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人太多了,为了方便管理,我就设了‘沧海阁’这么一个名。”
沧海血涯幽绵无际,小阁残风方映此世真貌。
起初“沧海阁”仍然隐没在红尘之中,不显山不露水,却默默的将天下一切揽收眼底。
“影落是我在东瑜城附近发现的。”
“他是人吗?”
“他虽然看起来不人不鬼,但实际上的确是个完整的凡人,但他的灵蕴却着实惊人。”
影落是东瑜城外桃水村里出了名的病秧子,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六十四天都蹲在家里抱着药罐子卧病,倒也不是真有什么病,只是身子实在虚的弱不禁风,等闲吹个春风都有可能给他吹上小半个月的风寒。
然也奇怪,这孩子刚出生时,大夫就给批过命了——绝对活不过三岁——结果谁知道他这把弱骨头怎么挺的,居然愣是挺到了弱冠都还没有进棺材的迹象。
结果就他在的那个村,灵势出奇的强盛,明明也不见那里有什么特别出奇的景致或是奇珍异兽,但就是强盛的惊人。
而寻其根本,居然是这个病秧子!
作为一个“活不过三岁”的病秧子,影落出生时便没给取大名,从小到弱冠都是顶着个“初九”的乳名过活,家里父兄早已随军出征,生死未卜,独有一个织布的娘在家撑着,后来死于瘟疫。
也奇的是,那整个村的人因瘟疫死了大半,可他这个一看就短命的病秧子居然还安然无恙的熬过了疫情。
君寒带着舒凌循灵势找到这家伙时,他的日子还过得挺滋润的,压算是个小有名气的“半仙”,打听下来,这货料事的本事比仙门来的都准,就萝卜似的扎在家里不动都能知道隔着十八家门户之外村另一头的某家媳妇跟邻村的哪个汉子偷情。
巧的是还真就给他猜准了。
之后初九的名声就这么扬起来了,村里村外谁家遇到点啥事都爱来找他“卜一卦”,却也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比如牵坟哪个山头能荫蔽子孙后代、或是哪个土丘的黄鼠狼偷了谁家的鸡……
当时这货还不知道自己是个能撑起一方风水灵势、天资过人的病秧子,所以还时常为自己那种奇葩的偷听本领而感到苦恼——就算跟个哑巴共处一室耳朵也不得清静,天天跟鬼上身的残花败柳一般抱着药罐子唉声叹气。
“像他这样的资质其实就是‘过犹不及’,因为灵蕴太强而导致身子骨弱不禁风,根本无法修炼。”
灵力源于魂,而魂又须魄来蕴养,影落的灵蕴的确已经达到了空前绝后的地步,说他近仙也的确不为过,奈何皮囊里还是一把凡骨,而且常年消耗大于补给,早也被摧噬得失去了习武强身的资质。
“他之所以能活这么久完全是靠他体内的灵势支撑,但若是彻底耗死了阳魄,那他离化鬼也就不远了。”
“化鬼?”
“因为他的灵势太强,阳气也很重,就算死了也未必能如愿入阴间,所以也就只能化成个不鬼不妖的东西在阳间晃悠。”
听起来还真惨……
但他这样的灵势也的确很有用。
所以君寒特地把他的根底调查清楚之后亲自去拜访了这个“半仙”。
君寒很少见过有人能把“半仙”当的跟鬼似的,大白青天瞅着都像只幽怨厉鬼。
原本君寒算是揣着颗好心去“搭救”他的,可这家伙读透的人情凉薄、尔虞我诈太多,早就把自己这辈子给看凉了,加上身子骨也就这样,所以也就不对自己抱什么希望了,能过一天是一天。
性格再恶劣的人君寒都有本事把他摁服帖,但碰上这种打不得骂不得、彻头彻尾的软柿子,他还真有点无从下手。
毕竟习惯了辣手摧花,实在也没那耐心去呵护一朵柔弱娇花。
这事至今说起来,君寒都还觉着头大,便暂顿了一下话头,饮了口酒。
“那后来怎么办的?把他绑回去?”
说实话,君寒当时倒真想这么做……
“就他那身子,架不架得住麻绳都是个问题。”君寒浅然一叹,道:“这小子是觉得这天下的人都太容易看透了,没意思,而且嫌人心太狡诈,实在不想与世俗同流合污。”
明明那时都还没读过几年书,能有这儒雅的沧桑也真是他的悟性惊人。
“那义父到底怎么办的?真是把他劝好的?”
君寒神色诡异的瞥了他一眼,“你觉得我会有这种心情吗?”
现在看起来都没有,更别说昔年那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时候了……
“所以我既没有强迫他也没有跟他啰嗦,只是坐在那让他读。”
“……”
怎么还是这么简单粗暴……
“结果这小子到底看不透我,不得已就从了。”
“哈?为什么看不透?”
君寒淡淡抬手往他脑门弹了个栗爆,下手对他自己而言应该是轻的了,但打在“细皮嫩肉”的易尘追脑门上还是把这小子给敲了个生疼。
易尘追怪有些委屈的捂着脑门,君寒扫了他一眼,摇头一笑,“本来他这读心术就没什么技术含量,根本就是因为灵势太强所以洞察的容易而已,所以只要你的灵势比他更强,他自然就拿你没辙——即使到现在也是一样的,不信让百里云教你几个月,你再去见他,只要集中精力调起周身灵势,他绝对拿你没法。”
如此简单的破解之法君寒几乎一眼就看透了,但这对当时孤陋寡闻的影落而言简直就是不可思议。
然后仅仅一天一夜,那小子就把君寒奉为大神,自愿鞍前马后的追随。
“他这个天赋最麻烦的一点就是很多主动权都不在自己手中,就读心术这事,他自己根本控制不了,必须得要眼前的人灵势强盛他才能得到一点清静。”
“难道不可以用术法咒诀控制?”
“按理说是可以,但他灵势太强,很难完全排除外界干扰,毕竟任何心法术咒都是要静下心来修炼的,但他那天生的‘偷听’本事,就算把他扔到与世隔绝的深山老林里,光是山林里的虫叫也能把他烦死。”
“还真惨……”易尘追浅浅的叹罢,又问:“那义父到底是怎么教他的?”
“抄书。”
“……”易尘追彻底愣成了一尊石像。
君寒扫了他这更加孤陋寡闻的儿子一眼,心灰意冷似的摇了摇头,却还是解释道:“其实他最大的问题就是无法集中精力控制灵势,但诸如抄书、练字一类的事很容易就能集中精神,比一味的空想发呆要好得多。”
听起来还有点道理啊……
这种经验应该也是他老人家那将近二十年的抄书生涯抄出来的吧……
“等他慢慢习惯了自己忽视外界干扰之后,我才开始教他傀儡术。”
“义父的傀儡术难道也是从总头大哥那里学来的?”
“那家伙好歹也是出身名门正派,怎么可能会这种把戏。”
“那是……”
“我从影落身上琢磨出来的,后来发现的确有效,就顺便教给他了。”
“……”
这也行?!
“难道义父在这之前,一点也不会傀儡术吗?”
“略知一二,但从没上手过。”
易尘追突然发现他义父是真了不起……
坐了这半宿,君寒也稍有些累了,便仰身躺下,拿胳膊枕住脑袋,视线正好能瞧住不知不觉滚到了天边的残月。
“这些事原本就没有那么死板,名门正派固然有其严谨的好处,但太过严谨就未免死板了。”
“那除了傀儡术,义父还教过他什么?”
“他的灵蕴浑然天成,而且他本身也很有悟性,只要学会控制,其他的,他大可自己完成。”君寒将酒坛子搁在一边,“不过外界的干扰也不是那么容易排除干净的,所以他才决定封冰。”
“原来他不是死了?”
君寒抿唇一笑,“只有鬼曳才一天觉得他是死了,其实他只是沉睡过去而已,睡在我的封界里,由我的灵力替他排除外界干扰,如此他反倒更能静下心来运用他的灵势。”
这一说法不禁又颠覆了易尘追一遭。
君寒挪眼又瞧见他那大惊小怪的模样,忍不住数落:“好歹自己也出去走了一圈,怎么还跟个没见过世面的小王/八似的。”
易尘追汗颜着挠了挠脑袋,“我那点见识跟义父的比起来,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吧……”
君寒浅然一笑,“你倒是谦虚。”
易尘追抱着酒坛又垂眼瞧着里头流光轻转,道:“义父,他们四个人都是你一手教出来的吗?”
“算是吧,他们没个人的天赋各不相同,后三个人都是影落发现的。”
这自然不奇怪,毕竟影落的灵势之强已然达到了空前绝后的地步。
“鬼曳的天赋与他有些相似,所以关于灵势控制方面我让影落教他,不过鬼曳这小子很擅长控制自己,除了灵势以外也还有点别的天赋——以后你跟他相处久了,自然会知道。”
易尘追静静听着,心里竟还有些羡慕他们——他的武学多半是舒凌教的,有时徐达也会来摔他两下,但君寒却很少亲自指点他。
“以后这些我会慢慢的教你,不用着急。”
忽听此言,易尘追受宠若惊似的回眼瞧来,“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