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献和柳成明一边翻阅书籍一边谈论,浑然不知他们谈论的对象就在书柜的另一侧,将他们的谈话尽收耳中。
李洛不敢发出任何动静,慢慢的潜入书案下面,以防两人逛到这间经室发现自己。
“金兄端的妙计,小弟佩服。”柳成明奉承一句,语气又一转,“这李洛若不是穿着太差,光看其气度,书法,和精通吐蕃文,倒真是大家子弟的底蕴。万一他说的是真?”
金光献一晒,不以为然的说道:“这小子必是撒谎无疑。我之前想过,经常出使蒙元的李姓大臣,只有李藏用相国。可是李相国已经故去七八年了。除他之外,朝中再没有姓李的大臣出使大都。如果他的叔祖指的是李藏用,他为何潦倒如斯?
我金氏和李氏数代联姻,李氏年轻子弟没有我不认识的。就算仁州李氏的旁支弟子,也决计不会这般打扮。”
柳成明道:“这小子倒也奸诈,并不说自己叔祖是谁。不过,有没有可能他是属于李氏‘西宗’或‘东宗’,从西边中原或东边倭国回来的?”
金光献目光一跳,他竟是忽略了这点。这李洛有无可能是出自李氏‘西宗’或‘东宗’?如果真是,那倒有可能是李藏用的侄孙。他所说的‘叔祖常出使大都’就未必是撒谎。
关于‘西宗’和‘东宗’,只流传于高丽大族之间,底层百姓是不知道这回事的。
几十年前蒙古东侵,杀戮惨重,高丽有灭国之危。世家大族害怕被北鞑斩尽杀绝,为了给家族延续留下后路,各世族门阀纷纷派出嫡系子弟西入大宋,或东渡日本。
派去大宋的子弟就是‘西宗’,派去日本的子弟就是‘东宗’。
近年来局势渐渐稳定,在高丽的恭顺屈事下,元朝终于答应保留高丽社稷。最危险的时期过去,各大门阀派出的‘西宗’和‘东宗’子弟纷纷回国归宗。但也有部分子弟再也没有回来,有的异国病死,有的死于兵匪。
就拿金光献家族来说,当年东渡日本的‘东宗’就都没有回来,多年杳无音讯,应该已经死在倭国。
柳成明继续道:“当年贞州柳氏本家派往宋国的‘西宗’至今未归,据说被乱兵所杀。金兄和仁州李氏是姻亲,想必熟知李氏故事。当年李氏的‘东宗’‘西宗’可都回国归宗了?”
金光献道:“李氏的事我自然清楚。约莫三十年前,派往大宋的李氏嫡系就是内子的堂叔李简,也是李相国的侄子,出国时只有十七八岁。”
“哦?那嫂夫人的这位堂叔可有回来?”柳成明问。
金光献摇头:“不但没有回来,还杳无音信。如果李简无恙,如今不过四十余岁,按理说早就该回国归宗才是。当年随他去的还有不少家奴随从,竟也无一人回来报信,应该是死绝了。”
柳成明道:“这李洛不过二十来岁,李简如果在中原娶妻生子,他儿子的年纪应该也差不多这么大吧?如果真是这样,那李相国岂不就是他的叔祖?李相国生前的确经常出使大都,这不是都能对的上了?”
金光献不悦道:“这推测虽有道理,然怎能这般巧合?就算他真是李氏‘西宗’子弟,又有何凭据?我们门阀子弟生来就有做官的资格,是那么好冒充的吗?”
柳成明笑道:“金兄说的是,正是此理。就算他真是李简的儿子,我们也能让他不是。”
金光献嘿嘿一笑,“那小娘子他这种穷酸如何受用的起?本郎君发誓要弄到手,好好怜香惜玉一番才是道理。”
“哈哈,金兄真是我辈风流典范,吾不及也。”柳成明当然知道金光献迫不及待对付一个小人物为的什么,若不是美色当前,金光献才懒得对李洛这种人花心思。要不是那李洛暂时有传灯寺庇佑,这会儿尸体都该凉了。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在附近几个经室转了转,甚至还进过李洛藏身的经室。要是他们知道李洛也在这里,不知道作何感想。
等到两人离开,李洛才从书案下出来。
“李简,西宗,三十年前,十七八岁,至今未归,杳无音讯。”李洛喃喃念道,嘴角慢慢浮现冷笑。
“这情报,来的还真是及时啊。”望着金光献柳成明离开的方向,李洛目光渐渐凌厉。
世族公子这么嚣张的么?只要他不死,总有一天,定要干掉这两个王八蛋。
李洛回到自己的居士房,躺进厚厚的被子里。房间里还烧着炭火兽炉,燃放着檀香。温暖,舒适。
这才像是人该睡的地方啊!来到元朝十多天了,第一次睡的这么舒服。
夜深了,外面还隐隐传来僧人晚课的诵经和木鱼声。累了一天,李洛很快就沉沉睡去。
梦中,李洛做了大帅,麾下数万大军,他坐在中军大帐,喝道:“帐下所跪何人?”
亲兵禀报:“是金光献和柳成明,柳成俊。”
李大帅怒道:“原来是这三个王八蛋,拉出去砍了!”
“李帅饶命啊!”三人痛哭流涕的求饶。
李大帅手一挥制止亲兵,“慢!”
三人大喜过望:“小人谢李帅不杀之恩”
李大帅大笑:“阉了再砍!”
笑着笑着,李洛就醒了。
“原来是个梦,像是真的一样。”李洛有点失望的坐起来,“这是有多恨啊!”
拿出表一看,六点多了。
“铛铛”寺庙早课钟声终于响起。
李洛踱出居士房,早就有小沙弥奉上脸盆热水,蘸了面粉盐水的柳根刷子,以及素白葛巾。
“不敢劳烦,在下自便就是。”拒绝小沙弥的伺候,李洛第一次用古代的牙刷刷牙。
这段时间,他和崔秀宁一直用雪加盐擦拭牙齿,顶多再削几根牙签帮助清洁。此时终于用上“牙刷”,竟然有点激动。
虽然比起牙刷牙膏体验真的不好,但清洁效果似乎并不差。
“李施主,这是知客堂吩咐送来的换洗衣物。”李洛刚刚洗漱完毕,就又有一个小沙弥送来一套冬衣。
交领蓝色绢面长袍,用料考究,上面绘制高丽国花木槿,厚实而不臃肿,摸起来里面填充的竟像棉花!
棉花此时并未普及,还算奢侈品。平常百姓用来保暖的填充物料往往是木棉,甚至是芦花,稻草。
这是件看似普通的蓝色棉袍,并不华丽精美,却绝对不是一般小民穿得起的,价值最少也要好几贯钱。
还有一顶羊绒皮帽,一双牛皮革履。
衣帽鞋三样加起来十贯钱打不住,抵得上村民全家一年收入了。这不能说明传灯寺多么大方,只能说明传灯寺财大气粗。
“待我谢过知客堂的师父。”李洛没有大惊小怪,而是理所当然的穿了起来。这些俗家衣物显然是传灯寺为居士香客准备的不时之需。
知客堂这么客气,一方面当然是智海大师指示过优待。另一方面,是李洛穿的太破,实在有碍寺内观瞻,所以干脆送他一套衣物。
边上的小沙弥此时也露出讶异之色,这李施主换上新衣真是大不一样啊!虽说只是普通的冬衣,他竟然也穿出世家公子的气派。
李洛换衣出了居士房来到讲经堂,看到里面有百余僧人正在做早课。钟磬声,木鱼声,诵经声响成一片。
崔秀宁正在旁边观看,她赫然也换了一套白色的高丽“契玛”裙袍,外面罩着羊毛坎肩。比起之前的装扮,显得更加清越脱俗,荣光照人。
看到李洛,崔秀宁第一时间就向他走过来。
李洛突然有点担心,传灯寺送了两套冬衣,会不会在他的润笔费里面扣?要是扣钱,那到时还够缴纳赋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