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黑了下来，但城市的中央，灯火通明。
萨墨是一家地中海装潢基调的西餐厅，餐厅的每一个角落都经过精心布置。墙上是淡蓝色的小方块，中间画着小天使的图案。深蓝如海的屋顶吊着五彩斑斓的蒂凡尼玻璃灯，灯光从犹如油画质感的灯罩里透出，伴着悠扬和轻快的提琴声，整座餐厅都晕染出了浪漫色彩。
这是年轻情侣最喜欢来的餐厅。
苏俊成很满意这里的环境。
李可刚刚坐定，就听到手机震动的声音，打开来，才发现陆景行给她发了十几条微信。最后一条是“你再不给我回信息就算旷工要扣钱了啊！你怎么忍心丢下一个缠绵病榻饥肠辘辘的学生？”
李可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她发觉陆景行不但英语不太好，看样子语文学得也不怎么样，不过还是耐着性子给他回了一条：“陈默不是会给你带吃的吗？”
此时的陆景行，正躺在家里的电动按摩椅上，啃着陈默送来的鸡腿，看到李可回的这条讯息，立马就将那炸得外焦里嫩的香喷喷鸡腿丢进了塑料袋中，脱下一次性塑料手套，用力地用纸巾抹了抹嘴，冲着陈默挥了挥手，说：“你走……你快走，把你的鸡腿、汉堡都带走……嗯还有水果，记得顺便把我刚刚吃的那些都收拾干净！快快快……”
陈默的脸立马变成了苦瓜状，说道：“陆陆陆少，这不是您点名让我送来的么？您要不喜欢吃我再给您换别的呗。”
陆景行一边嚼着口香糖，一边说道：“没。我决定减肥了。”
陈默惊道：“你刚刚不是还单手练俯卧撑了。这么大的运动量不吃点东西么”
陆景行打了个“饱嗝”，又挥了挥手，道：“没有胃口了。你走吧。我要睡了。”
陈默内心一阵OS，明明是你说快饿死了让我带着东西匆匆赶来，现在吃了几口居然说不吃了！！！陈默没说什么只得提着那一袋吃的准备离开，陆景行又在后头喊：“哎，我要瘦身。零食你也给我带走。嗯，垃圾桶里的果皮一齐带走……”
叮嘱完陈默，陆景行给李可发了一条微信：“没有啊！陈默休假了，我家里现在空空如也，你回来看看就知道了。”
李可：“我有事，回不去。回来时给你带点吃的吧。”
陆景行：“你人在哪里？直接发个位置给我，我看看有没有什么好吃的。”
李可倒也老实，很快就给陆景行发送了位置“XX路萨墨西餐厅”。
看到餐厅名字陆景行心里就咯噔了一声，那家餐厅以有情调闻名，想也不用想，小白兔肯定就是和什么师兄去吃饭了。
陆景行心里酸溜溜的，不知道和刚刚喝了一杯酸梅汁有没有关系。这种滋味在他之前28年的生命中从来没有体会过，可他又有些弄不清楚这是基于什么原因。或是想到了，却不愿意承认。
世界上有一类人，因为出生起就是宠儿，曾经赢得了全世界，所以遇到难题时，习惯了不思考就先抢答。比如陆景行。
李可很快收到了陆景行的新信息：“这家店很有名。帮我带一份海鲜至尊披萨，最小尺寸不要芝士不要洋葱多放小番茄和罗勒，还有一份牛排九分熟黑椒和番茄汁各半再要一份Gelato，回来的时候不要化。”
陆景行还非常贴心地直接给她的红包账户打赏了一笔外卖费……
饶是李可向来冷静，看到这份菜单也有点不冷静，她是第一次见到不要芝士不要洋葱的披萨以及所谓“九分熟”的牛排，Gelato是意式冰淇淋，回去的时候怎么可能不会化……
世界上有一类人，勤奋努力踏实低调又纯净如白开水，遇到难题时，就会谦逊地询问他人。比如李可。
“师兄，你说一个男生总是欺负一个女生，是不是因为特别讨厌她。”李可喝了一口柠檬水，舌尖觉得有些酸涩，她是看出来了陆景行在故意找茬，所以心中有些隐隐的失落。陆景行是她教过的学生中，花了最多时间和精力的，但是却没有获得一点认同。
最近的陆景行喜怒无常的还更加明显了，也许从头到尾，他就想着在赶她走。就像他说的，不想要她这样的老师。
可是她已经很努力了呀。陆景行这个人想要换人也不直说，就这么拐弯抹角地折磨人，哼，他越想让她主动请辞，她越有些觉得不服气。李可想着想着，腮帮子就鼓了起来，恶狠狠地切着盘子里的牛排。
苏俊成认识她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见到李可这般“生动”的表情，眼角眉梢都蒙着一层薄怒，但是……却有一种异样的……可爱。
世界上有一种人，聪敏而深沉，擅长逻辑推理，遇到难题时，他们往往选择通过旁敲侧击去获取答案。比如苏俊成。
苏俊成原本想说，一个男生总是欺负一个女生，往往不是因为讨厌，尤其是年轻的男孩。但是看到李可的神情，他立即收回了这句话，因为他忽然有些明白李可的状况了，只是……需要更多几分把握。
苏俊成优雅地切着牛排，缓缓问道：“小可，是现在你做家教的学生总在欺负你吗？”
李可刚刚咬下一小块牛排，听到苏俊成这句话，立马就咳了两声。许久不见，师兄当福尔摩斯的能力还是一点没变。李可点点头，诚恳道：“师兄你好厉害。”
苏俊成有些哭笑不得，想说结合你这两回蠢蠢的样子，是个人都能推理出来，但还是柔声问道：“是个怎样的男孩子？”她生气得这么明显，是有比较了解下这个男生。
师妹这个样子，就是比她小几岁的男生，也很容易被吸引的，况且她看过去比实际年龄小太多。
李可咬了咬叉子，原本秀气好看的眉毛拧成了八字型，苦恼地说道：“喜怒无常逆反心理重有些厌学情绪，每天老想些奇怪的点子又臭屁又臭美总觉得自己帅得不行是宇宙的中心……大概有点青春期激素失调的症状？”
唔，原来她对陆景行了解得还挺多的，李可想。
听过去确实就是个中二病少年的样子，苏俊成微微松了口气，但还是不打算将那个答案说出来，只是淡淡笑了笑，转移话题：“如果这个兼职做得不开心，可以换一份工作啊。正好我出版社的朋友那边，需要请人翻译书稿，不是现场活动类的，不用拍照。你有没有兴趣试试？”
“唔，挺好的。”李可说，“其实我回国以后也陆陆续续有在帮忙翻标书，只是这种项目都有些可遇不可求。我现在这个家教的工作难得地稳定，唔……薪资比一般的高很多……”
李可的脸红了红，小声地对苏俊成说了一个数字。
苏俊成呆了一下，问道：“一年？”那也不高啊。
李可低头说：“一个月……”
苏俊成自幼含着金汤匙长大，但也被这个不符合市场常理的数字给吓住了，他太久没回国了不知道国内的经济如此飞速发展了？不是不是……要么就是……这个学生的出身土豪而又难搞啊！
苏俊成微微蹙眉，师妹向来不是花钱大手大脚的女孩，如果有一份这么高薪的工作，现在经济情况又怎会如此拮据呢，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处。苏俊成心里有些担忧，只是脸上的神情依旧云淡风轻：“嗯，也有一些其他的文字翻译的活，比较安静一些，可能更适合师妹你。青春期的男孩，有时候确实不好应付。”
说罢，苏俊成又轻轻叹了口气，道：“师妹你因为拍照不能做翻译官，实在太可惜了。”
李可乌睫一垂，神色也有些低落，抿了点佐餐用的葡萄酒，道：“其实除了这个，我自己的性格也不太适合。连学生也应付不来，更不要说应付客户或者外交了。”
“无妨的，人总有自己擅长的事情。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像小可这样背书这么不费力的人。”苏俊成声线温润，如山间清泉，“其实我很羡慕你呢。”
李可双手枕着下巴，嘟了嘟嘴，道：“师兄，我跟你说过哦。你不知道这个学生多讨厌呢，上课的时候不专心，但是业余时间问题又很多，老发信息问这道题怎么做，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他自己忙，课程时间安排得乱七八糟的，还经常取消上课时间，我休息的时候他就忽然想上课了。给他上课的时候他又不想听课，不给他上课的时候就一直问你再哪里你在做什么不过来上课就要扣薪水了！还总是说我呆说我笨出去就会被人家拐卖，嗯还说我年纪小长得幼齿不适合做老师，还说我找不到男朋友……”
李可如同竹筒倒豆子般，将对陆景行的一腔怨念统统倾泻而出。
苏俊成心中百转千回，他心思敏锐，越听越觉察出一丝不一般。师妹极少会就一个人说这么多话，而且说话时一双原本平静的大眼睛灵动了许多，只是她自己没发现罢了。
确实是个小呆子，苏俊成心中一声叹息，在波士顿时那种不安的感觉越发强烈，问道：“这个学生今年多大了，这么忙是做什么的？”
李可连忙捂住了口，她签过保密协议，万不能透露说自己正在教的学生是陆景行，现在不能说，以后也不能说。她学过传媒，知道方才说的那些任何一点露出去对陆景行的形象都是打击，心里不免有些慌张，怎么今天就说了这么多话呢。她迁怒地看了一眼葡萄酒，垂着头不敢再说。
苏俊成想到了一个最大的可能性，循循善诱，“是要出国留学的大学生吗？”听过去像个富二代纨绔子弟。
李可心虚，忙点了点头，含糊道：“嗯唔。”
那年龄还真相差不大了。20岁左右的男生，喜欢上一个漂亮的女老师实在太正常不过了。
“小可，有时候可能你不能对对方太好太顺从……”苏俊成想了想，换了一个措辞，“你想，虽然这份工资比较高，但是如果他这么难教，你走了他也未必能找到更适合的老师。”
李可轻轻拨了下头发，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点头道：“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苏俊成凝眉沉思片刻，觉得她定然是想岔了，道：“小可，我觉得也可以不必太勉强……或者我们可以合作一些项目。”
李可摇了摇头，笑容温暖而又清浅：“师兄你刚回国，不用这么帮我的。我会照顾好我自己的。”师兄家里的身份有些敏感，帮她拿项目，太容易被人说道了。
李可又查看了下方才那个微信个红包，可以在萨墨餐厅吃上三天，勾起唇角一笑，道：“师兄，我今天请你吃饭吧。”哼。确实，觉得不能老顺陆景行的意，偶尔也要反抗一下。
苏俊成还没反应过来，李可已经示意服务员要打包几份吃的，“一份海鲜披萨多加芝士和洋葱不放罗勒，再来一份牛排要mediumrare的不要酱汁，嗯……还有两份gelato！”而后痛快地扫码支付。
夜色如藏青色的绒布，星星如钻石般点缀其上，一眨一眨。
苏俊低头看李可。她提着两个打包的袋子，右手拿着一个冰淇淋，心情颇好的样子，眼眸就如夜空中的星子一般，闪啊闪的俱是笑意。
苏俊成原本想说：“还挺早的，不如我们再去走走吧。”
但李可已经在同他招手，说：“师兄，我还有事，先走了哦。”
他只得说：“我送你吧。”
“不用不用，很近的。”李可有些慌张，连连摆手，觉得自己今天在保密危机的边缘。
苏俊成心里觉得有些钝钝的，但还是笑着说：“那路上小心。”
“嗯。”
这时候的李可如果抬头，也许就能发现他眉宇之间的惆怅，不过她却转头离去，穿过街道，走进了地铁站。
苏俊成重重地叹口气，心想，那是个她连地铁站都找得到的地方，看来是经常去。他的周边是车头涌动的热闹街头，手上拿着她方才塞给他的冰淇淋，周围的人说的是熟悉的中国话，但心中却涌起了一种浓浓的异乡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