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非交浅言深,可两人毕竟数十年不见,军国大事竟信口而出?义成公主心思深沉,难道发现了什么端倪,所以出言试探?
萧皇后略一沉吟,面色不变,“白马之盟犹在眼前,李唐岁岁纳贡,如今突厥王庭囊括四海,数十年来兵锋指处所向披靡,妹妹为何说时间不多了?”
三年前李世民发动玄武门之变后登基,当时朝廷暗流汹涌,天下兵马皆不敢妄动。此时颉利可汗率二十万大军直至长安城外四十里,长安守军只有数万。李世民只好在渭水之滨与颉利斩白马立约,签下了屈辱的渭水之盟,也叫白马之盟。
义成公主满是皱纹的脸上显出一丝凄苦,“这些年来我不惜名节、苦心孤诣,姐姐说我自苦也确实如此。启民可汗有枭雄之志,可惜英年早逝,可后来的三位可汗实在差强人意,如今突厥所辖领土数倍于大唐,但物产不丰;可汗麾下虽有百万雄兵,但各部族拥兵自重,桀骜不驯。反观李世民却是雄主之材,假以时日,大唐突厥之势必定逆转,到那时绝无一雪国耻至机。”
“突厥人常说再多的羊羔也吃不到一只狼,汉人羸弱,突厥强悍,这是天性,妹妹何必忧虑?”皇后口中敷衍,却明暗自腹诽,心说各部族拥兵自重,怕是内忧外患、大厦将倾了吧?各族被突厥人欺凌已久,他们打仗时是炮灰,分赃时只能得到些骨头渣子,对突厥的恨意更甚于大唐。近两年草原上连年天灾,羊、马多冻死,各部落没了活路、连番起事,每次都被突厥血腥镇压,薛延陀、回纥、拔也古、同罗等部只是静待时机,倘若突厥大唐开战,他们必定在突厥人身后狠狠插上一刀!
“我当年也以为只要突厥军力强盛,就可横扫中原,可他们不过是劫掠一番便满意而返。我责问启民可汗,为何不趁机建立一个王朝?他却反问我,匈奴、鲜卑、柔然当年强盛至极,丝毫不逊突厥,如今安在?”义成公主自顾自道:“启民可汗当年是这样说的。胡人放牧,汉人种地;胡人强悍、汉人聪明;各有各的活法。只是胡人日子过得苦,汉人日子过得舒坦,胡人占了汉人的土地之后若是不愿再去过苦日子,就会没了强悍,数代通婚之后干脆变成了汉人……所以胡人要想强,必须过自己的日子。”
这些话倒也有几分道理。汉人和胡人的通婚由来已久,特别是五胡乱华之后北方胡汉多有通婚,甚至大隋和大唐皇室之中都有胡人血统,不过这些人说汉话、行汉礼,都是彻彻底底的华夏子民。
萧皇后微微点头,启民可汗倒是个有见识的,可惜只是看到了表面,“华夏信仁义、尊礼仪,千古不变,此华夏所以为华夏也。胡人不行仁义、不施教化,此蛮夷所以为蛮夷也。”
“姐姐说的是至理。胡人汉化不是被好日子消磨了强悍,乃是缺了凝聚之力。”义成公主顿了一顿,“想来姐姐早已明白这等道理,才会在圣山率牧民礼敬长生天。如今突厥手里握着东海到泰西的万里疆域,如果各部落都皈依长生天,将来必定能成为一个前所未有的大帝国,区区李唐的功业如何能比?这才是报国仇家恨的最好方法!”
萧皇后泰然回视,“你我姐妹二人之力不济,可汗什么意思?”这可不是什么君臣隆中对,清谈天下大势。你就算说的天花乱坠,就凭你你们做得成吗?
“颉利比启民差得远,所以我不打算依靠他,既然我换了四个丈夫,也就不在意再有第五个!”说完义成公主目光炯炯望着萧皇后,她不再是突厥老妪,而是心怀野心的母狼!
萧皇后沉思片刻突然笑了,“想必妹妹早就开始行动了,我原以为灰艮国师是为了迦梨法身离开的,现在看来少不了妹妹的功劳。”
“国师是密宗僧侣,自然不信长生天,更何况袁天罡北上,率领各族高手迎击的是仞天藏,他又有何脸面留在此地?”
“原来如此……”萧皇后口中敷衍,心头大震。他早就疑心仞天藏没死,如今仞天藏迎击袁天罡,魔宗宗主对道门教主,两人身份虽然相当,但是仞天藏以有心算无心,袁天罡不妙啊,如此一来……
正在萧皇后入神之时,外面一阵喧哗,颉利可汗卷着寒风酒气进了帐篷。
“可敦。”颉利满脸通红,已是有了七八分酒意,还好他没忘义成公主在此,马马虎虎点了下头,转头就对萧皇后道:“今日本汗在牙帐宴饮,帐下众将皆仰慕萧太后风姿,本汗特来相请……”
萧皇后此时感觉惊讶大于恼怒,掌握天下最广阔疆域的君主居然像绿林山大王,平日倒还有几分雄主样子,几杯酒下肚便是这幅样子?她不由得转头望向义成公主。
义成公主感觉很是没面子,很不客气的叫着颉利的本名:“咄苾,你喝醉了,回去休息吧。”
“可敦,我可是夸下海口的,萧皇后若是不赏脸本汗就要失信于众将了。再说了,不过是去说几句话就走,本汗不会这点面子都讨不到吧?”
只不过是谈判之前的铺垫而已,萧皇后静待下文。
“萧皇后不但是我的贵客,也是突厥人的贵客,你岂可在此放肆?”义成公主已经压不住火气了。
“即便是大唐皇帝都不能拒绝我,何况一个女人?今天本汗的脸面就在这里,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说到后来颉利须发皆张。
义成公主大怒,“咄苾,你疯了吗?”
酒力上涌的颉利状若疯狂,抽腰刀将一具胡床一刀两片,“你们都给我记住,在草原上男人就是天!”
义成公主气得浑身哆嗦,却无可奈何。
萧皇后突然从角落里拿出一坛烈酒,猛地摔到的篝火上,帐篷里火蛇四起,各种取暖用的易燃物很快引燃,整个帐篷火光大作!
冬天干燥,突厥人又要在帐篷里点火取暖,所以防火的警惕性很高,一见火起立时来救。
火很快扑灭了,只剩残破的帐篷冒着黑烟。
萧皇后冷冷的声音传来,“可汗的酒可是醒了?”
突利可汗兵败之后,萧皇后的名声就传遍了草原,想要得到圣山的力量,就必须挫败这个女人!所以颉利可汗才上演了以势压人的醉酒闹剧,让萧皇后畏惧于他。这种招数颉利玩的纯熟至极,他完全掌握局势,随时可以转怒为喜,说是玩笑云云。
想不到萧皇后居然二话不说,放火烧帐篷。谈判还没开始呢,你就掀桌子,这是什么套路?
这时金帐中宴饮的突厥将军们已经围拢过来,乱哄哄的询问发生了什么。
“可汗想把他的金帐让给我们住,可妹妹不答应,可汗一时兴起就把帐篷烧了。这当真是盛情难却,只是如此一来就要委屈可汗到别的地方住了。”萧皇后丝毫不掩饰嘲讽之色。
这个女人简直比草原上的狐狸更狡猾!颉利脸上青一阵紫一阵,又羞又恼。就在找不到台阶下的时候,一名狼骑斥候匆匆而来,附耳说了些什么,颉利脸色转怒为喜,“萧皇后,大营里又来了一位客人,豫章公主殿下来了!”
……
杨黛他们三人从圣山一路南下,只觉各个部落不见踪影,直到被狼骑斥候盯上才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即便他们三个都不是普通人,可在茫茫草原上没有补给是跑不远的,索性就随狼骑来见颉利,毕竟波罗夷是灰艮国师的大弟子。
灰艮死讯似乎没有激起太大的风浪,颉利下令祭拜也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这并非凉薄,因为生死这种事在草原上本就看得很淡,不过回归长生天的怀抱而已。
颉利王帐的位置是最高军事机密,三人一时走不了,只得住了下来。法身和法灵各属一人,大秦人和波罗夷皆暗自留意,各存戒心。
倒是见到母后的杨黛很高兴,她本就不喜拘束,终日在风雪间纵马驰骋,倒也快活。碰了钉子的颉利暂时放过了萧皇后,开始打杨黛的主意,不过这次不是合纵连横的政治考量,而是当真动了心思。他身边的那些女人不乏各族美女,只是平日里唯唯诺诺的跟小鹌鹑一样,那里及得上杨黛的半分英姿飒爽?
颉利毫无疑问又在杨黛那里碰了钉子,更让他恼火的是萧皇后、杨黛、义成公主三个女人拧成了一条绳,让他无从下口。好几次他恼羞成怒想用强,雄图霸业为重心思还是压倒了一切,何况义成公主若有若无的威胁不妨再嫁第五位可汗,每当想起这个他都觉得象冰水顺着裤裆浇下,闲极无聊只好终日宴饮。
无聊的日子很快就被打破了,军营里接二连三有人离奇死亡,死人毫无异状就像安详的睡去。颉利大为震怒,严令查出凶手,甚至给亲兵下了死命令,抓不住凶手就处斩!
还在不停的死人,而且越来越多,很快各种奇怪的谣言不胫而走,颉利面对迷信的士兵和奴隶束手无策。没办法只得请波罗夷帮忙,毕竟他是已故国师的大弟子。
结果波罗夷告诉颉利,因为对长生天不敬,被降下惩罚。如果继续不敬,今冬就会降下白灾,冻死所有生灵!
很多人都看到了颉利先后对萧皇后、杨黛二人无礼,这可是前后两代圣女啊!没有人敢说什么,可颉利真真切切感觉到了别人言谈举止间对自己的不敬,就连军纪都有涣散的迹象。原本狼骑斥候每天侦骑四处,这些日子明显懈怠了下来,这还了得,如果大唐趁机突袭,王庭危险!
于是颉利可汗紧急颁下军令,命东雅尔金将军和阿史那杜尔将军率军进扰河西地区。唐时河西、是中国最富欲的地方,甚至比江南还要富裕得多,有“天下称富庶者无如河西陇右”之称。通常突厥人是不会在冬天进行劫掠的,因为严寒天气里行军和补给都极为困难,即便是能抢到东西也会得不偿失。可这样一来到打了大唐一个措手不及,朝野上下都以为突厥王庭的牙帐就在河西附近。
死人的原因大秦人很清楚,波罗夷的法体需要活人的生气滋养。杨黛对波罗夷的这套把戏早就熟悉的很了,当年商队北上之时就是这么死人的。不过这两人的并没有不合时宜的显露正义感,他们乐得看到颉利焦头烂额,自己也好轻松一点。
就在这时候有一个人悄悄的潜伏到了突厥王庭附近,方岩。得知突厥王庭在圣山不远处的消息后,他立刻猜测杨黛几人一定会在南下途中遇到狼骑,于是心急火燎的前来救援。餐风卧雪多日的方岩却不知道,王庭中正上演一场好戏,心里正琢磨如何潜入军营一探虚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