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不要脸不要命
直到阖上那能够将她与蒙砚实实隔开来的房门后，康妈妈这才算是真正的反应过来了，她回想蒙砚问她的那些话，不必怀疑的，那根本就是在告诉她，为何蒙砚要选择她了。
原来，那刚及笄的少女真的什么都知道。
原本在蒙砚没有说出‘十八巷子五十四号’之前，康妈妈真是没有要为她卖命的。但到了这个时候，她已再没有别的选择了。她的两条命都在蒙砚手里拿着，而且，此时的蒙砚不过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女啊，这才是康妈妈真真怕的呀！
康妈妈是唯一一个能够在十五年前那件事后活下来的丫鬟，她本身又能简单到哪里去？曾经，她也是一个心高气傲的少女，只不过是被渐渐沉重的奴性压抑没了罢。
如今，蒙砚说的承诺对此时的康妈妈来说，就是西天极乐的施舍，无边地狱的诱惑啊！
从她选择归顺蒙砚的那一刻起，就算前路再黑暗崎岖，康妈妈都必须要去闯一闯，不论发生什么事，都有大小姐顶着呢。
到了门外，乖乖守在门口球菊怯怯地望着走出来的康妈妈，“大小姐没事吧？”
说完，球菊一低眼就注意到了康妈妈手里捧着的那一盆水，她虽不比别的大丫头那样机灵，可也是能立刻联想到了林府医说的话，她慌忙道，“大小姐又吐了吗？康妈妈有喂小姐喝药吗？”
康妈妈表情凝重地点头，“小姐服了药已经睡下了，这会儿我有事要出去，你在这里守着小姐……对了，冬月呢？”
球菊刚忙答道，“冬月被练武场那边的姐妹找过去了，说是少爷们间闹了矛盾。”
“我知道了，那你就在这里守着吧。”说完，康妈妈便快步离开了。
球菊望着康妈妈远去的背影，不禁委屈地扁了扁嘴，虽然心里很是担忧，可她也只能听话地守在门前了。
此时，球菊只希望大小姐能够平平安安的，毕竟，像大小姐这么出手大方的人可不多了啊。
然而，不论球菊怎么祈祷，内间里的蒙砚仍是一动不动的侧身躺着，虚弱得很。
突然，一阵压迫感朝蒙砚仰面袭来！
蒙砚没等睁眼看清面前便猛地单手按床而起，像只逃脱陷阱地兔子般快速朝床后退去，将后背紧紧贴在墙上，寻求最佳防守位置。
“嗷……”忽的，本来还警惕万分的蒙砚抬手抱住了后脑，她既不敢用力，也不敢去揉，疼得两难进。
这人……这人拔她的头发，拔的还是那颗肿包上的头发……
狠狠抬眼望去，蒙砚果真见着了一个不速之客。
那换了一身白衣的贵王爷此刻正坐在床边，他的两根长指间还捻着三根青丝，没去看床上抱头的蒙砚，他只盯住手里的头发，随便地晃了几下，便能看到那三根小玩意儿飞扬起来的模样。
可真长啊。
“听说你受伤了，本王便来看看你。”贵王爷吹走手上缠着的发丝，眯起那双不用眯都像眯着的细缝眼睛。
“……”蒙砚镇静地放下双手，屈起双膝端正了坐姿，嘴巴紧闭。
对于这个失策中的失策，蒙砚那藏得极深的脾气只是冒了个尖尖，后又悄悄缩回去了。
“贵王爷。”张开嘴来，语气平静，还带点颤颤的柔弱。
贵王爷撇下嘴角，似乎不太满意蒙砚这样的回答，他站起身来，在床前绕了两圈，突然发问，“你一直都这样？”
“嗯……”蒙砚只管做尽娇弱样，不再与此人多加纠葛。
“傻？蠢？笨？愚？”贵王爷理所当然的一字一字问出。
蒙砚仔细地听着贵王爷骂她，脸上神情依旧病弱，可声音却仰起来了，“你想如何？”
“玩一玩。”刚说完，贵王爷打量了蒙砚一圈，又转变了意思，“或者找个聪明的棋子。”
蒙砚不言，只看着他，她那一颗顶常人两个的瞳仁始终暗沉沉的，让人分辨不清里面情绪。
“机会只今日一次。”贵王爷可不打算饶人，他一点不给蒙砚思考的机会，说着便要离开了。
虽然，谁知他要往哪里离开呢？
蒙砚表面静坐着不动，可内心却已做好了决定。
在岩画厅内时，蒙砚便深刻认知到了贵王爷的地位。
一个外人，能在蒙府里行动自如，没人管他该不该出现在那里，只管跪地磕头。
一个男人，能在都是夫人小姐的岩画厅里坐上主位，还能叫谁都不敢反驳指认了许左丞相的嫡孙女。
蒙砚自知自己即便筹备再多年头，她在这蒙府里也不过是一介外来的孤女，无根无蒂的，再碰上这个神秘莫测，知晓她一个秘密的男人，她除了败也只能是惨败。
“王爷留步。”蒙砚从床上下来，脸上娇怯一扫而空，全然没有之前虚弱的模样，她快步走到桌前，徒手从热水里掏出一个滚烫的鸡蛋，利落地拨出一颗晶莹光滑的蛋来，捧到贵王爷面前。
——“王爷吃蛋。”
她这样做，便算是答应做这贵王爷的棋子了，只不过她蒙砚也不愿意吃亏，就看贵王爷接不接她的蛋了。想将她收入麾下，也不是一句话的简单事情。
贵王爷狭细纤长的双眼半睁着，瞳仁色彩分明冰到了极点，他冷眼对着蒙砚那只左手。
不比普通闺阁小姐的细嫩，这双手入眼都是粗糙，也许是茧子厚了多了，所以即便从滚水里拿出烫鸡蛋来，也只不过是红了几根指尖而已，还有那垂在裙上的右手，可是被整只簪子穿肉刺过啊，竟也不过是得到府医草草的包扎罢了。
这样的棋子，还真是褴褛斑驳。
就在蒙砚手里那颗蛋都要凉了的时候，贵王爷才慢慢地张开了嘴，看样子，像是要蒙砚喂她。
这是第一次，蒙砚有些想不通了，这人究竟要拿她做什么呢？
不过，想不通归想不通，蒙砚拿着鸡蛋，一小口一小口的，将半颗蛋徐徐喂进了贵王爷的嘴里，剩下的半颗，蒙砚直接塞进了自己的嘴里，虽然她的嘴巴很小，但却没有沾到哪里，嘴角处干干净净的。
“你对我下了什么毒？”贵王爷等蒙砚咽下那半颗蛋后，才开口问道。
本来有得便有失，贵王爷从没觉得这颗小棋子会是个不扎手的。
蒙砚一点也没有毒杀皇族的惶惶，她像是早就预料到了贵王爷会知道一样，她朝他露出春花般的笑容，俏声道，“你猜？”
“呵。”贵王爷不理她，冷哼一声，沉声道，“转过身去。”
蒙砚笑得露出两排小白牙，单纯的不得了，随后，她听话地转过身去了。
下一瞬，蒙砚便听到了一句仿佛在耳边响起的话，“你猜我猜不猜？”
不必回身去看，那贵王爷肯定走了。
突的，浑身打了一个冷颤，蒙砚挠挠发痒的耳朵，顺势转过眼去看向身旁的铜镜，脸上的笑容立刻收起。
看看铜镜里那个少女，多么美啊……
能色-诱么？
蒙砚否决了自己，她摇摇头，那贵王爷怕是看不上她。
即便只有十五岁，可十二年来，殷素娘叫蒙砚经历的那些事情，可不是谁都能活过来的。
在蒙砚九岁那年，她才被殷素娘从烧毁的黄府里带出来，刚回到边塘村里。
每日天未亮的时候，蒙砚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为家里那块牌位上香，仔仔细细地说上一遍对蒙家的仇恨，将未来蒙家每个人的死状全数说完了后，她才能跪拜离开。
每日第二件事便是准备早饭，蒙砚不仅要去挑水砍柴，在顺便等粥翻腾的时候，她还要把殷素娘教她的拳法练上一遍。就是殷素娘闲来无事磕的那些瓜子，都是蒙砚用双手十指生生炒出来的。
像是每隔几天便会发生的惯例一样，这一日，头大身子小的蒙砚又一脸血地走进木屋子，自己熟练地拿石灰粉抹在头上，做止血用。
坐在凳子上的殷素娘看都不看她一眼，只张口道，“他人能看到的地方，不要留疤。”
蒙砚点点头，继续手上动作，只管止了血，便擦擦手，去后院洗菜了。
那伤口是被村里几个大男孩用石子砸的，就在头顶上，伤口掩盖在头发里，没人看得见。
忙碌的白天过去后，就到了夜间，那又是殷素娘犯病的时候了。
殷素娘白日里正常无比，聪慧无双，可到了夜里，在睡梦中惊醒后，她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只会抱着蒙砚又哭又喊的。
为了避免让人听到，蒙砚只能拿布堵了她的嘴，不让她发出声音。
不过幸亏啊，蒙砚长得一点都不像蒙家的人，否则，她一定早就被殷素娘掐死在某个深夜里了。
她们那时候并没有搬到山里，还是住在村子里，只是与其他住户离得远些。
不过，就凭蒙砚和殷素娘的脸，哪里会没有涎着美色的人呢？
蒙砚记得很清楚，当那些男人扑上来时，殷素娘只会闲闲地嗑瓜子。
——要守着什么，都得靠你自己，否则便等失去了，哭死去吧。
女诫，内训蒙砚都读过，她自然知道贞洁的重要性，况且殷素娘也说过，她的身子若是弄脏了，那便等死吧，她会亲手掐死她。
所以，蒙砚每次都会拼了性命，下了死手，拿出炒瓜子的十倍手劲，叫所有的坏人都有来无回，死得凄惨。再加上在其他府邸里待得那几年，蒙砚真心觉得，最艰难的便是守住贞洁了。
可现在殷素娘已经死了，没有人会再叫她等死了，这个似乎已经变得不艰难了。
若是贵王爷要的只是她的贞洁，那该多好啊？可是她刚刚都摆明了在诱他了，他也只是像看宠物一样地看她……
蒙砚想到这里，自己都忍不住笑出来了，她的头大概真的是被椅子脚给砸坏了，怎么突然会变得这么没出息了呢？
再不如人，好歹她和贵王爷也一同共吃过一颗蛋呢。
蒙砚走回床上，动作缓慢地躺了上去。
事事本就不会那么如意，她何必那么躁呢？
蒙砚轻轻摸着右手上的伤口，她本就是来同归于尽的，何必怕呢？该是那贵王爷怕她才对。
像贵王爷这种不要脸的人，该是怕她这种既不要脸，也不要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