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军在黄河沿线全部兵力,共有近三十万人之多,徐州一路南征兵马,则齐聚了三十万大军中多数精锐,满洲八旗兵亦大半便在徐州城下。
如今十万精兵,一朝覆灭。在大顺军的内外夹攻之下,多尔衮手里的全部军队,除了极少数游骑蹿出了包围网以外,其余人马都在徐州附近被顺军歼灭。
孔有德和线国安被凌汛的河水包围,孤立于清军用于安置大炮的高地上。他们没有舟船,只能望泥水兴叹,面对划着小船包围上来的顺军将士,没有任何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闯军缴械。
多尔衮都已经投降了,他们这些汉人藩王,又有什么抵抗到底的必要?孔有德与尚可喜不同,他原本就做好了战局不利时背刺多尔衮的准备,只是许都从徐州城中突然打开城门分路杀出,让孔有德猝不及防之下,丧失了坐地还价的本钱。
如今顺军驾驶着从明军那里缴获来的船只,上万人马包围汉军以后,线国安脸色异常难看,他很想劝慰孔有德两句话,却没想到孔有德已经非常干脆地用匕首割断了辫发。
孔有德望着几十条游曳过来的小舟,将辫子一把投入泥水中,高喊道:
“东江孔有德……东江孔有德,拜见新朝开基之主!”
率领舟船前来迫降清军残余汉兵的将领,当然不是李来亨。李际遇一个督率地方卫军的中层将官,突然被孔有德喊成什么“新朝开基之主”,心中冷不防便打了个哆嗦。
这汉奸叛王是成心给自己下绊子?真当咱们的晋王爷是一个胸怀宽广的人物吗!
李际遇低声骂道:“这狗叛贼,老子难得捞取一回军功,他非要说这种不开眼的狗话吗?真是畜生东西,让人想一箭打杀了事。”
申靖邦急忙劝道:“将军、将军……将军不要紧张,我们快上土丘去,将满清剩下的残兵败将全部捉拿,总归是又得一桩军功。
活叛王还是比死叛王值钱的,何必打杀?今后如何处置这些俘虏,那还要看晋王殿下的啊。万万不能擅作主张。”
李际遇当然知道晋王李来亨是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人物,怎么敢冒然行事?无非是胡乱骂上一句清国虏贼罢了。
毕竟徐州之战,他从河南专程带来的一批玉寨老本兵也死伤殆尽,其中不少山寨老兄弟就是被孔有德大炮炸死。
徐州会战清军十万大军全军覆没,溃围逃散者不会超过万人,光是顺军清扫战场的阶段,就又抓了一万多名俘虏。可是同样的,大顺军也付出了相当惨烈的代价。
徐州城内,守军死伤半数以上,阵亡战斗之士六千余人;徐州城外,左中右三大战场,八万援兵,阵亡者万余人,总体伤亡数字也达到了三四万左右。
一军伤亡泰半,战马、枪炮、火药、箭矢的消耗,更达到了十万级别的规模。
深切的仇恨洋溢在所有顺军士兵的心头,数十里的战场上,尸骸遍野,被炮弹轰到支离破碎的遗体最显恐怖。
但这和满洲人在磁州、在大名、在鲁西南……同他们一次次焚劫屠城的罪行相比,简直温柔和蔼到不值一提!
申靖邦低声说:“将军,是孔有德。东江镇的孔有德,此人系前明登莱叛贼,被东虏奴酋洪太封为恭顺王。咱们虏获此人,实乃大功一件呀。”
李际遇冷哼一声,惨烈的徐州会战里,就连他自己的卫兵都几乎打光。李际遇平素最信任的一名卫兵康大眼身负重创,被清兵刺瞎一目,几乎毙命,这些仇恨,难道敌人一投降,就算是烟消云散了吗?
申靖邦又说:“我听说清军在河北还有十几万人马,虽然尽是些偏师和残兵败将,但毕竟尚存一战之力。晋王招降东虏余部,肯定是着眼于此,将军不要节外生枝呀。”
李际遇直言:“我明白!只苦我军兄弟死伤太重,将来总要东虏还债的。去,咱们到土丘上去,将孔有德等叛贼汉奸悉数拿下。”
顺军人多势众,而且皆有舟船。清军余部则被泥水分割包围在一座座小小的土丘上,毫无抵抗之力。
哪怕线国安想做拼死一战,可是多尔衮已经投降了,孔有德现在也做出了割辫投降的姿态,还会有哪个小兵瞎了眼,陪他去死?
无可奈何,线国安也把腰刀投进水中。扑通一声,吴桥叛贼十年来的幻梦到底是结束了,他们最后还是要接受朝廷的审判。
只不过这个朝廷,名为大顺。
李际遇所部卫军,陆续将小船停靠在土丘周围。他们手持牌刀登岸以后,布为新月状的阵列向清军余部缓缓靠近。
但顺军预想中的困兽之斗没有出现,全部清军汉兵都跟随着孔有德、线国安两人,陆陆续续把兵器丢进水中。为了消解顺军的犹疑戒备,接着还有很多清兵连身上残破的铠甲也一并脱下,全部抛进水里。
一片扑通扑通的声响后,大群清兵屈膝跪下,以头叩地,连呼:“降闯!降闯!”再无任何战斗之意。
在徐州会战中上阵搏杀,以至于一眼失明的康大眼,他坐在顺军船队最后方的一条小船里,没有上岸。
康大眼怅然若失,他依旧不知道此前与尚可喜所部清军激战时,自己见到的那个神似兄长的人,到底是谁?那个人会是康大海吗?
可惜那人已经死了,而且是死无全尸。
太阳直直落下山去,红色的光辉映照晚霞,残阳如血,让战场上的气氛更觉阴郁。秃鹫群鸦久久盘旋于空,但因为清扫战场的大批顺军士兵始终没有离开,这些食腐的猛禽也便迟迟不能落下饱餐一顿。
所有投降的清军宗室、藩王、将领、士兵,都被缴械以后,又剥去了甲衣。在徐州城的西关城门外,清军的布面甲和各式各样的火器刀枪堆积如山——仅康大眼刚刚看到的,就不止一两万件了。
李来亨还下令,所有被俘虏的清军士兵,都必须自己割去辫发。否则不愿意割辫的人,大顺军就不能认为他们已经放弃了抵抗,只能视为战斗之兵,必须予以彻底的消灭。
留辫不留头,留头不留辫。
“我是和平主义者。”李来亨这样说,“我不会和多尔衮一样,对妇孺平民实行这样的政策。可是东虏所有军人,留辫不留头,留头不留辫……生或者死。”
所有的清军俘虏随后都被关押入徐州城内,饱受攻城之苦的徐州军民夹道围观。他们拥堵在城门和十字大街上,一看到顺军士兵入城便发出山呼雷鸣般的笑声,一看到清军俘虏被押送入城,两眼便射出愤怒和仇恨的火焰。
徐州许多老百姓的家人好友,都牺牲在了这场艰苦卓绝的守城战中。很多人都控制不住情绪,不少手上还有武器的民兵甚至想直接冲进清军队列,大开杀戒,好发泄仇恨。
直到身上还带着很重伤势的谷可成亲自出场,他站到高耸的城门台子上,反复多番地向百姓们宣讲大顺军的俘虏政策、宣讲今后大顺军还要如何收复河北的战略,徐州军民躁动的内心,才勉强控制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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