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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四十六 三哥逃亡狗儿山(1 / 1)

柳三哥与捕快出了监狱,刚走过小车桥,来到街上,便招手要了一辆马车,打开车门,心里窃喜,面上却不动声色,正在此时,听得高墙内,警笛尖厉之声隐约而起,心头一惊,捕快也已耳闻,对他呐呐道:“出事了?”

柳三哥摇头,笑道:“哪能呢。”

话音甫落,出手在捕快腰间点了三指,捕快愕然,张嘴瞪眼,却已说不出话来,柳三哥一把将其拖进车内,即刻跳上车,关上车门,招呼赶车的,道:“伙计,快走。”

车夫问:“去哪儿?”

柳三哥道:“小北门。”

“好。”

三哥动作麻利,拿翻捕快之事竟未被旁人察觉。

接着,三哥道:“我有急事,快走。”

车夫道:“行。”

柳三哥想出了小北门,径直赶往南京,去看望南不倒母子,不知她俩如今可好?

车夫一甩马鞭,马铃儿哗哗乱响,两匹老马,撒开蹄子,往北小跑起来。

老马跑不快,能小跑着已经不错了。

马车刚转过一个街口,便有几匹健驹,如风驰来,马上的捕快吹着警笛,也有捕快嚷嚷道:“让开让开,撞死活该。”

尖厉的警笛声,在大街上回荡,让人听了心惊肉跳。

行人车辆见是如狼似虎的衙役,纷纷让开一条道来,嘴里却咒道:“报死去呀,不得好死的东西,小心从马上栽下来,摔死。”

柳三哥将车窗移开一条缝,张望车外动静,心道:看来死牢内的事已露馅,捕快是冲着我来的,一场拼斗在所难免。

他调匀气息,手握单刀,静待其变。

被点翻了的捕快躺在马车地板上,瞪着眼,动弹不得,听着警笛声,心中窃喜。

车夫边赶着马车,边跟三哥聊:“看样子,你哥儿俩也是吃衙门饭的,说句不中听的话,这些捕快,就会欺压百姓,要真碰着厉害点子,全傻眼了。”

骂归骂,车还是靠边停了。

柳三哥道:“我俩算啥呀,全是小不拉子,成天让头儿呼来唤去的,受累不说,还受气,没办法,要混饭吃呀。”

车夫道:“是这个理儿,衙门里多数是好人,就让几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没办法,得让着这些畜牲,不然,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柳三哥道:“不怪你,慢就慢吧。”

车夫笑道:“客官是个好脾气。”

柳三哥道:“哪儿啊,是练的,受气受惯了,也就皮了,人在矮檐下,哪能不低头呀。”

车夫道:“哈哈,也是,咦,你那哥儿们呢?”

三哥道:“正睡得香呢。”

正说着,五六名捕快,骑着快马,从车窗外一掠而过,却没跳下马,围堵这辆马车,三哥心头一宽,松了一口气,看来,捕快并未发觉我在这辆车上。

侥幸快了一步,算是逃过了鹰爪孙的厉眼。

三哥心里实在没底:凭自己如今的体力,若真跟这五六名捕快动起手来,不知会鹿死谁手?

半个月的饥饿,要用半个月的调养来回补。

无论你的武功有多高,都休想在数天之内,武功一如既往。

骑马的捕快过去后,市井又恢复了喧嚣安祥,车夫吆喝着马车,往小北门赶。

将近小北门,柳三哥打开车窗,向城门张望,老远望见,城门口聚集着众多捕快士兵,对进出城门的车辆人员,进行逐一盘查,盘查苛严,极费时间,故而等待出城的牛车、马车及百姓,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通过查验进城的百姓,骂骂咧咧从三哥马车旁经过,道:“少见少有,世上最古怪的盘查,出城男人的头发胡子都要抓两把,女人的帽子头巾也得掀了,生怕是柳三哥扮的呢,索性把男的女的全扒光了,柳三哥易容术再厉害,也没个跑了。”

有人道:“哈哈,这帮笨蛋,想抓住柳三哥,发一趣÷阁横财,啥绝招都用上了。”

也有人骂道:“出城的查得严,还说得过去,进城的查得也同样严,柳三哥是在城里还是城外呀?脑子进水了,众人全堵在在城门内外了,柳三哥见了,早跑啦。”

车夫回头对柳三哥道:“客官,官兵是在抓柳三哥呀。”

柳三哥道:“是嘛。”

车夫道:“你想快也快不了啦,要轮到我们出小北门,天都黑了。”

柳三哥道:“出不去就不去了,反正也没啥要紧的事,回吧。”

车夫问:“去哪儿?”

柳三哥沉吟道:“去,去岳王路吧。”

他想起了岳王路“名蟀堂”的黑炭,看看,能否去黑炭那儿避避风头。

车夫掉过车头,去岳王路,接着问:“咦,你那同伴还睡吗?”

柳三哥道:“他喝醉了,天塌了,也不管。”

车夫吸了吸鼻子,道:“怎么闻不到酒气呢?”

柳三哥笑道:“还酒气呢,他根本不会喝酒,叫他别喝,偏要喝,只喝了三口,说话就不利索了,如今呼呼大睡呢,哪来的酒气。”

车夫道:“见过真能喝的,喝酒像喝水,也见过不能喝的,看着别人喝,就醉了,喝的人没啥,他先吐了。”

柳三哥道:“我这位捕快弟兄,就是这块好料。”

他俩边说边聊,到了凤起路,柳三哥道:“停,停车。”

车夫问:“怎么啦?”

柳三哥指指路边一个石库门,道:“我要下车了,捕快弟兄的家,就在这个院子里,把他送回家去。”

车夫道:“你不去岳王路啦?”

柳三哥道:“也没多大的事,不去了。”

三哥付了车费,扶着捕快下车。

车夫道:“捕快没睡着呀,眼睛骨碌碌转呢。”

三哥道:“他跟张飞一个德性,睡觉睁着眼。”

车夫道:“不,他比张飞还利害,张飞只是睁眼睡,他不仅睁着,眼珠子还转呢。要我帮你,扶他一把吗?”

三哥道:“不用,就几步路,伙计,你走吧。”

马车走了,三哥扶着捕快,推开石库门,门里正好没人,三哥将捕快扶坐到墙边石凳上,拍拍他的脸,道:“兄弟,委屈你啦,过两个时辰,穴道自会解开,哥走啦。”

捕快哭笑不得,眨眨眼。

三哥出了石库门,便在凤起路上逛,他身上这身狱卒的行头,实在太照眼,得把衣服换一换。

走了没几步,就见一个旧货店,三哥进了铺子,买了一块褐色头巾,一件青衫,一条黑裤,一双布鞋,因全是旧货,青衫肩头打着补丁,黑裤屁股上,也打着块补丁,针脚缝得密密实实,布鞋鞋尖已开裂,并落满了灰尘,跟店铺老板讨价还价,只付了十五个铜板,便将这套衣裤买下了。三哥在店里更换了衣服,好在衣服合身,虽有污迹尘土,却也讲究不了许多。

店铺老板道:“客官,这套衣衫太寒酸了,我店里有好一点的旧衣,贵不了几个铜板,何必如此节约呢?”

三哥苦着脸,叹口气,道:“谁不想吃好点穿好点呀,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吃口太重,能省就省吧。”

说着,向老板要了一块破布,将狱卒服饰及佩刀,用布包好,扎成包袱状,夹在胁下,出了店铺。

走在街上,见有捕快,带着手执兵刃的士兵在巡查,看着谁不顺眼,便上前搜身查问。

看来,全城已戒备森严,誓要将柳三哥一举拿下。

三哥忙拐进一条僻静小巷,将包袱扔进巷角的垃圾堆,并在脸上略加修饰,即刻,变成了一个胡须拉渣,贫穷落魄,饱经风霜的中年男子,他佝偻着脊背,走出小巷。

三哥深信自己的易容术,如今,没人能认出他的本来面目了。

如今,去哪儿呢?

当然,他不会去岳王路。

在马车上,他对车夫说去岳王路,是说给点翻在地的捕快听的,捕快的穴道解了,会对盗贼克星李得胜汇报,自己去了岳王路;死牢狱卒余阿水知道黑炭与自己说得来,也一定会向李得胜禀报,若是三哥出不了城,钱花光了,可能会去找岳王路的黑炭。

说去岳王路,三哥是故布疑阵,让捕快们去折腾一阵子吧。

三哥要去的地方不是岳王路,是去枝头巷旁的狗儿山。

枝头巷旁有座小山,叫狗儿山,山顶有棵遮天蔽日的梧桐树,梧桐树下有座小庙,叫狗儿庙。

狗儿庙里只有一个须发皆白的高大老道,叫一杯道长。

没人知道狗儿庙的来历,更没人知道一杯道长来自何处,也没人知道一杯道长有多大岁数了,狗儿山一带的人,却都知道,一杯道长是个千杯不醉的大酒鬼,腰间别着一只酒葫芦,走到哪里,喝到哪里,一日三餐,没饭没菜不要紧,断乎不能没有酒。人们也知道,一杯道长笃信全真教,却荤素皆吃,不拘小节。

一个不拘小节的人,往往是个可爱的人。

一杯道长的确十分可爱,只要有酒,道长的脸就红了,话就多了,全是酒话,看似醉了,其实不然,千杯万盏也不醉,是个天生怎么喝也喝不醉的人,可以喝得倒下,却不会喝得七荤八素,胡话三千,喝倒下了,他的心也是醒的,话再多,也不乱,绝对休想从他嘴里套到半点隐私。

你想要趁着这个兴头,探探他的底细,挖挖他的身世,那简直是白日做梦。

一杯道长明白:若是心不清醒,自己就活不到这把年纪。

也有人说,一杯道长不是刻意要掩盖身世,是他太老了,老得连他自己都把自己忘了,姓甚名谁,来自何处,人到老了,不是记错事,就是忘了事,不能跟一个老人太过顶真,总不至于一杯道长是个藏身释道的江洋大盗吧。

没人知道一杯道长的身世,就连三哥也不知道。

既然,一个人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的身世,别人就不该去打听,去骚扰,人身自由,不得干涉。

你又不是六扇门子里的捕快,要知道那么多干啥。

就算是六扇门子里的捕快,不知道的事,也多了去了,何必太过顶真呢。

不过,柳三哥深信一杯道长是个义薄云天的侠道。

五年前,在玉门关外秃鹫崖下,一队商贩被戈壁双魔的马队截住了。

戈壁双魔武功超群,马上功夫娴熟,常年在玉门关内外,劫掠过往商贩,杀人如麻,十分凶残,行踪诡秘,居无定所,得手后,便飘然远举,难觅踪迹,官军商贩伤透了脑筋。

当时,戈壁双魔的马队约有三十余人,将众人团团围住,嘶吼狂笑,几乎个个,须发如戟,浑身散发着酒气膻气恶臭气,如沙漠野狼一般凶险,商贩伙计吓得魂不附体,跪地求饶,愿将金银货物,悉数交出,只求留一条活命。

老大风沙暴,扬着明晃晃的马刀,胡须飞扬,大笑道:“戈壁双魔干的虽是没本钱的买卖,却是极讲规矩的,从不乱来,哈哈,老二,你给这些生意人,说道说道,咱们的规矩。”

老二风雪暴沉着脸,道:“碰上咱们,各位算是走运啦,咱们财要,命也要,他妈的全**要。”

说罢,拍马上前,马刀飞扬,血光四溅,将马下一名商贩伙计的头颅削落,那头颅,瞒脸鲜血,瞪着惊怖的双眼,在沙砾地上骨碌碌乱滚,众人捂脸惊呼,瘫软在地。

盗伙则相顾大乐,得意忘形。

就像一群饿极的戈壁野狼,围着羊羔撒欢呢。

狂笑声中,倏忽,一条身影从道旁胡杨林中飙出,长剑吞吐,直扑风雪暴,风雪暴陡然一惊,忙举刀相迎,殊不知,剑光一低,手中的刀砸了个空,风雪暴知道厉害,忙在鞍上,身子向后疾仰,剑光闪处,一绺胡须被来者长剑削落,只差一点点,那颗胡须拉渣的脑袋,也得跟伙计的头颅作伴去了。

风雪暴大惊失色,双腿猛夹胯下坐骑,一带缰绳,那健驹一声长嘶,四蹄发力,竟向一旁凌空纵出丈余,亏得他马上功夫了得,方免一死。

沙尘暴知道今儿遇上了棘手的点子,不敢怠慢,飞身下马,招呼盗伙,道:“弟兄们,点子厉害,并肩子上。”

众盗纷纷下马,将剑客团团围住,这才看清,竟是个高大年长的老道士,白发苍苍,身着灰布道袍,腰间挂着只酒葫芦,手执长剑,怒视群魔,嗓门中气十足,喝道:“还不快快上来领死。”

这个老道士就是一杯道长,他途经此地,见盗贼行凶,便拔剑而起了。

于是,一场恶战在秃鹫崖下开打了,刹时,秃鹫崖下刀光剑影,叱喝打斗之声暴炽。

商贾伙计趁着这个当儿,悄悄溜了,胆儿大的,有的躲在远远的胡杨林里,有的躲在秃鹫崖的山石后张望,骆驼车马箱笼行李,俱各弃在道旁,无从顾及。

戈壁双魔占了上风,却也折损了五、六名弟兄,当时,一杯道长肩头受伤,流血不止,却勉力支撑,情势十分危急。

正在危殆时分,三哥赶着马车,出现在西域古道,结果,不用赘述,片刻功夫,戈壁双魔带着剑伤,丢下十余具同伙的尸体,飞身上马,狼狈逃窜了。

一杯道长瞪了三哥一眼,嗔道:“凭你的武功,能把这些杂种全宰了,却偏生放他们跑了。”

三哥道:“善哉善哉,杀孽太重,恐有报应,晚辈不敢造次。”

一杯道长道:“你是在讥刺山人?”

三哥道:“岂敢岂敢,晚辈说话不知轻重,如有得罪,恳请道长见谅。”

一杯道长将剑刃上的血迹,在盗尸的衣裤上擦拭一番,擦净了,收剑入鞘,抬头看着柳三哥,噗哧一声,笑了,竖起拇指,道:“好俊的昆仑剑法,我知道你是谁了,你是千变万化柳三哥!”

从嗔到笑到赞,一杯道长脸上的表情如剑招一般,变幻无常。

柳三哥拱手一揖,道:“侥幸侥幸。”

一杯道长道:“山人老矣,后生可畏。”

三哥道:“后辈柳三哥叩见道长,请问道长仙号?”

一杯道长道:“山人叫一杯。”

“一杯?怎解?”

“就是‘一杯酒’的一杯,爱喝酒,取个道号叫‘一杯’,别无深意。”

柳三哥道:“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好,直白好记。”

一杯道长拉着三哥的手,道:“山人是个酒痴,望勿见弃,小哥,走,咱爷儿俩去前面沙枣村,喝一杯。”

柳三哥道:“道长肩头的伤口还流血呢,先把伤口包上吧。”

三哥取出金创药,为道长包扎伤口。

此时,商贩伙计从远处围聚上前,跪拜了一地,感恩涕泣,颂声一片,视这一老一少如天外飞仙。

五年前的这一幕,三哥早已淡忘,要不是在杭州走投无路,也许,连一杯道长也记不起来了。

如今,他记起了一杯道长,记得道长说起过,好象在杭州枝头巷旁的狗儿山狗儿庙中隐居。

但愿一杯道长没去云游天下,要是道长不在,真有点儿麻烦了,手头的这些碎银,最多还能维持两三天,两三天后,就得喝西北风了,总不至于去偷吧?

柳三哥向路人打听枝头巷与狗儿山,“枝头巷”杭人皆知,“狗儿山”知道的人就不多了。

事出有因。旧时,杭州的街巷桥梁多按专业集市命名,如马市街是卖马的,皮市巷是卖皮货的,盐桥是卖盐的,卖鱼桥是卖鱼的。

唯独枝头巷的名头是个例外。

枝头巷古时叫“诸投巷”,这条巷子专卖别处不卖的东西,诸工百作,都投在此巷营生,故叫“诸投巷”,在枝头巷能买到别处买不到的杂货冷货奇货,故此巷之名,广为杭人所知。

后来叫的人多了,就叫别了,变成了“枝头巷”,别虽别,却谐音通俗,故不胫而走;也有人在骂人时,把此巷叫成“猪头巷”的。

三哥想,那就先找枝头巷,再找狗儿山吧。

进了枝头巷,便见巷内店铺林立,鳞次栉比,购物者摩肩接踵,熙熙攘攘,商贩叫卖之声此起彼伏,一番闹猛景象。

此时,三哥觉着饿了,便在巷内湖州馄饨店坐下,要了一碗馄饨,一客小笼,边吃边向店小二打听狗儿山,店小二道:“往南走,有条小河,河上有座桥叫炭桥。”

三哥道:“炭桥?用炭也能造桥?”

店小二笑道:“客官差矣,炭怎么能造桥?今儿造了,明儿就塌,真成塌桥了,不是用炭造的桥,老乡,桥是石拱桥,桥边聚集着卖炭的店铺,所以叫炭桥,连这点都不懂,真土。”

店小二见三哥一付穷酸相,不免言语顶撞了。

三哥并不介意,问:“不好意思,在下再多问一句,狗儿山就在炭桥旁吗?”

店小二道:“不对,过了炭桥,再走一会儿,巷右有座小山,那就叫狗儿山。”

三哥问:“远不远?”

店小二道:“不远不远,一泡尿都能标到的一点路。”

说罢,再没功夫对付三哥,管自忙去了。

吃完点心,三哥便按店小二说的,去找狗儿山,前方果然有条蜿蜒的小河穿巷而过,一桥拱然,两旁店铺,店招飘摇,全是卖炭的,过了炭桥,不一会儿,见巷旁有座小山,孤峰独秀,青翠碧绿,绿荫里隐隐露出黄墙绿瓦来,显见得与山下喧嚣的市井,格格不入,毫不相干。

三哥拾级登山,石级旁的桂花树玉兰树及藤萝长得郁郁葱葱,空中散发着树木的清香,也就是几十个台阶的一座小山丘而已,到了山顶,有座石牌坊,牌坊上刻着三字“狗儿庙”,庙叫狗儿的,实属罕见,不知有何典故。

牌坊旁有株高大的梧桐树,梧桐树下有座小庙,庙虽小,却也是黄墙绿瓦,古旧苍老,殿前一只巨大的,锈迹斑斓的香炉,三清殿内供奉着三清天尊,三清殿后,有三间厢房,关着门窗。

时值清秋,梧桐叶落,庭前庭后,落叶缤纷,异常清寂,不见人踪,山顶隐隐可闻山下嗡嗡的市声。

狗儿山上,不见人踪,不出所料,一杯道长不在,大约云游天下去了,三哥的心凉了半截。

穿过三清殿,三哥心有不甘,对着殿后厢房呼道:“请问,有人吗?”

连喊声三声,无人应答,三哥正要离去,突听得,厢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中气十足的嗓门道:“有人有人,怎么没人,山人便是人,只不顾小睡片刻而已。”

一杯道长趿着鞋,从房中出来,满脸红光,身上酒气四溢,见是个落魄的中年人,便合掌一揖,道:“施主有何见教?是来烧香许愿的?还是来测字问卜的?是要做道场呢?还是要办法事?山人悉听尊便。”

三哥见道长认不出自己了,颇为讶异,转而一想,如今自己易了容,道长自然不认得了,忙上前抱拳一揖,低声道:“晚辈乃柳三哥所扮,多有得罪,望道长恕罪。”

一杯道长一愣,环顾四周,面露笑容,连连点头,上前几步,突然,一把扣住三哥命脉,那手指如铁箍一般,箍得三哥骨骼格格作声,疼痛难忍,如今,三哥身体虚弱,一无防备,命脉既已被箍紧,真气本就不足,缩骨游蟮功根本无法施展,顿时,半身麻木,任其摆布。

三哥大惊失色,莫非,一杯道长起了异心?

一杯道长面色急变,冷若冰霜,沉声道:“山人等的就是你,好,好极,把你卖给官府,山人这辈子的酒钱,算是有着落了。”

三哥不信一杯道长会干出这种事来,如今,不管你信,还是不信,道长翻脸不认人,下手又快又狠,是摆在眼前的事实。

转而一想,如此巨额的悬赏金额,世上不动心的人,本就极难找到,一杯道长真把自己卖了,也是人之常情。

怪不得他,只怪自己看走了眼。

不由分说,一杯道长将三哥拖进厢房,随手将门关了,对三哥道:“你说,该怎么料理你?”

三哥苦笑道:“听便。”

一杯道长道:“大胆狂徒,竟敢来找山人?告诉你,小子,山人不是圣人,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别把人想得太好罗,为了二十五万两赏银,换了谁,也不会放过你,这可怪不得山人。”

三哥道:“我懂了。”

一杯道长道:“俗话说得好:不识字不要紧,不识人头,要苦一辈子。如今才懂,晚喽。”

三哥道:“晚懂比不懂好。”

一杯道长道:“对一个将死之人来说,懂与不懂,根本没区别。”

三哥叹道:“道长说得不错,看来,在下合该去见阎王爷罗。”

一杯道长紧绷着的脸,却渐渐松弛,终于,忍俊不禁,噗哧一声,乐了,道:“哈哈,山人喜欢银子不假,不过,山人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记得你在西域戈壁救过山人一命,山人也要还你一命。”

说罢,手一松,撒开了三哥的命脉,将三哥按坐在椅上,道:“山人不是跟你开玩笑,只是要警告你,如今,你的处境,非常非常不妙,世人皆欲杀,吾意独怜才,人这玩意儿,千万轻信不得啊。”

三哥揉着腕子,道:“道长忠告,晚辈牢记在心。”

一杯道长道:“你最近的遭遇,世上传得沸沸扬扬,不知是真是假,今儿中午,山人在天香楼喝酒才听说了一个大概,说是你被许多人灌了各种各样的迷药,被人贩子卖进了百花院,饿了半个月,后来又关进了小车桥,成了杀人凶犯柳三哥。如今,柳三哥身体虚弱,武功大不如前。山人半信半疑,不敢当真,也不敢不当真。从天香楼窗口望出去,见迎紫街上,捕快兵卒如临大敌,成群结队在街上巡查,酒客们议论纷纷,说是柳三哥从小车桥越狱了,是三百年来越狱第一人,官府正在追捕柳三哥呢。山人想,柳三哥若是真从小车桥越狱了,这也是说不定的事,既有狱,就有越狱,别人不能做到的,三哥能做到,如今,三哥身子虚弱,可能走不远,只要三哥没出城,肯定会去找山人,于是,山人赶紧回狗儿山等着,哪知左等不来,右等不来,不知不觉就打了个瞌睡,不料,你还真的来了。”

柳三哥道:“叩扰道长,不好意思。”

一杯道长道:“不过,狗儿山也不是个稳妥之地,你得易容成道士,或许能搪塞得过去。”

一杯道长取出一套褐色道袍,递给三哥,问:“你会说四川话么?”

“会。”

一杯道长道:“若是有人问起,就说来自青城山的道友,道号叫……”

柳三哥道:“叫‘冲虚’可好?”

“好极好极。”

正说着,只听得庭中脚步杂沓,有人高呼道:“一杯,一杯,你在哪里?再不出来,老子就冲进来啦。”

一杯道长对三哥道:“说到曹操,曹操就到,你赶紧易容吧,山人自有办法应付。”

一杯道长推开门,道:“谁呀,直咙皇天叫个啥呀,搅了山人好梦。”

他把门带上,站在门口,见庭中保长带着五个捕快,其中之一,便是盗贼克星李得胜,众捕快正贼头狗脑,东张西望呢。

一杯道长道:“喔哟喂,保长来了,稀客稀客,怎么还带着公差呢,莫非是来抓山人的?”

保长道:“别紧张,不是来抓你的,是来抓杀人犯柳三哥的,咦,又喝酒了?酒气冲鼻,唔,把人熏死。”

保长用手扇着鼻子,却扇不走酒气。

一杯道长道:“怎么,喝酒犯法呀?”

保长道:“老道尽会瞎三话四,盗贼克星李总捕头要上来看看,说是这些天,茶馆酒店,寺庙道观,客栈妓院,务必严加巡查,看看是否有可疑人员,藏身其中。”

一杯道长道:“山人可是个奉公守法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山人处,你不用查,查也是白查,多费心思,多费力气。”

盗贼克星李得胜,手按刀柄,直勾勾盯着道长的脸,不吭一声,一杯道长装作没看见,只顾跟保长说话。

盗贼克星李得胜,在杭城名头极响,一杯道长认得他,李得胜却不认得道长。

冷丁,李得胜问:“今儿可有陌生人来过?”

一杯道长这才看着李得胜的双眼,坦然道:“长官,没有呀。”

李得胜跨前一步,肩头一顶,将道长顶到一旁,道长装作一个踉跄,几乎倒地,勉强站稳,呼道:“喔哟妈呀,险一险摔倒,长官难道就可以打人么?还有皇法没有!”

李得胜瞪了道长一眼,道:“堵着门干啥?莫非房中有鬼?”

说罢,咣当一声推开门,一步跨了进去,见房内坐着个中年道士,在看书喝茶,见有人闯进房,吃了一惊,扑橐一声,手中书卷掉落地上,李得胜抢上一步,一把揪住道士领口,将他拖出门外。

三哥装作无法挣脱的模样,嚷嚷道:“善哉善哉,长官,你要干啥,你要干啥?”

门外的四名捕快,呛啷啷拔出快刀,围在道士四周,全神戒备。

一旁,保长跟一杯道长正在纠缠,保长道:“一杯,这不叫打人。”

一杯道长道:“不叫打人,叫啥?”

保长道:“这叫一不小心,‘擦’了一下。”

一杯道长道:“保长,你说话可要公道一点,山人已是八十来岁年纪的老朽了,要是摔倒了,得了个半身不遂,屎尿**,你来服侍山人么?”

看来,一杯道长对自己的武功深藏不露,没人知其功夫不俗。

保长道:“你不要说得那么可怕好不好,李总捕头不小心碰了你一下,不必大惊小怪。”

李得胜吼道:“老道,他是谁?”

一杯道长转过身来,见三哥被擒,愣了一愣,张口结舌道:“这,这……”

李得胜的火眼金睛,咄咄逼人,盯着一杯道长,厉声问:“说,他是谁?”

“道友。”

艺高人胆大,一杯道长心一横,心道:大不了,到时候大打一场,山人不信就摆不平你等数人了,大不了,这狗儿山不要了。

李得胜问:“来自何处?”

“四川。”

保长道:“刚才,你还说没人来过,怎么屋里藏着个道士呢?”

一杯道长道:“山人是说,今儿没人来过。道友的确不是今儿来的呀,来了有三天了。”

李得胜道:“谁信你的话,谁给你作证?”

李得胜依旧紧揪着三哥的领口不放,三哥装作手足无措,却暗运真气,全神戒备,虽则,内力虚弱,真要迈不过坎去,就得动手了,与一杯道长联手,拿翻这六个人,看来不会有问题。

一杯道长道:“谁作证?保长就能作证,我这道友,年年到我这儿小住几天,保长见过他。”

李得胜问保长:“你见过这道士么?”

突发难题,保长真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他上前,仔细打量着柳三哥,这话真有点儿不好回答,要说没见过吧,得罪了道长,日后亲朋好友家中要作个道场,办个法事,一杯道长肯定不会去帮忙了;要说见过吧,实在有些面生。

李得胜大声追问:“婆婆妈妈,不像个爷们,说,见过没有?”

保长被他吓了一跳,脱口而出:“见过。”

此话是吓出来的,不是说出的,一出口,保长后悔了,不过,话既已出口,要想收回来,就丢面子了。好歹自己是个保长,不能出尔反尔,这个面子,不能丢。

李得胜怒道:“认个熟人,怎么那么费劲?”

保长陪笑道:“李总捕头吩咐的事,不是儿戏,小人得仔细辨认,决不能放过一个坏人,也决不能冤枉一个好人呀。李总,你说对不。”

李得胜还是不肯放手,转而问三哥:“从何处来。”

三哥道:“青城山。”

一口道地的四川话。

李得胜不知青城山在哪儿,道:“一个说四川,一个说青城山,到底在哪儿?”

三哥道:“都没说错呀,青城山在四川嘛。”

李得胜又问:“干啥来了?”

三哥道:“寻师访友,求学修真来了。”

“你叫啥?”

“冲虚。冲淡的冲,虚空的虚嘛。”

李得胜冷哼一声,道:“把你关进小车桥,看你冲虚不冲虚。”

三哥道:“得罪得罪,善哉善哉,道法自然,一切皆无,无论是小车桥,还是大车桥,世态百变,看似有形,其实,空虚乌有,贫道当以冲淡虚空应对,与大道合而为一。”

李得胜推了三哥一把,松开领头,道:“别跟老子诵经布道,老子没空。”

说罢,一摆手,对众人道:“走,到别处转转去。”

众捕快呛啷呛啷收刀入鞘,跟随李得胜下山去了。

保长对一杯道长耳语道:“老道,记住,老子帮了你一个大忙哟。”

一杯道长笑道:“好说,来日山人请你去天香楼喝酒。”

在一杯道长看来,感谢人最好的方法,莫过于请他去喝酒了。

山下传来李得胜的呼声:“保长,快下来,跟牛鼻子老道罗嗦个啥呀,若是撞坏了他,叫他去衙门找老子。”

“来了来了。”保长连连应承,小跑着下了山。

狗儿庙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一杯道长与三哥相对哑然失笑,两人进了厢房,关上门,落座上茶,三哥简要叙述了自己近日来的离奇遭遇,听得道长连连感叹,说着说着,已天色向晚。

正说得投机,砰砰砰,又有人敲门了,门外人呼道:“一杯道长,一杯道长,开门好不好,有点事求你老人家走一趟。”

一杯道长道:“今儿没空,改日再说。”

门外人道:“我是瓦子巷百花院的小王,最近生意不顺,绊手绊脚,高大姐请你去念经祛邪。”

一杯道长一口回绝,道:“山人没空,请别家道士去吧。”

小王道:“高大姐相信的就是你,说道长的经,一念就灵,别家道士都是骗人的,没真本领,去了也是白去。”

三哥道:“去,道长,看看去。”

一杯道长道:“不会仅仅想去旧地重游吧?”

三哥道:“在下的佩剑还在百花院呢,我想取剑。”

一杯道长道:“去可以,剑能否取出,不好说,到了百花院,你得听山人的。”

三哥点头道:“一切听凭吩咐。”

龟奴小王还在门外聒噪,道:“一杯道长,你去了,高大姐又不会亏待你,又有吃,又有喝,还有银子拿,你要是不去,今儿小王我就不走啦。”

一杯道长道:“真会耍赖,小王,你先回吧,山人一会儿就去。”

小王道:“道长,我把驴车都赶来了,在山下拴着呢,你老坐驴车去吧。”

一杯道长道:“这小子,左手不放心右手,怕山人跑了不是。”

这才推开门,跟三哥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小王指指三哥,道:“咦,道长,你收了个徒弟?”

一杯道长道:“尽瞎说,他是山人道友,叫冲虚道长,道行不在山人之下。”

暮色苍茫,三人走下狗儿山,上了驴车,小王赶车,走了半个时辰,天已黑尽,方到了百花院。

百花院门前早已张灯结彩,此时,嫌早了点,生意还未开场呢。

刚跨进大门,便见**高大姐迎了上来,她满脸愁容,忧心忡忡,道:“一杯大仙,可把你盼来啦,眼睛都望穿啦,怎么走了那么长时间呀,狗儿山到菜市桥又不远,路上碰着盘查了吧?”

一杯道长道:“没有。”

高大姐见一杯道长身后的柳三哥,道:“哟,这位大仙是谁呀,奴家怎么没见过呀。”

柳三哥见了高大姐,双掌合什,微微一揖,算是打了招呼,他面如止水,波澜不惊,内心却恨得牙痒痒。

想起半个月的水刑折磨,心头杀机隐隐萌动,恨不得将此贱妇一掌毙了。

一杯道长是何等通透的人物,瞥了一眼三哥,自然明白三哥在想些啥,暗暗用肘部顶了一下他,意思是;沉往气,不可乱来。

接着,对高大姐介绍道:“这位是山人的道友,在青城山修行,别看他年轻,道行可在山人之上哟。”

高大姐道:“好,太好啦,仙山来仙人,这回奴家可有救啦,快快快,进客厅坐。”

客厅内灯烛明亮,众人落座,丫环上了香茗,高大姐将丫环保镖俱各屏退,关照道:“谢绝一切来访,客厅内不管发生何事,没有老娘招呼,谁也不准擅自进入。”众人喏喏连声,退了出去。

关上门,高大姐满脸愁容,忧心忉忉,道:“一杯大仙,近日来,奴家心惊肉跳,惶惶不可终日,左眼皮老是跳,夜里睡觉恶梦不断,奴家像是中了邪气,觉得大事不好,可能在世之日已为时无多了,请教大师可有祛妖禳灾之法?”

一杯道长看了三哥一眼,两人会心一笑。

道长道:“看你印堂发暗,面相三垂,真有些不大妙啊,大姐。”

高大姐吓得面色煞白,道:“啥叫‘面相三垂’?”

一杯道长掐指而算,闭目念叨,道:“面相三垂就是‘眉毛下垂’、‘眼角下垂’、‘嘴角下垂’,印堂发暗是‘杀’相,面相三垂是‘败’相,杀相与败相兼俱,不好,近日必有血光之灾。”

扑嗵一声,高大姐吓得跪在一杯道长脚下,呼道:“大仙救我。”

一杯道长道:“救你不难,首先你要说实话,近日来,你得罪了何方神圣?”

高大姐便将买了一个帅哥,要帅哥做鸭子,帅哥不从,便将他关在地牢上水刑,后又被捕快抓走,关入小车桥监狱的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最后道:“今儿,听说帅哥从小车桥越狱了,这可是三百年来小车桥越狱第一人呀,又说,那帅哥竟是柳三哥,奴家这才明白,近日来为何会心惊肉跳了,因为,奴家得罪了千变万化柳三哥,看来,奴家休矣,性命难保。望大仙救我,只要能救奴家度过大劫,大仙便是奴家的再生父母了,奴家定当重酬大仙,为大仙养老送终,决不食言。”

一杯道长掐指一算,道:“大事不好,大姐得罪的柳三哥,可不是寻常人物,那是上天派到下界的天喜无敌大剑仙,专做荡涤盗寇,救助众生,除暴安良,扶贫济困的九重天星宿。这可怎么得了,这单活儿,山人有点接不下来了。”

高大姐只管磕头,咚咚咚,头磕得山响。

柳三哥听了暗暗好笑,我竟成了“天喜无敌大剑仙”了,真滑稽。

一杯道长真会编故事。

高大姐道:“一杯大仙若是不肯救奴家,奴家就不起来了。”

一杯道长道:“别吵,让山人再算一算。”

说着,一杯道长口中念念有词,从怀中掏出一个印泥瓷瓶,放在桌上,打开盖子,食指蘸上印泥,在高大姐额头正中画上平安符,转身拔出佩剑,从怀中掏出黄纸描红的符咒,在客厅中绕圈行走,边走边将符咒,在烛台上烧了,扔向空中,客厅中,一时烟雾缭绕,飘渺虚无,真有些腾云驾雾的感觉,伴着他嘴中念叨的经文,变幻出一种神出鬼没的梦幻境界,不知今夕为何夕。

半晌,一杯道长一剑横腰,缓缓道:“刚才,山人到太上老君那儿去了一趟,太上老君起先闭眼不答,绝口不谈此事,后来,看山人心诚,便招手将山人叫了过去,附着山人耳朵,如此这般,说了一番,山人听了,连连点头。不过,禳灾之法,要说有也有;要说无也无,全看大姐你自己了。”

高大姐不解,道:“此话怎讲?”

道长道:“恶由心生,灾自恶起,有改恶从善之心,则能祛除阴霾,从此一心向善,上天方会福佑。否则,山人本领再大,也只能保你十天半月安生,不能保你一辈子平安无事。”

高大姐道:“从今往后,奴家再不敢做伤天害理之事,若口是心非,执迷不悟,定遭天打雷劈。”

一杯道长道:“好,很好,山人再作法试试。”

一杯道长挥舞长剑,又在厅中绕圈行走,边行边道:“三清天尊,昭靠诸神,八方神祗,禀命而至,天神地仙,纷至沓来,罪孽姓高,俗称大姐,畏罪知错,痛改前非,若日后本性难改,再造恶孽,众神明察,加倍责罚,天地有知,决不姑息,转扬大化,开济人天,上天有好生之德,且放她一条活路,望其自珍自爱,救赎罪过,好自为之,能修善果,神灵灵,鬼灵灵,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说罢,长剑脱手掷出,笃一声,剑尖插入客厅正中地板上,剑柄红绸子,兀自不停颤动。

一杯道长走到长剑旁,缓缓坐下,双掌合什,闭目念经,满脸通红,额头沁汗,视旁人为无物。

三哥看着一杯道长,有些不懂了,不知他是在作法事呢?还是在演戏?不过,无论是真是假,一杯道长将这法事做得绝对站庄严神圣,无可挑剔。

高大姐看得傻眼了。

突然,一杯道长高声问:“高大姐,你知罪么?”

高大姐道:“奴家罪孽深重。”

一杯道长道:“填平地牢,废除水刑,能做到么?”

“奴家能。”

一杯道长道:“高大姐,你知罪么?”

“奴家知罪。”

一杯道长道:“将所有逼良为娼者,发路费,遣返还乡,能做到么?”

高大姐咬咬牙,道:“奴家能,明天做可以么?”

一杯道长道:“天色已晚,明天也可。”

一杯道长这才起身,拍拍屁股,走到客座,端起茶杯,咕嘟咕嘟喝了几口茶,突然,嗅了嗅鼻子,道:“不对啊。”

高大姐刚从地上起来,忙又跪倒在地,问:“大仙,啥不对呀?”

一杯道长道:“气味不对。”

高大姐道:“是不是烟雾气味?”

一杯道长道:“不,那是仙气。”

高大姐道:“啥气味不对?”

一杯道长道:“是狐骚气。”

高大姐道:“狐骚气,哪来的狐骚气?”

一杯道长道:“还不是一般的狐骚气,是妖气。”

“啊,妖气?没有啊。”

一杯道长突然怒斥道:“大胆贱妇,莫非还想顽固不化,负隅顽抗么?”

高大姐道:“奴家不敢,请大仙指教。”

一杯道长道:“明明有妖狐来过,你却说没来过。”

高大姐道:“大仙说的妖狐,莫非指的是奴家?”

一杯道长道:“不。”

高大姐道:“那是谁呢?”

一杯道长道:“除了你知道,没人知道。”

高大姐跪在地上,一拍大腿,道:“对了,是老狐狸、狐狸精与花狐狸。”

一杯道长道:“对,三只狐狸,骚气太重,你的晦气就是他们带来的。”

高大姐道:“大仙真神了,奴家的晦气确实是他们带来的,柳三哥就是从他们手中买来的。”

其实,一杯道长是听三哥说的,就此借题发挥,旧事重提。

三哥想,接着,一杯道长必定会提到我的剑,一杯道长的故事编得不动声色,十分有趣。

一杯道长问:“三狐在哪儿,从实招来。”

高大姐道:“大仙,奴家确实不知,三狐行事诡秘,从不告诉奴家在哪儿落脚,不过,下次他们还会来,要再来,奴家立即告诉大仙。”

一杯道长道:“不可撒谎。”

高大姐道:“奴家怎敢在大仙面前撒谎,望大仙见谅。”

说着,一杯道长又拔剑烧符,做起法事来,说是在祓除邪辟,驱赶骚狐,弄得客厅神模鬼样,烟雾腾腾。

末了,一杯道长道:“狐骚尽除,横扫妖氛。大事结束,小事未了。”

高大姐道:“怎么,还有事?小事?”

一杯道长道:“柳三哥有一件爱物遗留在你这儿,没错吧?你要给弄丢了,他可轻饶不了你。”

高大姐道:“大仙也知道,三哥有件爱物在奴家这儿?”

一杯道长道:“山人是算出来的,不过,道行不到火候,还算不出爱物为何物,要真能算出具体东西,山人真成神仙了。是啥东西,你最清楚。”

高大姐道:“哎,啥事儿都瞒不过大仙啊,那是一把剑,一把老掉牙的旧剑。”

一杯道长道:“剑,旧剑!不管是烂剑、破剑还是旧剑,你都要小心保管,还给三哥,若是丢失,天喜无敌大剑仙可饶不了你,就是山人要保你,也保不了你呀。”

高大姐一下子瘫坐在地,嘤嘤啼哭起来,道:“这可怎么是好啊,那剑已被捕快看起来了,这跟奴家无关啊,柳三哥该找捕快才是呀,怎么怪到奴家头上来了呢。天地良心,不关奴家的事呀。”

一杯道长与柳三哥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就里。

2016/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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