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青花带着颜慕晚送的佛珠回了屋。不料她才刚一屁股坐下,屋外就又来了个丫鬟,说是老夫人喊她过去。女子一听这话,当即就紧张起来。
诚然,白老夫人可不比颜慕晚好相处,今儿早上初次打上照面,她就看出来了,老人家对她决计是不满意的。
不过这也难怪,在白老夫人的眼里,怕是只有大户人家出来的千金小姐,才配得上她唯一的嫡孙吧?
一颗心禁不住七上八下的,慈青花连忙跟着来人匆匆返回先前离开的厅堂。在那里,白夫人和费姨娘已经各自回屋去了,只剩下面无表情的白老夫人一人,正襟危坐于正中央。
慈青花见这架势,愈发惴惴不安了,赶忙上前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就低眉顺目地立在那里,等着老人家发话。
“听说曙山城一战,你去过敌营?”
对方话音刚落,慈青花便蓦地一怔。她没有想到,白老夫人会劈头盖脸地问她这事儿。
这么说,整个白家都知道她究竟是为何会成为白九辞的小妾?
倒也不是指望白九辞替她瞒着,毕竟,她自知自个儿的身子还是干净的,只给过他一人,可是,被人当面提及此事——尤其是被夫家的人直言不讳地问起,她的心肝肺终究还是狠狠地颤了一颤。
“是……”然而,无论心里头再如何不好受,她面上还是恭恭敬敬地回了话。
白老夫人听罢,眉头一皱。虽然不得不承认这丫头是个实诚的,但当亲耳听到她承认自个儿去过其他男人的帐子里,年近七旬的老人还是很不舒服。
原本就半信半疑的心思登时被揭了开,她也管不了这丫头的面子了,这便严肃地问道:“你老老实实地告诉老身,你可有于那个姓褚的敌将?”
慈青花听得心尖发凉——对方连敌人的姓氏都打听清楚了,看来是有备而来。
她垂着眼帘,抿了抿唇,低声道:“回老夫人的话,青花只跟过将军,没叫旁的男子……碰过。”
“你敢对天发誓?”老人紧随其后的六个字,叫慈青花又是一愣。
“……是。”片刻,她垂眸低语,依旧没有抬头去看老人的眉眼。
“抬起头来,看着老身的眼睛回话。”孰料白老夫人见她这模样,误以为她是心中有鬼,这才不敢看自个儿的脸,故而说话的口气都一下子变得严厉起来。
慈青花闻声一惊,赶忙抬起眼帘,同老妇人四目相接。
“青花……青花真的没有于人,请老夫人明察。”
尽管对于旁人的不信任业已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但是,此情此景下,她注视着老人一脸的厉色,心下还是免不了涌出了一股子惶恐和委屈。
白老夫人见她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架势,忍不住嫌弃地拧了拧眉毛。
“罢了罢了,既然你这么说了,老身信你便是。”
“谢、谢老夫人……”
说实话,从老人接话的语气里,慈青花一点儿也没听出“相信”的意思,可对方是长辈,是高高在上的白老夫人,而她,不过是个刚进门的小妾,没有任何背景,自然不可能当场质疑尊长的真心。
“不过,你要牢牢地记着,以前的事情,老身可以不追究,然你既已入我白家大门,就须得守着白家的规矩,断不可失了妇道。”白老夫人瞧着她咬唇不语的样子,稍稍顿了一顿,“早点给九辞生个大胖小子,白家自然不会亏待你。”
“是……”慈青花低声下气地应着,不知不觉间又把脸埋低了下去。
“行了,退下吧。”
“是,青花告退。”
抿着唇行了礼,慈青花逃也似的退出了那高堂华屋。等到走得很远了,她才抬手抹了抹眼睛,而后吸了吸鼻子。
这点事,不算什么。她在来这儿之前,不就已经猜到了吗?
所以,她不哭。她会好好地在白家待着,让所有关心她的人都看到她快乐、幸福的模样。
慈青花调整了情绪,辗转回到自个儿的卧房,问伺候她的丫鬟讨来了针线,一个人坐在那儿给弟弟慈念君做鞋。丫鬟见她这人还挺懂礼数,一点儿也不端身为妾室的架子,便留在一边静静地看。
可是,看了没一会儿,丫鬟就觉着不对劲了:少爷的脚……没这么小吧?
慈青花一抬头见丫鬟还在,诧异之余自是问她是不是还有什么事。
那丫鬟也就十六七岁,见自个儿同新主子年岁相仿,又认为新主子是个好说话的,她便放开了胆子,问新主子这是在为谁做鞋。
“是为我弟弟。”慈青花温和地冲她笑了笑,一句话就叫她嘴角一抽。
“啊?不是为少爷呀?”丫鬟也想回她一个笑脸,可惜效果不怎么样。
慈青花闻言,不由呆了呆:像白九辞那样有权有势的大将军,也会穿一个妇道人家亲手做的鞋?
她总以为,像他们这种富贵人家,吃穿用度都是挑京城里有名的铺子买的呢。
女子这样想了,也这样问了。好在她问话时的表情很是纯真,才没叫丫鬟误会她是个攀龙附凤之人。
“这个……少爷也是男人嘛,花夫人你是少爷迎进门的,不用……不用照顾照顾少爷的起居吗……”
慈青花有些迷茫:所以,她应该为他做两件衣裳,纳几个鞋底?可是……他会看得上眼吗?
眼瞅着手执针线的主子似是陷入了苦思,丫鬟感觉自己好像一不留神僭越了。
“呃……奴婢僭越了,请花夫人原谅。”
慈青花回过神来笑了笑,柔声说着“没有没有”,叫她不用同自己这么客气。
主仆俩一个比一个客气,没再就此话题进行深入的讨论。时间一晃而过,到了当天夜里,一波一波的补品被送进了玉骨轩。慈青花有些傻眼,直到来送东西的丫鬟表示这是老夫人和夫人的心意,她才隐约明白了什么。
孩子,孩子啊……
说实在的,她眼下还不愿意去想这个。可是,她不想,不代表别人就不急。
慈青花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就着烛光又做了些针线活,便早早地入睡了。
整整一天过去了,白九辞也没再来找过她。直至第三日黄昏时分,他才悄无声息地进了她的屋,好巧不巧地目睹了她飞针走线的姿态。
白九辞愣了一瞬,因为他从来没见过她做女红的情景。关键是,他虽是个一窍不通的外行人,却也看得出,她的动作简直犹如行云流水,显然是对针线活极为拿手。
如此专注而娴熟的她,与平日里那个小心翼翼、娇娇弱弱的少女完全判若两人。
是以,他竟鬼使神差地站在外屋看了许久,一直到她张嘴咬断了线头进而抬头的那一刻,才因她睁圆的双目而猝然还魂。
“将、将军……”慈青花不自觉地放下了手头的活计,站起身来迎接来人。
又变回平时的那个她了。
白九辞目不斜视地凝视着女子仓皇的面容,看着她眨巴了几下眼睛,就微红着脸低下了头。
“打搅你了?”然后,他信口扯了这么一句。
“没、没有。”慈青花慌忙摇摇头,忽然又记起了,自己其实是有事要找他的,只是碍于各种原因,不敢前去叨扰。
于是,小丫头急急抬起脑袋,唤了声“将军”。
“什么?”
“将军、将军有事吗?”得亏她还记得,要先让主动来寻的人把他要说的话给说了,然后才跟他提起自个儿盘算的事。
白九辞默了默。
他不过是顺道路过,突然想起,便来看看她而已。
也真是不晓得自己这是中了什么邪……大约是皇上在他纳妾前特地宣他入宫,耳提面命要他多陪陪她的缘故?又或者是徐离先生声称,两人多见见面能助他早日解除情毒?
说实在的,他不理解,光是大眼瞪小眼,怎就能有助于解毒。不过,既然是徐离先生亲口关照他的,那他认真照办便是。
慈青花并不清楚发生在白九辞和另外两个男人之间的故事,只睁着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瞧。可惜瞧着瞧着,却始终未有等来他的回复,她免不了就心生忐忑了。
到底是什么事……还是说,她问错话了?
“在这里住得还习惯吗?”好在来人总算是在下一刻出了声,这才叫她松了一口气。
“嗯,这里很好,多谢将军关心。”小丫头温婉有礼地作答,害得男子一时间又不晓得该如何接话了。
他一向不是个善于寻找谈资的人,这些年来,连晚儿也不止一次因此而“笑话”他。
慈青花见男子若有所思却又没了声响,终于鼓起勇气张开了嘴。
“将军,有一件事,就是……就是将军府上的那位老大夫,何时能请他为念君看一看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