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课?
这话一出,屋内一片哗然。
虽说谢嘉言是太学鼎鼎大名的天才人物,可这也改变不了他和他们是同辈的事实,学官怎么会叫他来代课?
学子们面面相觑,眼里都是惊异之色。
一片嘀咕声中,陈子枫率先发难:“谢学子莫不是搞错了什么,就算学官有事,也不至于让你来代课吧?”
谢嘉言冷睨他一眼,凉凉地道:“不然这位学子想代替我站在这里?”
陈子枫噎了一下,道:“我自然是不够格的,可……”
谢嘉言打断他:“既然如此,这位学子就少操学官的心。”
他睥睨着屋中学子,语气甚是自傲:“以我的水平,教教你们还是绰绰有余的。”
说着,他拿起讲台上的毛笔,饱蘸墨汁后,侧身在铺盖着宣纸的讲板写了五个大字——篆隶楷行草。
都说字如其人,果然不假。
那宣纸上的五个大字笔力遒劲、筋骨清俊,不仅笔势上无可挑剔,且远远瞧着字形翩翩,矫若惊龙,属实契合芝兰玉树的小少年形象。
“上回薛学官同你们讲的应当是书法文化史……”谢嘉言搁下毛笔,略微昂首,“我这个人耐心不好,没兴趣讲这些繁冗的东西。”
“所以,今日就和你们简单说说,书法的五体。”
“篆体繁复,现在已经不通行了,由此相关的知识你们翻书就好。”
“如今通用的字体是楷体,如若急促些,写行体也无妨。”
“想要写好楷体,最好是从隶体入手,待熟练后再进行字体的转换,逐渐形成自己的风格。”谢嘉言声音清朗,他的目光在众学子脸上缓慢移动,最后落在了坐在头排的明姝身上。
今天的明姝没有戴面纱,露出一张白净的小脸来,她此时正睁着一双求知欲满满的大眼睛,专注地看着他。
这还是谢嘉言第一次瞧见明姝不戴面纱的模样,他略微多看了两秒,继续道:“而你们中的有些人,隶书怕是都不熟练,就磕磕绊绊想要临摹行楷,这无异于是想一步登天,也难怪字写的那般不堪入目了。”
这话一出,瞬间扎了半个屋子学子的心,可看到那宣纸上的五个大字,众学子顿时没了反驳的勇气。
和人家比,他们的字确实就是个渣渣。
被扎心的人里面,以明姝最为心虚,或许是错觉,她总觉得谢嘉言说这话的时候,是看着她说的。
“所以接下来的半个时辰,每人十个隶书大字,照着字帖字序来。”谢嘉言语气懒懒的,却带着不容置辩,“我会来巡看,若有问题,可以问。”
“那你就不讲课了吗?”有学子弱弱地问。
谢嘉言略一扬眉:“书法二字,重点在于书,而后再求其法,自然是要你们先写了,我才知道要从哪个程度来讲。”
明姝愁眉苦脸地看着眼前的宣纸,握着笔半天不敢下手。
她还不知道谢嘉言已经见识过她的字了,这会正犯难——她这字展露出来,会不会给谢嘉言留下不好的印象呀……
她偏头去看,江乐之已经在写第一个字了,江乐之握笔稳当,写出来字的笔画也很舒展。
明姝眼巴巴地瞅了一会,鼓起勇气,颤巍巍地在纸上落下一笔。
嘤,歪了。
明姝对隶体的认知还停在其扁平的外形上。
可明明都是宽扁的字形,江乐之写出来别有趣致,她写出来就宛如一只胖头虫。
察觉到明姝沮丧的情绪,江乐之侧目一瞥,在看到宣纸上那字后,忍俊不禁。
她小声安慰明姝:“我幼时就是从隶书入手的书法,所以基本功还在,你是初学,能写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在厚厚的滤镜下,江乐之看纸上那只“小胖虫”也觉得很可爱。
江乐之:我们明姝就是坠棒的!
在江乐之的鼓励下,明姝硬着头皮继续往下写。
在她书写的过程中,耳边还时不时传来谢嘉言么得感情的点评声:
“这一横歪了。”
“竖这么长,你懂什么是隶书吗?”
“落笔虚浮无力,我五岁的堂弟写起来劲都要比你足。”
“字形如此局促粗糙,我给半个时辰,不是要你写出这么些玩意的。”
“这字上还带着墨垢,你连蘸个墨都不会吗?”
……
原本还想提问的一些学子,在听了谢嘉言这一通毫不客气的评论后,纷纷收回了试探的心思,还将宣纸往自己面前收了收,唯恐被谢嘉言盯上。
听见渐近的脚步声,明姝的心忍不住怦怦直跳,手在紧张下不小心一抖,纸上瞬时多了条墨痕。
谢嘉言恰好瞧见这一幕,他蹙眉道:“怎么这样笨手笨脚的。”
当他看到那字后,下意识就移开了视线,语气不太好地道:“你这是……在写什么玩意。”
明姝连忙将笔放下,双手交织在一起,局促不安地看着谢嘉言。
谢嘉言原本还有更刻薄的话要说,可对上小姑娘小心翼翼的眼神后,那话不知怎的就从喉咙里落下去了。
他偏过头去,颇为头疼地扶着额:“你这副模样的字,薛学官也就任由着你了?”
明姝小小声:“我才上过一次薛学官的课,功课交上去了,还没有批发下来。”
近距离对上谢嘉言那张脸,明姝觉得自己的耳朵都在发烫:“我……我会努力的……”
“你先从最基本的笔画练起吧。”谢嘉言深吸了一口气,按耐住心中情绪,“现在让你写完整的字,都是在为难你。”
说着,谢嘉言拿起毛笔,在宣纸空白处依次写下“横、竖、撇、捺、点、提、折、勾”八种笔画。
他低着头,执笔时神情很专注,明姝可以清晰地瞧见他微垂的睫羽和线条优美的侧脸。
“喏,书上的笔画看着简易,临摹起来却很难,我写的这些要易于模仿些,你先照着练,等什么时候能有七分相似了,再去看书本上的,必然会另有所悟。”
谢嘉言搁下笔,认真地嘱咐明姝。
明姝点着小脑瓜,信誓旦旦地道:“我一定好好练习。”
“嗯,你好好努力。”谢嘉言随口应了,又看了那几个字一眼,忍不住嘀咕,“真是太丑了……”
言罢,他才离开明姝座位边,去看其他人的字。
江乐之被他评了个尚可,却也顾不得高兴,而是颇为担心地同埋着头的明姝道:“你别在意,谢嘉言说话就是有些刻薄,你的字其实也没有那么丑的。”
明姝抬起头,却并不是江乐之以为的消沉,她眼睛亮晶晶的,欣喜地道:“谢世子鼓励我了,我一定要好好努力!”
江乐之滞了一下,吞吐地道:“你这样想倒也没错……”
虽然人家谢世子更多地是想吐槽你字丑。
明姝用指尖在谢嘉言留下的字迹上小心地碰了碰,嘴角忍不住地上翘。
在接下来的课里,明姝像是被打了鸡血,精神振奋,干劲十足,这种状态一直保持到了下午下学。
她和江乐之在太学门口分开,随着沈知钰一同走向候府马车时,却意外地发现沈容华今天居然还没走。
见他们来了,沈容华掀开车帘,笑吟吟地道:“可叫我好等。”
继上回书房的哭戏比拼后,明姝已经有好几日没见到沈容华了,她本以为两人的关系在上次后就应该彻底破裂了,可看沈容华这模样,倒像是想当作无事发生,还要和她继续做塑料姐妹。
嗯,想不到沈容华还挺能忍的。
“大姐姐有事?”明姝没有要和她坐一辆马车的意思。
沈容华嗔怪道:“三妹妹忘记了么,今日是家宴的日子,我便想着等三妹妹一起回去。”
“可我也不是一回府就去祖母那呀,到了府上还是我们会分开,大姐姐等我没有意义呀。”明姝直截了当地道。
沈容华笑容微滞,为了缓解尴尬,她捂嘴轻笑道:“怎么,我这个做姐姐的还不能等妹妹一起回去啦?”
她压低了声音:“这可是在外面,三妹妹确定要这样不给我面子?”
“等会可就是家宴了。”
这是在拿向承嘉侯告状威胁明姝。
“行吧。”明姝懒得和她争辩,和沈知钰打了招呼后,就径直上了沈容华的马车。
她这大姐姐也不知从什么年纪重生过来的,真是幼稚得很,天天拿告状说事。
沈容华似是没想到明姝这样干脆,她略微向一边挪了挪,和明姝中间隔出一块空隙来。
“大姐姐。”明姝主动开口,眼神诚恳地看着沈容华,“你少费心思找我的麻烦,有这功夫不如多读点书。”
“马上就要月测了,你要是考的没我好,我肯定去爹爹面前讲你坏话。”
沈容华差点被她这话呛到,她气恼地抬手指着明姝:“你……”
明姝坦然地接受着她控诉的目光:“反正我年纪小,又可爱,大家都会相信我的话的。”
沈容华差点没被她这话气得背过气去,忍不住在心里暗骂:夭寿的臭丫头。
她好容易才顺过气来,调整了笑容后,道:“三妹妹说的哪里话,咱们是亲姐妹,我怎么会找你的事呢?”
说着,沈容华从衣袖间取出枚湖蓝色的信笺,当着明姝的面轻轻抚着纸面上精致的银色花纹,眼神得意。
她轻笑道:“这是五公主金兰宴的帖子,我外祖家给我送了两张,我本来是想着匀一张给家中姐妹的……”
“不过看三妹妹的表现,许是不想要这帖子了吧。”
五公主作为皇上最宠爱的公主,她所举办的宴会在京中一直是一帖难求。
也只有镇远将军府这样的权柄世家才能弄到一些,像承嘉侯府这种地位的世家,是没有门路获得帖子的。
不过,金兰宴这个名字让明姝联想到了激活过的成就契若金兰。
江乐之是宁国公府的小姐,家世显赫,那么同样被系统评定为高质量女性的静静,会是怎样贵重的身份呢?
瞧见明姝光明正大地走神,沈容华有些气恼:“三妹妹怎么不说话?”
“哦。”明姝慢悠悠地回了她一句。
见明姝并没有露出她想象的羡艳神色,沈容华喉头像是被梗了一口气,她咬着牙道:“既然三妹妹没兴趣,那我就把这帖子给二妹妹了。”
“哦。”
瞧见明姝还是无动于衷,沈容华以为她是没明白这帖子的珍贵程度,不由提高了音量道:“这可是五公主的帖子!”
“哦。”明姝点点头,表示已经了解。
沈容华气笑了,将帖子收回到袖间,不冷不热地道:“倒是不知道,三妹妹是这样淡泊的性子。”
“那倒不是。”明姝摇摇头,“只是我觉得,大姐姐肯定不会把帖子给我,所以懒得费口舌了。”
听了这话,沈容华才觉得心里舒畅了些,她得意地道:“若是三妹妹愿意说些让我高兴的话,讨得我欢心了。”
“这帖子也不是不可以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