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澹宁居处理政务,皇帝有些郁郁寡欢,整个人瞧着有些打蔫儿,李德顺小心伺候着,就连晚膳也是草草用了两口,就让撤了。
晚上快过了亥时,万岁爷才移驾清溪书屋。就寝前,李德顺被叫进去问话,出来被罚了二十个板子,没有人知道万岁爷因什么要罚大总管,奴才们听了这消息简直匪夷所思,畅春园传的沸沸扬扬,都道万岁爷心思太深沉。
之宜得了空不用当差,去看望李德顺,两个人坐在屋子里头说话。
“李安达,是我对不起您,这档子事儿,别人不清楚,我心里头明镜儿似的,您被主子爷罚板子,全是因为我。”说着说着越发带了哭腔,泪珠子断了线似的从眼眶子里落下来。
“丫头啊,安达是瞧着皇上长大的,他心里头怎么个想法,我多少也能猜上个几分,主子爷长大了,正是为情所困的时候。他是真喜欢你,你自己个儿仔细回想回想。万岁爷办政务,从不喜边上有人,你一去送东西,他回回让你等着他吃完了,把盘子收走了再回去。要是天儿黑了你来,他回回让我亲自送你回去,你一个宫女,凭什么让万岁爷如此上心,你以为就因为你得太后喜欢?”
之宜被李德顺一句一句的说的脑子里头发木,李德顺看她那样,心里头骂她不争气,接着茬往里头添柴火。
“记得先皇后去世的那会儿,万岁爷让你写的那幅《兰亭序》么?主子爷让我送到造办处裱起来,放在他桌子上伸手就能触到的地方,每日里总要瞧上个三两回才肯作罢。他是皇帝,为了你做到这般,你就一点感觉也没有?”
这么一剂猛药灌下去,之宜彻底傻了眼。原来,主子爷为她做了这么些事儿,听大总管说这么些,要还说不感动,那她就不算个人,他可是天子啊,天字号第一人,竟然爱慕自个儿。
她脑子里都是浆糊,把她带来的各式药膏摆在李德顺床头,敦了个福回自己住处去了。
回了屋她就把门一关,一出溜儿钻进被子里。她仰面躺着,眼珠子直勾勾望着床顶子上的雕花,脑子里全是李德顺刚才说的话。
其实,她也是喜欢皇帝的,只是心里头害怕,怕没了指望,失了那份自由。她不是木头,她有感觉,主子爷对她好,明里暗里的照顾她,关心她,他那么好,自己怎么会不喜欢。可是,做皇帝的女人没自由,整日里只能被关在个院子里,等着男人想起自己来了,翻了绿头牌,才能过去,她不想那样。
她阿玛只有额涅一个女人,她打小儿受了熏陶,觉着找男人就得找像她阿玛那样的,她阿玛教过她那一句诗,“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她撇不开心里头那份独一无二的至死不渝,也舍不得那个男人,之宜左右为难。
走投无路,她觉着自己走到了绝境,唉声叹气。她决定不想了,反正皇帝也没再找她,往后就顺其自然,该怎么着还怎么着,离出宫还有好几年,现在就开始忧心忡忡,也杞人忧天的太早了些。
之宜一下子觉着整个人豁然开朗,跟着也有了食欲。这会子早就过了晚饭的点儿,她摸黑爬起来,去小厨房捣鼓了点吃食,又溜回去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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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宜那边迂回曲直,峰回路转,皇帝自是不清楚的,他还是闷闷不乐,奴才臣子整日里也跟着胆战心惊,就怕稍一出错就性命堪忧。
他不敢去太后那儿,怕她越发反感抵触,常以政务繁忙为由,遣了李德顺代为问安。
太后也不戳破,既然皇帝不好意思来,做额涅的想自己儿子了,还不能够去探望探望么。
之宜被留在了凝春堂,太后带上了苏嬷嬷,溜溜达达的往澹宁居去了。
皇帝听见他皇额涅来瞧自个儿,心里头直抽抽,他还没琢磨好怎么面对她,心里头七上八下,忐忑不安,一个人在地心里头打转。
太后仪态从容的进来,皇帝忙站住了,眼神儿扫过,所到之处并没有那个人,心里头竟然有些失望。
“别瞧啦,脖子都快伸长了。你想见的那个人,哀家没带来。”
“您说什么呐,儿子给皇额涅请安。”
“起吧,这几天食不知味了?”
皇帝被说的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是从小把自己带大的,既然被瞧出来了,他也没什么好遮掩的,喜欢就喜欢了,又不是什么丢人现眼的事儿。
皇帝一五一十全交代了,太后一听,感觉是自己这傻儿子单相思呐,一腔子的热血就往人家姑娘面前洒。
太后听的津津有味,待皇帝说万,她细琢磨了,跟儿子说,“哀家看之宜这几天表现,觉着她自个儿想开了也说不定,瞧着是挺乐呵的,估摸着没甚么大事了。你也别见天儿躲着不敢过去相见,要是喜欢又不愿意强要了她,咱们娘儿俩里应外合的,你这胜算自然就大了。”
感情,太后这是过来跟他歃血为盟的,皇帝越听越高兴,给他皇额涅行了个大大的礼。
娘儿俩又絮叨了一会儿,太后才溜溜达达回凝春堂去了。
一路上看树看花,观云观水,汀兰岸芷,相映成趣。
太后和苏嬷嬷一路上走来有说有笑,瞧着心情不错。
“太后,您跟苏嬷嬷聊什么呐,聊的这么开怀,您说给奴才听听,让奴才也跟着乐呵乐呵呀。”之宜瞧着两位挺高兴,好奇心就从心上生出来。
太后跟苏嬷嬷两个人相视一笑。都不说话,只瞧着之宜,她被弄的一头雾水。
被看的浑身发毛,之宜感觉自己像是被黄鼠狼盯上了的,又像是被案板上的鱼肉,等着刀俎上来将她任人宰割。
太后道有点儿乏了,让苏嬷嬷伺候着歇觉,之宜想起太后那意味悠长的笑,她怎么都觉着,像……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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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睡醒了说要吃冰碗子,之宜去膳房预备,一边做一边寻思,要是又让她送去给皇帝,两个人独处,还不都得尴尬死。
溜着后湖走,她正好能能赏赏园子里的一景,渐次往西北走,去冰敬室取冰,给太后做好吃的。
“穗子姑娘,这份冰是给之宜姑娘留的,要是还想拿,您稍待会儿,奴才这就差了人去给您取。”
“你把她那份给了我,等她来了你再重给她拿不就行了。”
“这是之宜姑娘支应过我给留好了的,估摸着这就要过来了。”
“不行,我们娘娘急等着用冰呢,你可别忘了,如今这后宫只有淑妃娘娘一位主子,娘娘的阿玛可是兵部尚书佟禄佟大人,我们主子腰杆子可硬,保不齐以后就是皇后了也未可知的。今儿你得罪了我们主子,我可记着了,以后…哼,可别管我没提醒你。”
之宜到了门外就听见这么一通对话。
如今后宫里头只有淑妃娘娘一位主子么?她这是打算把太后摆在哪儿。先不说淑妃主子眼下还不是皇后,就是往后捧了封印成了站在皇帝身边的人,那也是太后的儿媳妇,照样还得好好儿孝敬着。
听见里头太监被那宫女一顿恐吓吓得慌了神儿,嘴上支支吾吾的不跟溜儿,她挺直腰杆子掀了帘子进去。
“顺子,跟你说好了给我留的冰呢,我这就来取走了罢。”之宜进门也没看其他人,眼睛目不斜视。
“哟,之宜姑娘,您来啦,这冰我给您预备了。穗子姑娘您瞧,这冰……"
“呀,这不是淑妃主子身边儿的穗子姑娘嘛,我眼拙,对不住了,刚才没瞧见您。怎么,您也想要我这份,您手里头不是已经有一份了嘛,赶紧着回去伺候淑妃主子用了,虽说这天也不太热,可总是会化呀。”
“我手里这份不太足够,我正跟他商量着多给我些呢。”
之宜听了这话,心里头早把穗子从头到脚的骂一遍了。狗仗人势,她没来的时候,那丫头就敢跟顺子登鼻子上脸的耀武扬威,把她主子娘家都搬出来,自个儿一来,就马上调转船头了。
她长这么大,最讨厌见风使舵,仗势欺人的。她他他拉·之宜可不是吃素的,心硬起来,嘴上长了刀子似的说话不留情面。
“这么样儿啊,那怎么我刚进门前,听见有人说,要先把给太后的冰取走,淑妃娘娘急等着用呢!”她装模作样的四下里瞧瞧,眼神儿在屋子里兜了一圈转回来,落在穗子身上,“听着像是个姑娘,我看除了你,我进来时也没再瞧见别人啊。”
穗子脸上讪讪的,“没有的事儿,大概您是听岔了罢。”
之宜觉着过够了嘴瘾,闹得太僵也不好,最里头开始打圆场,“嗨,也是的,我打外边进来,隔了那么远,兴许也是没听清楚。得了,我也不耽搁你了,你再稍待,顺子手脚向来麻利,耽误不了你多大功夫。太后那边儿还等着我呢,就不多跟你聊了,啊。”
说完跟穗子温和一笑,扭过身跟顺子打了个招呼,抬步子出去了。
顺子心里头挺感谢之宜,这是帮他出气了,又不让他得罪人,临了儿还捎带脚的夸了他一句。不敢多担待,忙让穗子稍等,连跑带颠儿的跑地窖取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