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乌先生对着二人凄惨一笑,不肯再看甘园一眼,一声不响地回到了躯体之内。
那一笑,有种决绝的味道。
菩提子与阳牧青对视一眼,当机立断,紧随其后。
子乌先生那豁出一切的神情,说明事情要坏,只是现在整个事件已经坏到了一种境界,秋云镇已经成了子乌先生必然会舍弃的一枚棋子,不知道还能坏到哪里去?
然而他们还是晚了一步。
子乌先生单手撑着头,另一只手轻垂身侧,像是一尊最完美的睡神。
但明眼人看一眼就知道,这不是陷入沉睡,而是自断了生机。
甘园在他周遭萦绕一圈,像是在做最后的告别,没人知道她此刻在想些什么。
片刻之后,组成她身体的茶花花瓣一片片坠落于地,那一缕残魄已不知去往何处。
子乌先生逆天而行,六界之中已无容身之处,恐怕也不会那么简单灰飞烟灭,而是会在某处炼狱之中偿还他这百余年来所犯下的罪孽,若甘园要去寻他,恐怕也是上穷碧落下黄泉,相见时难别亦难。
整个秋云镇的茶花以肉眼所见的速度一朵接着一朵,衰落、枯萎、坠落、焚化、成灰……
秋云镇的“众人”见到天火降临那天一般凶狠的天色,心中隐约猜到了什么,都惊恐得话都说不出来……
但惊恐只是一瞬间的事,等他们明白之后,便一个个将为“人”的伪装撕去,露出那因“借寿”而变异的内核来,子乌先生是他们存在的唯一保障,现在这个保障不在了,他们便只能自食其力。
黑色的爪牙破皮而出,朝豢养在秋云镇外的流浪者和乞丐们奔去……
不对!情况不对!
菩提子看到这片土地上四窜的煞气,意识到局面失去了控制。
“按照子乌先生之前的意思,是同我们一起先将这秋云镇那些不正常存活的生物全部清除掉,他再以死谢罪,祭献天地,现在他一死了之,只凭我们两个人,哪里压得住这些非人非鬼的东西?”
菩提子望着眼前那一具仍旧美得触目惊心的尸体,十分无奈地摊手抱怨。
“守镇门!”
阳牧青判断着鬼影行动的方向,简明扼要下了定论。
菩提子咬咬牙,紧紧拽住阳牧青,使出了瞬移咒。
被移走的前一瞬间,阳牧青暗自将甘园留下的茶花花瓣收入囊中。
子乌先生还在的时候,秋云镇就像是一座与世无争的世外桃源,生人偶入不得出,万一碰上个像尹简那样的祸害,就让他出去之后也断了这里的机缘,此生再无重逢之日。
子乌先生一旦不在,秋云镇与外界之间的玻璃罩便被打破,那些不受束缚又急于求生的恶鬼们,死时便不怎么甘心,活了这么多年之后又滋生了贪婪与冷漠,这下子,是要开始肆无忌惮了。
瞬移咒是不到情非得已时候不可用的禁术,而此刻,岂不就是情非得已的时候?
秋云镇的入口处已经成了重灾区,待到二人如天兵神将般凭空出现的时候,发现那群恶鬼众已经开始内掐起来了,他们急需汲取新鲜的寿命,否则就会那那些茶花一样从世间彻底消失,僧多肉少的局面已是既成事实,只有强者才能得到近在眼前的“福利”。
眼尖的菩提子还一眼看到了刚入秋云镇时见到过的那个买花糕的姑娘,只是她此时形容枯槁,就像一具没有吸够血的僵尸,两只血红的眼睛射出饿疯了的贪婪光芒。
阳牧青从行囊里抽出菩提子所赠的桃木短剑“遂心”,菩提子祭出乌衣门的门主神剑——“青冥”,一语不发,背向而立——这是将自己的背后交给对方的意思。
两个单薄的青年,两把看着不怎么起眼的桃木剑,将秋云镇的镇门死死守住,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不多时,他们杀红了眼,身上也被偷袭的鬼爪抓出了不少的血痕,却浑不在意,不曾有过一丝一毫的退让,恶鬼们尝到了绝望的滋味,却更加疯狂,由单击变为群攻,让二人更无喘息之机。
“你说我们不会被他们活活累死吧?”
菩提子解决了一个算计阳牧青脚底的鬼影,擦了擦额上的汗。
“你以前遇到这种事是怎么解决的?”
阳牧青斩落一个从空中袭来的鬼影,扭了扭酸胀不已的脖子。
“我没遇到过……”
菩提子心虚地说道,他想起自己曾给阳牧青吹嘘过往返千鬼道毫发无伤的英勇事迹。
那是事实不错,只是那一次他身边有一个冤大头——天生就是头号鬼见愁的元苏。
这一次,他身边只有一个本事不如他的不成器徒弟,于是便丢过去一个轻飘飘的哀怨眼神。
“你那眼神,是嫌弃?”
阳牧青天生敏感,虽百鬼挡道,也没妨碍他从菩提子的眼神中咂摸出准确的含义。
“没办法,你教的。”
没等菩提子来句不痛不痒的安慰,他直接就一句话回噎过去。
“养徒不肖……”
“为师不尊……”
两人心里都与对方置着气,于是,不约而同对抢着出镇的鬼影众下了更狠的杀手。
毕竟两个人都没有脑子不清醒,不会关键时候捅自己人一刀。
正在二人杀得兴起之时,突然感觉到空间温度突降了至少十度,两个人浑身了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就在他们意识到是谁来了之时,一个白色的人影加入了战圈。
是不是“友”还不知道,反正至少不是“敌”。
如果说之前菩提子与阳牧青料理这些恶鬼众用的是切瓜割麦一撂一个准的手法,那这个白衣人就是“千钧横扫”的霸气做派,不过一盏茶的时间,秋云镇的门口已经清理了一个干净彻底,只剩下一些尚懂得审时度势的恶鬼们不再试图出镇,而是吞噬了同伴的残魂,向镇内方向逃窜。
白衣人像一阵风一样追了过去。
剩下菩提子与阳牧青面面相觑,只是一个松了口气,一个表情诡异。
不远处的流浪汉与乞丐们仍无知无觉地晒着午后的太阳,不知道自己已在鬼门关晃荡了一圈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