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千人错过了砀山之战的主战场,他们和李来亨汇合以后,从主力郝摇旗、马宝、李世威等部士卒的口中听到了砀山之战时的场面气魄,全都在深深悔恨自己没能赶上这场大战。
所以他们这回就抢下了先锋的任务,一赶回马牧集,正巧撞上袁时中想要突围,马上就投入战场。
袁时中的第一波突围部队,其实也只有三千人左右,小袁营的士气、人数、军械甚至于技战术的训练,比较闯军都有不如。
三千名急欲通过战胜来证明自己不逊色于同袍的闯军士兵,汹涌而入,施放铳炮,分队冲击,立刻就把袁时中的突围部队打的散乱不堪。
还是陈永福及时带着家丁冲出去,挡住了谷可成一阵,才把袁时中所部又救了回来。
但是这么一段时间,已经足够让李来亨的主力兵马,优哉游哉地返回马牧集战场了。闯军大兵合围,重新获得兵力优势,明军再无逃生之路。
更何况清军击溃了徐州剿总的西进兵团,闯军又将清军基本上悉数消灭。所以清军缴获到的那些西进兵团旗帜、印信,就全都落到了李来亨的手上。
还有李来亨砍下的那几千颗辫子头,数不清的八旗旗帜、仪仗、盔甲、兵器,全都可以作为闯军大捷的证明。
李来亨让一队轻骑,把闯军缴获到的明、清两军旗帜,全都绑在箭矢上,然后一箭接着一箭,把这些旗帜全部射入马牧集内。
接着又让张皮绠挑来了好几个善于掷矛投石的力士,令其把十几面徐州剿总以下游击、守备的令牌,还有刘肇基的一枚总兵印信,全部用力掷到明军阵前。
明军官兵初时发现箭矢上绑缚着的军旗残片时,还搞不清楚状况。可是陈永福的儿子陈德和归德有名的大文人侯方域,他们最先发现了这些军旗的来源——陈德认出其中好几面军旗都是刘肇基和于永绶所用的,侯方域则看出有一面像是建州鞑子的旗帜。
陈永福听到这个消息后,脸色大变,他虽然已经猜到了西进兵团很可能早就被李来亨打垮的情况,可是正当见到刘肇基的旗帜和印信时,还是连握在手中的佩刀,都掉到了地上。
只有袁时中还不愿意相信事实,他一脚把那几面清军旗帜踹飞,怒斥道:
“这必是闯贼使诈!他们缴获了官兵的军旗也就算了,咱们还会有东虏的军旗呢?东虏明明
就不在黄河以南!”
陈永福不像袁时中那样对朝廷“信仰”坚定,他和刘肇基等人都认识,在看到刘肇基的印信时,就已经完全相信西进兵团已经完蛋了。
而且陈永福和袁时中不一样,他又不是最近刚刚从闯军叛逃出来的人。正相反,他和闯军关于是否投降的谈判,早就通过陈荩的渠道往来很久了,在马牧集激战的这些官兵,说白了都是陈永福用来给自己谋取个人前途和富贵的筹码罢了。
只是还没等陈永福劝袁时中两句话,袁时泰就过来禀报说闯军的使者又过来了!
李来亨派来的人还是顾君恩,只不过上一次顾君恩是冒着极大风险,怀着一种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豪情来的;这一次,顾君恩则是在闯军强大军势的支撑下,以一种特别倨傲的高姿态来的。
顾君恩甚至没有像之前那样穿着盔甲武服,反而只穿了一件比较单薄的儒服青衫,显示出对劝降陈永福的十万分信心来。
跟着顾君恩过来的还有六名闯军步卒,他们一人牵着一头骡马,每匹骡马又都拉了一辆小车。车上满满当当,全都装满了满洲人的辫子首级,小车一倾斜过来,这些长着猪尾巴的头颅就全都骨碌碌地滚到了明军阵前,数目大概有一百多个。
顾君恩从战马上翻身下来,他不再像前一天来马牧集时那样紧张,这次顾君恩只对陈永福一人行礼,而后便微微抬起头,指着那些首级对出来迎接闯军使者的明军将领们说道:
“我听说朝廷对东虏用兵二十年,只要能够斩获数十真鞑首级,就可以得授总兵之职?这里就有一百多颗真鞑子的首级,各个都是讲一嘴戎狄夷语的建奴,不知道能从朝廷这里换来何样的官爵?”
陈永福眼睑下垂,默然无语。袁时中的脸颊则因过分的愤怒一抖一抖的,他咬牙启齿道:“你们从何处杀良民、割首级,还弄出这样可笑的猪尾巴来?端的是好笑,你告诉李来亨,大明天兵即将过来解围,叫他不要再妄想劝降了!”
顾君恩失笑道:“袁将军……昨晚倒不见得你有今日气魄。这一百多颗真鞑首级,尚不足我军昨日斩获的虏首十分之一,几位将军不相信的话,大可以现在看看马牧集外面。”
陈德被顾君恩这话说的好奇,他看了一眼父帅的脸色后,见陈永福没有反对的意思,便拍马出营。
在马牧集和闯军攻城营寨的空地之间,一群闯军步卒正把之前割取的那上千颗满洲人首级,一颗一颗地码起来,居然在阵前堆成了一座“京观”。
京,谓高丘也;观,阙型也。
京观就是为炫耀武功,把敌人的尸体聚集在一处,全部堆起来,再盖土夯实,形成金字塔形的土堆。
在到处都是战乱和杀戮的明末乱世,京观并不罕见,可是一座全由真正满洲鞑子首级堆成的京观,却足以震撼人心。
特别是对于二十年来屡战屡败于清军之手的官兵,以一种难以想象的莫大冲击。
这不由得陈永福不相信,这样多的清军旗帜、甲仗都被李来亨丢到了马牧集前的空地上,中间还夹杂了不少明军西进兵团的旗帜印信。
这一切都让顾君恩简单的话语,充满了一种难以抗拒的压迫力。
“诸位将军一心祈盼的徐州援军,早在前一日就在砀山附近,不幸遇到了东虏南下的一支主力兵马,已经是全军覆没了。”
顾君恩脸上略微露出悲戚的神色,说道:“我军闻讯以后即刻东进,于砀山西夜遇虏骑数千,连夜趁大雾恶战,力挫其锋。战至天明,我使君领大兵进至砀山,摧阵破敌,手杀虏骑以数十百人计,还将崇祯十年时屠皮岛的祸首虏酋亲自格杀,已为不幸蒙难东虏之手的汉兵报了仇。”
袁时中不是明军的一份子,所以他根本不能感同身受到陈永福的心理。
自从万历末年萨尔浒之战的惨败以来,明军和东虏打了几十年的仗,真正是屡战屡败,死伤不计其数。
在这样连绵多年的失败里,只要能够斩获一百以上的真鞑首级,绝对是一桩可以震动朝野的飞捷。
更何况,仅仅是顾君恩带到明军营中的真鞑首级,就超过了一百颗!
远处闯军筑起的那座京观里,更不知道有多少建奴的辫子头。陈永福最乐观估计一下,都觉得起码也要超过一千之数。
这个数字,如果是明军获得了这样的战绩,上报给朝廷,足够让任何一个武将封侯、任何一个文臣坐上督师位置了。
而且不仅是有首级,闯军还不断地将大量清军旗帜、仪仗和军械丢到了阵前。
如果说首级还可以杀良冒功来伪造——其实伪造的可能性也是基本不存在的,陈永福一眼就能从那些首级的头皮上看出来,这些人剃头留辫子绝对是很多年了,并不是那种杀了平民百姓后,再动手把他们头发剃光的做法。
这些军旗甲仗……
就毫无伪造的可能了!
更何况除了大量清军甲仗以外,闯军又把本来被谭泰、鳌拜等人缴获的大量明军军械甲仗,也一起丢到了马牧集外。
正午时分,太阳正升到了马牧集上空最中间的位置,一束又一束的阳光照在这片土地上。那些数量多到惊人的遗置兵器,被照耀起湖面似的波光粼粼,寒芒闪烁,重重叠叠,不计其数,晃得明军官兵都要睁不开眼睛了。
这就由不得明军不相信了。
在这样“实锤”战果的冲击下,陈永福已经被震撼的说不出话来了。明军的解围兵团这么短时间就完蛋了不说,李来亨居然顺手又杀了那么多东虏,还都是真鞑!
顾君恩趾高气扬,袁时中则愤恨不已,他看不过顾君恩那副嚣张的样子,居然把刀给拔了出来。陈永福立刻被吓得半死,他生怕袁时中不冷静,对闯军使者做出什么胡来的举动来,马上飞扑过去,把腰刀从袁时中的手上夺了下来。
陈德和袁时泰也都被吓了一跳,他们两人不明其意,都赶紧把武器拔了出来。剩下河南镇和小袁营的士兵,看将领们如此做法,也都赶紧各出兵刃,互相对峙了起来。
一下子营帐里刀光剑影,闪成一片,把顾君恩吓了一大跳,他还在心里估摸着是不是自己的姿态过于猖狂了?
陈永福就大喊道:“降!我们降!……不对、不对,不是降,是按照少虎帅信里的说法,我们要阵前起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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