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宜认真收拾伤处,伤在他身上,自己却揪心的厉害。如今的心境跟帮她哥子那会儿截然不同,刀口边缘的肉皮儿往外翻,血已经慢慢止住了,清水换了三两盆,刘全在边上打下手,光是瞧都觉着惊心。
清理好伤口就准备上药了,之宜怕他疼,不敢下手,一次又一次的尝试失败。受伤的人好像不是他,皇帝反倒要去安慰之宜,“你放开了胆子,把平日里的活泛劲儿都使出来。”
这话似乎是有些用处的,药总算是涂上了。说不疼那是骗人的,皇帝极力忍着,额上沁出一层薄汗,捡了之宜回身的功夫赶紧抹干净。
“奴才帮您把衣裳换了,然后就得回慈宁宫了,这一路上不一定万无一失,奴才耽搁的时候长了,回去太后要疑心的。”之宜是做了亏心事,担心鬼敲门的主儿。往常大大咧咧的,那是什么都做的光明正大,不怕别人背后戳脊梁骨,现在眼里心里装了个人,又是这么尊贵的以为,他为自己赴汤蹈火,甘之如饴,她也起了誓要结草衔环,真心相待的。
手上全是血,放眼看上去触目惊心,刘全去取了香胰和清水让之宜净手,有取了她的衣裳让她换上宫装,勉强收拾妥帖了,之宜又嘱咐了两句,到皇帝跟前请安告退。
“这两天别刻意过来,没的让人看出端倪来,你平日什么样还什么样,得了机会我上慈宁宫瞧你去。”皇帝还要不放心的叮嘱她,之宜有颗七窍玲珑心,坠进爱河里,似乎就给堵上了两窍,心思放在他身上,哪里还有心境顾虑那些不相干的事。
他的嘱托,她都点头应下,低头再查验一遍,觉着没问题了,敦福退出寝房。站在养心殿喘了口大气,冷风吸进胸腔里,脑子也跟着清醒了。
一路走回慈宁宫,也没发现有人跟着,掀帘子进去请安,太后刚刚躺下,人还没睡着。老太太问她玩儿的怎么样,她把一天里发生的趣事描述了一遍。太后听着挺乐呵,叫她回去好好歇着,转天等她歇了午觉再上前边儿上职。
之宜谢了恩退下,心头绷紧的那根弦松下,眼前这关算是过了,后面的,一步一步的只能骑驴看唱本儿了。
庙会上的事发生的很蹊跷,皇帝躺在床上,仔细琢磨这那两个贼人的一举一动。两个人功夫不来,看的出来都是高手,套路刻意隐藏了,瞧着也不像是宫里侍卫。对他下手不狠,倒像是为了缠住自己,致命的那一道明显就是冲着之宜去的。
这是多大的仇恨,要伤一个手无傅鸡的姑娘的性命,之宜向来在宫里做人圆融,从不见她跟谁红过脸,她是太后身边的红宫女,到了哪里也都大大方方的出手阔绰,向来不会刁难人。要说是进宫前的仇家,在她们家吃了一顿饭,家里都是妇孺,唯一的顶梁柱是呈轩。
他在乾清门当差,一个包衣旗的能中了武进士,跟那些靠着祖荫的公子哥们在一处供职,可见是个极知道上进的。况且他们相处了一天,皇帝也挺看好呈轩,长得沉稳,做事也有分寸,能把妹子疼到心眼儿里,兄长坐到这个份上的,旗人里头不多见。
秘密传来尚虞处的,让把庙会里那伙人查清楚,找出来头目立时过来回话,不论什么时候。
想着想着脑子有些发沉,皇帝用手背贴贴脑门儿,大概是有些发热了,他受伤都习惯了,这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闭上眼睛躺下,先暂时放下那些想法,安生睡一宿,把精神养足,才好接着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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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早上去御花园遛弯儿,阳光和煦,洒在满世界里暖意融融,不知是有人刻意传播消息还是怎么的,太后听说了皇帝手上的事。
宫里出现刺客,她不可能不知道,唯一的可能,就是昨天他们出去玩的时候出事了。回来没听之宜说起,听见回话都是说些高兴有趣的事,可见是皇帝授意了有意瞒着的。
自己养大的孩子,骨子里是个什么秉性,做额涅的心里都有成算。皇帝的功夫不赖,要保护自个儿绰绰有余,打小儿给请的师傅都是大历朝的巴图鲁,教功夫的时候,手底下从不留情面,能把自个儿给伤着了,不从琢磨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是万民之主,全天下的百姓都指望着他呢,为了个女人能不管不顾的让自己受伤,简直是胡闹。
好心情就这么一扫而光,什么也顾不上了,苏嬷嬷扶着径直回慈宁宫。
之宜人睡醒了,坐在铜镜前梳妆,刚打扮好右眼就开始跳,她莫名的心慌,该不是出了什么事吧。
心里正打鼓,有人就来敲门了,把她着实吓了一跳。拍拍胸脯去开门,是秀儿。
之宜瞧着她面色不善,别再是真坏事儿了罢,她小心跟秀儿打听着,才知道是东窗事发了。
看来纸保不住火了,一会儿会发生什么事,她没法预料到,走一步算一步,让皇帝受伤了,还是替她当刀子,就是赐她瓶鹤顶红,她也得欢欢喜喜的谢恩喝下去。
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她先了帘子进去,里面只有太后跟苏嬷嬷,其他人都被支走了。气氛很凝重,压抑让人喘不上来气,之宜过去请安,跪下了就没在站起来,她是个伶俐的丫头,眼角瞥了一眼苏嬷嬷,她就能明白个大概。
事情败露了,她再说不知道,就是有意隐瞒,索性不如全都招了,她心里坦荡,太后也跟着踏实。
她跪好了,把头天晚上庙会上的事一五一十全都交代个清楚,太后听完了心里头不好受,扶着小几缓了半天。
狐媚惑主这罪名,放在之宜身上好像不大妥帖,可皇帝为了她,连自个儿的性命都不顾了,就算没坐实,也有个六七成了。
太后很生气,不是全然把这帽子扣在之宜头上,可遇上事儿了,她没尽到做奴才的责任,就是她的不对。
“哀家说你有罪,你认么?”这会儿的太后不再是从前的慈眉善目了,她拿出了国母的架势,要惩治奴才了。
这样的主子,之宜没见过,太后气成这样,她觉得很有道理。之宜供认不讳,皇帝受伤是事实,这事儿瞒不过去,太后想要证据,带着太医往养心殿去验伤,一瞧一个准儿。
“哀家知道你没有魅惑皇帝,这事儿是他做的不端方,可他是万民之主,我罚不得他。昨儿的事,你没护好你主子爷,就是你没尽到当奴才的责任,哀家说的可在理?”
太后看着她,平日里之宜再得宠,到底是个奴才,奴才犯了错,还是个不小的错,自然也不会被轻易放过。
之宜低着头,她觉着太后说的都在理,一直低头认错,没有半分忤逆。
有太后活着的一天,她就不能让皇帝落上个“昏君”的骂名,她不能冒这个险。
之宜把所有的罪责全揽到自个儿身上,太后爱儿子,没有任何非议,这事儿她也自责,这罪,她认的心甘情愿。
做好了赴死的打算,人显得从容了许多。太后今儿也没歇午觉,一直在琢磨如何安排之宜。这丫头是个心思活泛的好姑娘,心里什么都明白,上午她问话,之宜没吭一声,擎等着发落。
要刺死,她老太太也不忍心,可有她在,万一皇帝以后再不管不顾的,这天下要让谁来看顾。
之宜在佛堂里跪着听太后发落,到了这会儿,她反而心里踏实了很多。这事儿肯定是瞒着主子爷的了,要不然他也不能到这时候还没出现。她不怪他,也不怨恨太后,抬头看看菩萨,人家是神仙,眼睛里从来都是那么慈悲。
要是这回把小名搭进去,到了菩萨面前,她要好好跟菩萨忏悔,再跟她老人家说两句好话,让她多关照关照皇帝和太后,让他们往后的日子过的舒心些。还有她额涅和哥子,也让他们别太难过才好。
一想到家里人,她就有些舍不得离开这世间了,她还没活够呐。凭空多出这些唏嘘,自个儿联想的再多也是无用。她叹了口气,还是跪好了等着发落吧。
夕阳西下,佛堂里渐渐变的昏暗了,苏嬷嬷进来把之宜扶起,“太后有旨意了。”
这话听着,情绪很低落,之宜一听,估计是没命了。
她挤出个笑脸,伸手握住紫苏,“嬷嬷您别难过,太后有什么旨意,您就说罢,之宜受得住。”
说完了后退一步跪下去。
多可人疼的丫头呀,苏嬷嬷看着之宜这样子,心里头更加酸涩。再怎么不情愿,该传的旨意还得传。
懿旨宣完,之宜有些傻眼,抬起头瞧苏嬷嬷。嬷嬷把她扶起来,拍了拍她手背,转身出去了,留下之宜一个人在佛堂里傻愣着,半天才回过神来。
怎么回到她寝房里,她也没什么印象,进屋把门关好,她还有些功夫准备,能让她琢磨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