
同花顺子又好气又好笑,道:“现在说得好听,等到摔坏了,又是一个说法,小伤大养,大伤装死,专门讹人钱财,非把你榨干了不可,就你这点儿道行,还瞒得过我的法眼去,哼!”
他乜斜着眼,瞅着老道士,一脸的鄙夷不屑。
老道士道:“哎,不闹了,再闹下去,小施主真要急眼了,得,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咱俩见过一面。”
同花顺子道:“见过一面又咋的?见过一面就可以耍赖了!”
老道士正色道:“九个月前,在北京线人帮的密室里,咱俩见过一面,小施主,记起来没有?”
同花顺子依稀记起,是有这么一个人,怪不得面熟呢,他道:“那时,你,你,好像不是老道呀,好像,好像是线人帮的人呀。”
“对喽。”
同花顺子道:“线人帮也不能耍赖。”
老道士手在车顶一按,飞身下车,落在道旁,竟身轻如叶,端的了得,肩上的两只鸽子,惊着了,扑楞楞飞举空中。
老道士道:“贫道哪敢耍赖呀,只是想帮你,童顺子。”
同花顺子也跳下车座,道:“咦,你叫得出我的名字?”
老道士道:“当然,就连绰号也知道,叫‘同花顺子’,是柳三哥收的开门徒弟,对不对?”
“谁告诉你的?”同花顺子讶异之极。
老道士道:“那天,你站在柳三哥身后,对吧,是北京线人帮新帮主袁金锁,事后告诉我的。”
“你叫?﹍﹍”同花顺子恍然大悟,线人帮的密室内,确有这么个人,却不知他怎么称呼。
老道士道:“我叫金蝉子。”
“是线人帮的人?”
“可以这么说。”
同花顺子道:“当初,你提起一个人的名字,叫啥来着?我记不起了,只记得,当时,屋里的人脸色一变,全静场了。”
金蝉子道:“行,有点儿记性。”
同花顺子道:“那人叫啥?”
金蝉子手一摊,道:“你记起,我却忘了。”
金蝉子的话不多,尤其到了要紧关头,更是惜话如金,点到为止。
同花顺子道:“你不肯说吧,这个我懂。不说就不说,以后说也行,以后不说也行。反正你是线人帮的人,线人帮的人全是好人。”
说着,上前深深一揖,又道:“刚才后辈多有冒犯,望道长别往心里去。”
金蝉子回礼道:“说过算过,一风吹过,好说。”
同花顺子道:“我纳闷了,怎么想了想,你当起道士来了?”
金蝉子道:“半年前,我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出家当个道士试试,说不定能修真成仙也未可知,于是,就去当了个道士。”
同花顺子见他说着说着,又有些疯癫起来,得道成仙,有谁见过?哪有这么容易的事,便道:“你既是方外高人,那我问问你,刚才,我心里烦些啥?”
金蝉子道:“你是想将柳三哥的马车藏起来,好去办正事,却苦于一时找不到藏匿之处,犯了难。”
同花顺子拍手叫好,道:“呀,对极,对极,看来道长确有几分仙气呢。”
金蝉子道:“不多,只有一分两分,不到火候。不过,我倒有个藏匿马车之处,不知你信不信得过我呢。”
“在哪儿?”
“附近有个蚕桑镇,镇郊有个刀茅庙,位置偏僻,观主刀茅道长与贫道私交甚厚,云游天下去了,托贫道照看庙宇,庙内除贫道外,只有一个小道士,又聋又哑,却忠厚老实,你若愿意,就将车马藏到刀茅庙去,包你无事。”
同花顺子大喜,道:“好极好极,道长何不早说,咱们这就过去。”
于是,同花顺子掉转马车,在金蝉子的指引下,专拣冷僻的乡间小路,七拐八弯,走了好一会儿,来到一座小山下,树林里隐隐露出一带黄墙来,原来,刀茅庙就坐落在小树林里,既清幽又僻静。
金蝉子将车马藏在后院,又跟小道士比划了一阵哑语,小道士频频点头,出去在庙门口挂了一块牌子,上书:寺庙维修,谢绝参拜。
金蝉子与同花顺子在斋房里用完早餐,同花顺子拱手作别,金蝉子一把拉住他袖口,问:“去哪儿?”
同花顺子道:“去水道大院,灵灵市面。”
“干啥去?”
“找师父。”
同花顺子这才将师娘被抓,找师父救师娘的事,说了一遍。
金蝉子道:“行,若有用得着贫道处,尽管开口。”
金蝉子的话少,却管用,话不在多,贵在管用。
同花顺子道:“哪敢老是麻烦道长啊。”
金蝉子道:“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同花顺子道:“多谢道长。”
金蝉子道:“笑话,谢?谁谢谁呀。我随后也会去水道转转,记住了,要是遇上了,装作不认识。”
同花顺子问:“咦,你也去?去干啥呀?”
金蝉子道:“找三哥,救南不倒。”
“你也去?”
“不行吗?”
“行是行,为啥呀?我是他徒弟,找三哥是我本分,你跟他没啥关系呀,为何要去找?”
“我欠三哥的太多,还债。”
同花顺子道:“还债?还啥债呀,三哥从来没提起过你,更没提起过债,你会不会搞错哟。”
金蝉子的脸色一沉,一字一句,道:“不提起,不等于没有。你知道欠债的滋味吗?你知道欠债没还,那滋味有多煎熬吗?料想你,不会知道,有福的人,一般不会知道。”
他说的话,没头没脑,同花顺子不懂,得,别刨根问底了,再问下去,老道可能又会说出一连串不着边际的话来。
看来,他精神上受过刺激,千万不能去撩拨他埋藏在内心深处的隐痛了,要真触痛了,发作起来,那可就造孽喽。
师父说,做人要厚道,每个人都有隐私,有些隐私,是碰不得的。
同花顺子在斋房里易了容,穿上一件百衲衣,脸上抹了两把锅灰,手背手心也抹上了锅灰,扮成一个小讨饭的,还真像模像样,他从小常要饭,扮要饭的,最是行家里手,朝金蝉子一笑,金蝉子却绷着个脸,点点头,没一丝笑意,意思说:去吧。
同花顺子在腰上系上一根草绳,一手提根打狗棍,一手挽着一只破篮子,篮里有只豁口的碗,匆匆离开刀茅庙,赶往水道大院。
***
下午,同花顺子到了水道大院门口。
只见门前挽联祭幛飘摇,花圈堆叠如山,水道的门卫水手,俱各披麻戴孝,来吊唁的亲朋好友络绎不绝,大院内在做道场,隐隐传来和尚的钟磬声与诵经声。
师父在哪里?他肯定在找南不倒与我。
也许他易容成老龙头的好友,吊唁来了;也许,易容成水道的水手,混进大院去了;也许,易容成院内巡逻的保镖,在大院内各处查找呢。
我上哪儿找他去?
同花顺子坐在斜对顾杂货店的台阶上,怔怔望着水道大院的大门,拿不定主意,突觉着有人碰了一下他左肘,扭头一看,身边坐着个十二三岁,黄头发,脏兮兮的小叫花子。
小叫花子冲他一笑,道:“大哥,想老婆啦?”
同花顺子没好气道:“你才想老婆呢。”
小叫花子道:“我还小,不想,听魔王说,过了十五六岁,就会想。”
“魔王,谁是魔王?”
小叫花子道:“是我们的老大,全称‘混世魔王’,简称‘魔王’,一看,就知道你是新来的,啥都不懂。”
小叫花子鼻孔“哼”了一声,一付老气横秋的样子,又道:“没向魔王拜过山的人,不能在这地盘上要饭。”
同花顺子道:“哪来那么多规矩,我爱上哪儿,上哪儿,他管不着。”
小叫花子道:“哟,我好心好意跟你说说,你还飙起来了,你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不见棺材不落泪啊。行,哥,小弟不说了。”
小叫花子伶牙俐齿,拍拍屁股就要走人,同花顺子拉他坐下,道:“得,算我不对,兄弟,你怎么称呼?”
小叫花子道:“我叫黄鼠狼。”
“啊,黄鼠狼,好玩。”
黄鼠狼道:“有啥好玩的,我从小要饭,营养不良,长了一头黄毛,大伙儿都叫我黄鼠狼,叫就叫吧,爱叫啥叫啥,老子啥都没有,啥都不在乎。”
同花顺子笑了,心道:从小要饭?你还有我要得早的!大爷我,六岁就要饭了,自从记事起,就没见过爹娘,好像有个外婆,六岁那年,外婆过世,我就端着讨饭碗,在辽东半岛要饭了。
黄鼠狼问:“你叫啥?”
同花顺子道:“我叫顺风。”
黄鼠狼道:“这名字好,吉利。你听听,我的名字‘黄鼠狼’,一听就不是个好东西,臭咧哄哄的,只知道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同花顺子问:“你几岁要饭?”
黄鼠狼道:“六岁,六岁就要饭了。”
同花顺子心道:看来,他的命跟我一样苦啊,又问:“哪儿人?”
“重庆。”
“怎么上南京来啦?”
黄鼠狼道:“哥,我可是出身商户人家哟。”
同花顺子道:“你就吹吧。”
黄鼠狼道:“不骗你,骗你不是人。从小娇生惯养,是家中独苗,爹娘恩爱有加,六岁那年,爹娘带着我,从重庆乘船到南京做生意,船到中途,几条手划子贴着水皮飞快靠近商船,跳上来一伙大盗,将我父母、伙计、水手十来个人全杀了,吓得我哇哇大哭,一个盗贼,抓起我的脚脖子,扔进了长江,等我醒来,已在一条渔船上了。原来,是江上一个老渔夫救了我,他是个老光棍,对我非常好,虽穷得叮当响,跟着他,在江上讨生活,虽粗茶淡饭,却也衣食无忧,不料,过了三个月,老渔夫又病死了,哎,从此,我就成了一个叫花子,一路要饭,沿着长江,走到了南京。我搞不懂,爹娘为啥要去南京做生意?不去不行么,要不去,他们就不会死,我就不会成为叫花子了。在重庆搓搓麻,喝喝茶,摆摆龙门阵,不好么?大约,南京挺好玩吧,不然,去南京干嘛呀,所以,我要去南京看看,哎,不提了,哥,你在听么?”
同花顺子眼睛盯着水道大门,看着前来吊唁的各色人等,想从这些人中,辨认出师父来,却别不出一点点苗头来;边听黄鼠狼唠叨,边道:“听着呢,南京好玩?好玩个屁!”
黄鼠狼一拍大腿,道:“对极,南京有啥好玩的,夏天热死,冬天冷死,吃的肉包子里还放糖,这叫啥吃法?味道怪怪的,吃到肚里,让人哭笑不得,有种说不出的味道。哥,对不?”
同花顺子笑道:“太对了。咦,那你呆在南京干嘛呀?”
黄鼠狼道:“哥,这个问题问得好?其实,我到南京,最重要的一件事,是为了找到杀我全家的仇人。”
同花顺子道:“找仇人?”
黄鼠狼咬牙切齿道:“强盗上了船,杀了船上的人,打开箱笼,见抢了许多金银财宝,乐得又蹦又跳,高呼要去南京买田置产,享享清福了,一时,将在一旁哭嚎的我忘了,兴奋了一阵后,为首的盗贼朝我走来,记得,他长得像猩猩,大嘴巴,暴牙,络腮胡,左眼上方有块青记,有鸭蛋那么大,直没入发根,事后,我给他起个绰号,叫‘大嘴巴’。当时,‘大嘴巴’抓起我的脚脖子,头下脚上,倒提着我,道:活儿干利索喽,不能留下这个祸根。手臂一挥,将我抛入长江。其他的强盗,长啥样记不清了,‘大嘴巴’却记得清清楚楚,我到南京,就是为了找他,誓为爹娘与船上的老少爷儿们报仇雪恨。”
同花顺子起先没听,后来,见他小小年纪,遭遇惨烈,却极有志气,便认真听了起来。
同花顺子问:“找着了吗?”
“还没。”
“南京那么大,怎么找得着呀?”
黄鼠狼挥动小拳头,道:“只要功夫深,铁杵磨绣针。”
同花顺子道:“就算找着了,你小小年纪,怎么报仇?”
黄鼠狼道:“去衙门击鼓鸣冤,把‘大嘴巴’告上法庭。”
同花顺子道:“八字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听说过吧,若是‘大嘴巴’买通了贪官,反咬一口,说你敲诈勒索,诬陷良善,到时候,坐大牢的可是你哟。”
黄鼠狼一呆,道:“啊?这,这,这我可真没想到,不会吧。”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信了。
同花顺子道:“就算你碰上了一个清官,单凭你一个人告他,既无人证,又无物证,青天大老爷凭什么定他的罪呢?到头来,斥你口说无凭,查无实据,将你轰出衙门,已算是轻的了。”
黄鼠狼道:“不跟你说了,不跟你说了,哥老是给小弟添堵,气死我了。”
说着说着,黄鼠狼眼睛红了,手背一抹泪水,就要走。
同花顺子一把按住他肩头,道:“怎么,生哥气啦,别走呀,哥给你想办法呢,只要你找到‘大嘴巴’,哥就能把他做了。”
“真的?”黄鼠狼破涕而笑,道:“哥真能吹,比我大不了几岁,有那么大能耐?”
“你不信?”
“仗义,不信也高兴。”
同花顺子道:“找到了,告诉我。”
黄鼠狼敷衍道:“行吧。”
想了想,道:“咦,哥,你为啥要帮我?”
同花顺子扭转头,看着他,道:“高兴。”
黄鼠狼摇摇头,道:“嘴上说说罢了,我知道,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同花顺子道:“这话只说对了一半,世上也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有无缘无故的恨。”
“瞎说。”
同花顺子道:“世上有素不相识,舍己救人的人,对吧?”
“有,不多。”
同花顺子道:“那就是‘无缘无故的爱’。”
“啊?好像是。”黄鼠狼搔搔头道。
同花顺子道:“什么‘好像是’,而且,是大爱。”
黄鼠狼点头。
同花顺子道:“世上有神经正常的暴恐暴徒,兽性发作,挥刀屠杀毫不相干的路人,这种事,听说过没有?”
黄鼠狼道:“听说过,好像近来多起来了。”
同花顺子道:“这就是‘无缘无故的恨’。”
黄鼠狼张张嘴,憋了半天,道:“哥,我懂了,哥就是大爱……”
突然,黄鼠狼闭了嘴,满脸惊慌地站了起来,同花顺子抬起头,见一条大汉站在跟前,三十来岁,大高个儿,高过自己有一个头,五大三粗,满脸横肉,犀利的目光在自己与黄鼠狼身上转了一圈,踢了黄鼠狼一脚,骂道:“老子一个转身,人就不见了,躲到一旁,偷懒去了,不想混了,是不是?”
黄鼠狼脸吓得刷白,道:“哪敢呀,头儿。”
大汉指指同花顺子,道:“这小子是哪来的?”
黄鼠狼道:“不清楚,今儿刚到。”
“告诉他规矩了没有?”
“告诉了。”
“那好,今晚叫他到土地庙来拜山。”
“是。”
大汉问:“要到银钱了没?”
“没,没要着。”
大汉一把拉过黄鼠狼,将他上下口袋掏了个遍,掏出十几个铜板,抓在手心里,递到黄鼠狼鼻子底下,恶狠狠道:“这是啥,会撒谎了,喔哟哟,真能耐了也,操,找揍。”
钩起右手中指,在黄鼠狼头上敲了一下,笃,黄鼠狼脑袋上起了一个栗子包,他一缩脖子,双手捂住脑袋,求饶道:“啊哟哇,痛死我了,老大,别打了,下次小的再也不敢了。”
大汉道:“下次再要撒谎,老子把你的逼嘴撕了。”
说着,大汉瞪了一眼同花顺子,道:“小子,学乖点,在我地盘上要饭,别忘了交份子钱。”
同花顺子道:“好说好说,晚上,小的就去拜山。”
大汉转身离去,手里掂着铜板,哼着**小调,晃晃悠悠的走了。
同花顺子嘴上应酬,内心怒火中烧,却没敢出手,如今,置身水道大院附近,生怕动静闹大了,惊动了水道的人,坏了寻找师父的大事。
同花顺子问黄鼠狼:“大个儿是谁?”
黄鼠狼道:“混世魔王。这块地皮上要饭的全属他管,每天得交份子钱,不交,则一顿暴打,打得人起不来。在水道大院附近的街面上,叫花子都怕他。”
同花顺子道:“他这么横,你不能换个地方?”
“天下乌鸦一般黑,走到哪儿都一样。真找不着钱,魔王也能管饭,相比之下,还算好的呢。”
同花顺子道:“哼,好啥好,那叫拢络人心。”
黄鼠狼一屁股坐在台阶上,叹道:“哎,老子晦气,今儿要来的铜板全没了,本来想请哥搓一顿,看来,中午得挨饿了。”
同花顺子道:“走,哥请你。”
“你有钱?”黄鼠狼忘了刚才的事,也忘了头上的栗子包,一脸灿烂。
同花顺子拐过一条街,买了一只烤鸡,几个肉包子,一瓶果子酒,放在篮子里,来到江边柳树林,柳荫清幽,无人问津,哥儿俩席地而坐,大吃起来。
看着黄鼠狼脖子贼细,大口咬嚼,狼吞虎咽的模样,想起当初自己饥一顿,饱一顿的凄凉光景,由不得心里发酸。
哥儿俩吃得正高兴,柳荫里闪出一个人来,正是混世魔王,他大笑道:“哈哈,躲在这儿吃闷食呀,黄鼠狼,买好吃的钱是哪来的?”
黄鼠狼一摊手,道:“我可没钱了,哪敢打闷包呀,头儿刚才搜过了呀,不信,你再搜。”
同花顺子起身道:“钱是我的,魔王。”
混世魔王一愣,还没人敢当面这么称呼他的呢,如此没大没小,想造反呀,气得吹胡子瞪眼,道:“小子,你活腻啦。”
同花顺子双手抱胸,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道:“怎么,想打架?”
黄鼠狼拼命拉拉同花顺子的衣角,要他少说两句,或者,赶紧逃命,同花顺子恼道:“别闹,扯我衣服干嘛,看哥怎么收拾他。”
噌一下,混世魔王火冒三丈,动了杀机,从怀中掏出匕首,二话不说,一匕首插向同花顺子心脉。
同花顺子一侧身,出手叼住来人腕子,反手一拧,咔嚓一声,混世魔王右腕脱臼,匕首掉落地上,同时起腿一踹,踩在他膝弯上,混世魔王膝盖一软,跪倒在地。
混世魔王也曾拜师学过艺,有些拳脚功夫,几曾受过如此折辱,以为少年只是侥幸得手,并不足惧。随即,从地上一跃而起,右臂不能动弹,不动就不动,好在还有左臂,单臂出拳,拳如雨点,杂以脚踢膝顶扫堂腿,气势猛恶,如饿虎扑食般攻向同花顺子。
只见同花顺子的身子在眼前晃动,却怎么也碰不着他衣角,正兀自惊疑间,对方手臂轻扬,一掌拍出,砰,正中混世魔王胸口,一股大力袭来,混世魔王大叫一声“啊呀”,收身不住,踉跄后退了六七步,咕咚一声,坐落在地,头晕目眩,眼冒金花,喉头一甜,一张嘴,哇,喷出一口鲜血来。
同花顺子上前,在他腿上踢了一脚,道:“孬种,不服,再打。”
混世魔王知道今儿个遇上了高手,再打下去,可能性命都没了,道:“服了,服了,不打了,不打了,望爷高抬贵手,饶了小人一回。”
同花顺子道:“你叫混世魔王是吗?”
“见笑见笑,是讨饭的背后给小人取的外号。”
“在你的地盘上要饭,还要缴份子钱?”
“不敢,不敢,爷随便,若是爷想要这块地盘,小人这就抽身走人。若是爷觉着小人还有点用,小人愿效犬马之劳。”
同花顺子哈哈大笑,道:“你搞错了,老子不是来砸场子的,谁稀罕你的地盘呀,这顿打,是你自找的,长个记性,以后可别太张狂了。”
混世魔王道:“记住了,从此,小人夹着尾巴做人,再不敢胡作非为了。”
同花顺子指指站在一旁目瞪口呆的黄鼠狼,道:“黄鼠狼是我老乡,他的份子钱,免了。”
“免,免,爷咋说,咱咋办。”
“还有,平时,你得罩着黄鼠狼,若他有个三长两短,老子找你算账。”
混世魔王道:“照,照办。”
同花顺子一把抓住混世魔王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混世魔王吃了一惊,以为同花顺子,又要动手打人了,道:“爷,别急呀,有话尽管吩咐,小人无不照办。”
同花顺子笑道:“怕啥怕,右腕疼吗?”
混世魔王站在一旁,道:“疼,动不了了。”
同花顺子抓起他右腕,双手略一搓合,只听得“格嘣”一声,混世魔王极叫起来:“哇,疼死人啦。”
同花顺子知道,脱臼的腕子已复位,道:“叫啥叫,娘娘腔,还疼么?”
混世魔王左手握着右腕,甩了甩,道:“咦,不疼了。”
“看看,能动不?”
混世魔王弯弯右腕,喜道:“嗨,没事了,爷的功夫真神了,如今小人对爷佩服得五体投地,望爷长驻此地,成为本土地的叫花王。”
说着,纳头便拜,同花顺子忙将他扶起,道:“起来起来,你知道老子是谁?”
混世魔王道:“你是谁不重要,当个叫花子的老大,绰绰有余,总比四处流浪要好。”
黄鼠狼在一旁,手里拿着只鸡腿,竟忘了啃嚼,想不到顺风哥的功夫如此了得,为爹娘报仇一事,算是有着落了。
混世魔王见黄鼠狼呆站在一旁,恼道:“还不快来拜见新任老大。”
黄鼠狼一时手足无措,道:“这,这……”
同花顺子道:“魔王,别闹,老子不是要饭的,老子是水道的密探。”
混世魔王与黄鼠狼面面相觑,齐道:“啊,水道密探?”
黄鼠狼道:“怪不得武功高强。”
“对,我这个密探,水道绝大多数人并不知道,只对龙长江负责,与龙长江单线联系。”
混世魔王道:“喔,探啥?咱们要饭的,穷得叮当响,可没啥好探的呀。”
同花顺子道:“吃饱了撑的呀,探你们干啥,是伪装成叫花子,避人耳目,找人。”
混世魔王道:“找谁?”
同花顺子道:“柳三哥。”
混世魔王道:“噢,柳三哥呀,今儿一早,水道的人放出话来啦,谁能提供柳三哥的藏身之处,抓到后,赏银五十万两。爷,有这事么?”
同花顺子一呆,其实,他现在才知道,龙长江真他妈的不是个东西,仗着有几个臭钱,乱来了,随即胡乱答道:“不错,有这事。”
混世魔王道:“清早刚放出话来,一会儿,便有六七个人去报案,说柳三哥藏在某某地方,描得活龙活现,结果,水道好手如临大敌,赶到那儿,将人摁翻在地,一审,全不是三哥,忙将人放了。要我说呀,想逮柳三哥,难。”
同花顺子道:“难是难,找还得找,二位得帮个忙。”
混世魔王道:“爷一句话,小的帮定了。不过,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讲?”
同花顺子道:“说,直说。”
混世魔王道:“万一真逮着柳三哥了,爷,千万别忘了小人的赏银啊。”
同花顺子道:“只要老子有,你就有,老子没有,免谈。”
混世魔王道:“这个当然。”
黄鼠狼道:“哥,赏银我不要。我帮哥找柳三哥,哥帮我找大嘴巴,找着大嘴巴,哥要给小弟报仇。”
同花顺子道:“行。不过二位注意啦,此事要严守机密,甚至对水道的人,也不能透露丝毫消息,水道大院有奸细,一旦走漏风声,小心掉脑袋。记住,这些天,柳三哥肯定会去水道大院,你俩多盯着点,有关柳三哥的所有消息,我都要,哪怕是江湖传言,如发现柳三哥,不能惊动他,得悄悄盯着,并马上派人告诉我,抓柳三哥的活儿,水道自有安排,与你们不相干。我除了在水道大院附近溜达外,每晚,会去找你们碰头,你们在土地庙要留个人。”
混世魔王道:“遵命。”
黄鼠狼道:“每晚,我在土地庙等哥。”
同花顺子问:“土地庙在哪儿?”
黄鼠狼道:“就在柳树林南边,半里来路,我这就带哥去熟悉熟悉。”
2015/6/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