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了,
也许不仅仅是故事,
只是,
很久很久以后的人们,
忘记了。
九州天下的西南有奇川瑰山之地曰蚕州,那是一片故老传说中恐怖和神秘的土地,外围终年大雾缭绕不散,就犹若女子的面上的轻纱,遮住了佳人秀美的容颜,不令寻常人窥见到一星半点。
此时是大未元年,帝弃崩殂,中央之殿已换了主人。
与此同时,位于蚕州的美人谷天女宫迎来了一群未知的客人。
美人谷虽名之为谷,可方圆怕不下数千里,实胜过中原五方诸侯。这个不为人知的国度怀着忐忑的心情举行了盛大的祭祀,长老们希望得到祖先的指引,以免除未知的灾祸,维持美人谷的安宁。
图腾柱下,符文龟甲洒落,左手酒瓶,右手鸡腿,一身酒气,衣衫褴褛的大祭司醉眼惺忪的瞥了一眼卜盘,口中轻飘飘的吐出了两个字:
“吉祥!”
神圣的封山下,如水草一般存在着的平民们并不能得知决定蚕州未来的预示来的竟是如此草率,可天理难测,命运无常,蒙昧不知未尝不是福气。外出狩猎的男人们明日黄昏才会归来,热情妖娆的女孩子们怀着莫名的期待换上新衣,箪上美酒如同迎接一个盛大的节日一般相邀到忘川等待那些能带来吉祥的客人。
忘川南岸,念桥。
桥两侧的族碑旁已有了侍卫把守,并立了横栏,清空道路,以便王辇出行,一簇簇花枝招展的女孩子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议论。
“怎么可能有人通的过文山武关的迷迭幻境?还是一次近万人,太不可思议了!”一群衣着华贵艳丽明显出身富贵人家的女子堆里传出疑问。
“传说先祖们曾遗留下了文山武关的建造图纸,其中藏有密道可由外界直达忘川北岸。”一位头盘灵蛇髻身穿蓝衣的少女语出惊人的道。
“霜儿姐姐,是真的吗?”一个八九岁大身着浅紫色衣裙的小女孩不知从那里钻了出来,牵着蓝衣少女的衣袖好奇的眨着大眼睛。
“参见瑜儿公主”女孩子们忙一齐往两旁避让,躬身向小女孩见礼。
“姐姐也是偶尔听得母亲所说,做不得准的”蓝衣少女的地位明显很特殊,只是颔首为礼,然后微微一笑,牵过少女的小手,低声解释道。眼见王辇移至,便不再说了,和几名少女一起护住小公主避开了汹涌的人流。
金顶华盖,车身雕满凤纹的六御王辇缓缓地停在了族碑前,在英姿飒爽的女御者的搀扶下,一位凤冠霞帔,浑身绫罗的高贵雍容女子走下车,正是美人谷如今的女王淽。
她即位十年了,实在说不上雄才大略,治国有方,平常日子均是在修习玉女素心录和伺弄花草之间平平淡淡的打发掉了。可美人谷这样女尊男卑的一方土地,却着实没人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淽还是颇受臣民们爱戴的。
闻听得有未知的寓意“吉祥”的客人到来,无事可做的她和一班子长老们也就一齐过来看看。
终于,北岸大路的岔口,山川掩映处,一行人影当先显现出来,近百只裹甲的高大雪狼和浑身衣甲血迹斑斑,头盔里一双双眼睛透着冷酷和疲惫的雄健男儿带给了美人谷的少女们无与伦比的视觉冲击,女孩子们都似偷喝了美酒一般,晕生双颊,从来没见过外面的世界的她们,又何曾见过如此高大雄健的男儿?隐隐间她们觉得就像是有一轮黑色的太阳从路的尽头升了起来,看似冰冷实则却温暖灼人。
女王淽被这一幕浓缩的军容震撼了,即便她已是一位九劫境巅峰强者,月华殿的主人,天女宫的宫主!
“这是何等威武无双的雄兵啊!居然连我也能感受到一丝危险,这得是何等人物才能打造出如此精锐?山外的世界究竟又会是怎样的呢?唉,真想跑出去看一看,宫里的规矩就是多,烦死了。”她不由自主的被勾起了好奇心。
人群渐渐近了,终于可以互相看得清晰,原来黑甲武士们的中央还拱卫着一辆黑色马车,想来里面定是十分重要的人物。
为首的一位黑甲武士领先出来,推起了头盔,露出一张年轻而坚毅的俊逸脸庞,他抬起握拳的手臂,身后的黑色洪流护着中间的马车立时就无声无息的停住了,只有一地烟尘如云雾般翻腾。只听这武士立在北岸高呼,清越,起身遥施一礼长声道:“千年盟誓天女宫无一日或忘,今日无论命运艰险,天理无常,天女宫坚守信约,永不改悔!”
对面的人群听得此言,终于放下戒备,原本始终缭绕的那股子阴沉煞气终于消散了。前排武士绕后,黑色马车驶出,只一瞬便完成了队列的转换,行云流水一般到了念桥北那刻着人身蛇尾女子的族碑前。
美人谷的族碑上刻的是一个人身蛇尾的女子,与九州五方城地域的方形或十字形古朴族碑皆不相同,美人谷的族碑呈现的是一种圆润精致的菱形,如若不经岁月浸染一般。
黑色马车停下,锦帘掀动,在一位高鬟黄衣的女子和一个浑身黑衣的五六岁少年的搀扶下走下一位一身如雪绮罗的少妇,虽形容憔悴但难掩天生丽质,眉宇间天然的一股清雅气质,冰肌雪肤,行似弱柳扶风,静若空谷幽兰,正是离歌一役后逃离至此的云幽若母子。
她欠身一礼道:“狼族幽若和我儿临此番母子二人蒙难,多谢陛下托庇之德。”
淽忙还礼道:“姐姐不必多礼,如若不嫌,你我以姐妹相称即可。姐姐身子欠安,还是先到宫中歇息吧。”淽牵过幽若的手登上王辇。身后的小男孩,抬脚也要跟着登上王辇,“噌”两名女侍卫横剑挡住了他,怒斥道:“大胆”。
“放肆!”小男孩身后的黑甲武士们一齐大喝,手按刀柄,身躯前倾,齐齐跨出一步摆出了攻击的事态,一双双冰冷的眼睛射出仿若噬人的猛虎一样的幽光,一股不弱于君王的力量蓄势待发,欲要择人而噬。两名女侍卫被这股气势所逼不由自主的倒退。
忽然众人眼前一花,视野里闪过一抹耀目的深蓝,而不知何时王辇上的幽若已如鬼魅一般出现在小男孩身后护住了他,长老们的目光不由一凝,甚至已有人惊呼:“王爵?!她是九劫境?!”
要知道遍数天女宫也只有女王淽和远嫁宁州的四长老萱是货真价实的君王级强者,月华殿的老不修大祭司倒是修为神鬼莫测,但同样的他的人也是神鬼难见,众长老早已不将那老色鬼算作天女宫之人!也即是说,除了淽,在场无人是幽若对手。
幽若哪管别人心思,她焦急的道:“这是犬子临,不知方才是何瓜葛竟如此对待我儿?”
“姐姐多虑了,是妹妹的疏忽。是我天女宫有祖训,一概男子不得与王同驾。唐突之处,还请姐姐体谅。”
“临儿只是个孩子啊,又有什么关系?妹妹怎忍心让我母子分离?”
幽若不想美人谷竟有如此规矩,身后的黑甲武士们更是群情愤愤,煞气凛凛,一个黑甲武士不禁嘀咕:“这什么鸟地方,男卑女尊?不是吧,贼老天你玩老子,老子大泽可是霜刃啊,狼牙军里精锐中的精锐!王牌中的王牌!你不带这样的啊!”
“闭嘴!”为首的那头领小声的斥骂道。“你这个活宝,到哪都不安生。”
他们虽小声,哪里瞒得过淽这种强者,都被她听了去,淽心下暗暗好笑:“这些黑甲人也不是个个都冷酷无趣啊。刚刚那人可真逗!没想到山外之人竟和我们不一样,难不成他们都是男人主事的吗?”
“淽为姐姐破例一次便是,还请姐姐令众武士把杀气收了吧,妹妹快要禁受不住了。”淽笑言,剑拔弩张的气氛一下子冲散了不少。
小男孩自始至终却是谁也不理会,只是神情专注的看着自己的母亲,犹如看守害怕丢失的珍宝,尚还稚嫩的小脸布满警惕,纯净的似深潭一般的眼睛里有冷冽的气息潜藏。小男孩随他的母亲,长长的眉毛丹凤眼,总下意识的抿嘴,头发有些长了,随意披散在脑后。
小公主瑜儿在蓝衣少女霜的保护下藏在人群里乱瞅,长日闷在宫中,眼下东瞧瞧西看看的对什么都觉得好奇,可苦了蓝衣少女,跟着她穿梭人群,提心吊胆。
“你啊,又翘课又逃宫,回去看师父不罚你。”蓝衣少女薄嗔道。
“霜儿姐姐最好了,最疼瑜儿了,一定不会告诉母亲的,是吧?”小公主抱着蓝衣少女的手臂直撒娇。
“你啊,小机灵鬼!别乱跑啦,快看!那个小男孩很漂亮呢。”
“是吗?有宁州的羽人漂亮么?”
一个转身,小瑜儿看到了那一双眼睛,一双无人可与之对视的眼睛,她莫名的有了一丝牵扯的悸动,心底里泛出一股冷冷淡淡的忧伤,小瑜儿忽然觉得人群被千百倍的拉长,她隔着不论近或远的距离都只能是望着他,他不会知道,同样也不会转头回望一眼,瑜儿想自己要是再长高一点多好啊。眼前忽然似有无数的画面涌过来,她的小脑袋不由昏昏沉沉的。
“霜儿姐姐,我好困啊,我想回宫找我的布狗狗。”
还不待蓝衣少女霜反应,瑜儿就靠在他身上睡着了。
“瑜儿,瑜儿”霜被吓坏了,一边唤着小公主,一边抱着她朝王辇跑去,幸而有侍卫认出了她,才得以迅速来到王辇旁。
“师父,您快看看瑜儿。瑜儿她这是怎么了?师父!”
淽初看时还以为自己这古灵精怪的女儿因为翘课被抓在耍把戏,待她笑着从霜儿怀里接过女儿才发现不对
“今生预言之力觉醒?!怎么会?!怎么会?!”
她再没有心思呆在这里,要赶紧去找大祭司才行,她拉起幽若,“姐姐,快随妹妹回宫吧。”此时,她再也没有心思管什么祖训规矩了。
幽若也替她心焦,抱起小男孩随她跃入王辇,一行人匆匆的回天女宫去了。
吉祥天城,美人谷亘古不变的王城,依封山而建,山体高九千九百九十九尺,王宫月华殿则恰建在山腰六千六百六十六尺处的一座占地纵横百丈的平台之上,居室皆凿山体而扩建,所用俱是宛州瑶石,远观青华游弋通体冷光,胜似海外仙境。近看则群山苍翠,竹林涛涛,廊台上花草摇曳,端的是空中花园,加之居室外晾晒的女子衣衫,更平添旖旎和色彩。
幽若母子被安排住进了锦绣楼,而狼牙军,也就是那近八千黑甲武士则被安排住到了演武堂,那里是封山的第三层,男人们的修炼场。淽回来三言两语安排好后便一闪身抱着瑜儿失去了踪影。
女人们准备的美酒和歌舞在当天没能得到展现,但似乎没人觉得遗憾,欢腾过后,美人谷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就像节日过后人们仍然要为琐碎的生计奔波。男人们回来了,翘课的女弟子们也受到了惩罚,日子平平淡淡的过去,不到半月关于黑甲武士们的话题已经消了踪影,尽管对于一些人命运的齿轮已经改变了转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