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一回
秦英出了大安宫绕到太液池赏荷,正巧在池畔遇上小筝和皇后娘娘。
小筝十分活泼地迈到秦英身边,施了不怎么规矩的礼,就围着她问东问西。而长孙皇后用牡丹团扇遮了半张脸,沉默着看她们交言。
秦英知道小筝是长孙皇后的心腹,于是很耐心地应付着时常蹦出来的刁钻难题。这些个问题大约也是皇后娘娘想知道的。
就比如小筝笑嘻嘻地道:“秦大人拜入礼部之后,药藏局的侍医差事可还要做?”
她敏锐地察觉到了对方话语里的陷阱,躬身浅笑道:“多亏陛下信任,秦某才能身兼数职。近时秦某本去药藏局,奈何分身乏术忙不过来,只能先向陈药藏郎告一段假了。”
听人提到药藏局,秦英就想起了太子殿下的消渴之疾。也不知他是否好些了,然而她最近自顾不暇,前脚在两仪殿参朝,后脚就要去西华观盯着,实在无功夫前往东宫探望他。但愿李承乾能在诸位医官的围绕之下好转起来。
这倒不是说秦英经过三个月,就忘了与李承乾的旧情。仅仅是她最近的生活排得满满当当,忙着忙着也就无心去想这个人的存在。
长孙皇后在旁听罢,眯了眯水色潋滟的眸子,依旧不言,心中则想秦英虽然是回来了,不过脚步已经被崇化坊的西华观牵绊,何况她如今还有礼部的事情要做,药藏局的侍医绝计做不成。也就是说她一时不会到东宫去,再见李承乾了。
当她最初听说秦英回了朝,本是担心她会马不停蹄地赶入东宫。现在她感觉并非秦英巴着太子殿下不放,而是李承乾在主动纠缠她。
毕竟秦英就算不依靠李承乾也能很好地生活,然而李承乾……零落的念头晃悠到了自己的长子,长孙皇后就有些头疼。
秦英一声不响地卷了包袱离开长安以后,李承乾不知从哪个多嘴的宫人处听说乐这件事,闹得厉害,不肯喝药更不肯让人诊脉。李世民故意不搭理他,经过几天自我折磨后,李承乾也知道木已成舟,秦英已经随车队出长安,就不会中途折返。于是他渐渐安分了起来。
不过有天他做了个秦英身受重伤的梦,坏脾气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只要别人做了一点不顺他意的事,他就会板着一张冰碴子脸,将那人撵出东宫。
那几天在东宫做事的官婢和宫侍都人人自危,十分畏惧近身侍奉太子殿下。
又过了不知多少天,李承乾听说秦英从幽州托人送了封百里加急的手书,他不顾李世民的禁令,乘辇去御书房对阿耶说了好些软话,只为求得秦英的一张狗爬字。他捏着秦英没有章法却隐隐成势的八行字迹,独自坐在榻上看到子时,第二天起来双目通红。
长孙皇后在东宫留了眼线,得知他痴迷秦英到如此地步,不知道要做何评价。是要夸他一心一意,还是要骂他失尽颜面?
长孙皇后得知秦英对李承乾的平淡态度,喜忧参半地松了口气。大概这段孽缘,真的是能通过时间磨平的吧?为转移自己长子的注意力,她觉得七夕“相亲宴”势在必行了。
秦英猜到了小筝的问题与长孙皇后有关。然她非长孙皇后肚子里的蛔虫,不可能将她的所有心想揣摩得一清二楚。此时谨慎回答几句,也就懒得管其他弯弯道道了。
小筝点点头感叹了句秦英年少有为,就将话题转到了旁处。两人不知不觉了将近一刻。
于是秦英回到西华观,已经将近午时了。嘱咐门下道人端热水进厢房,她宽了官服舒舒服服地沐浴了小半时辰,等浴桶里的水凉透,才起身换了道袍出门用斋。
用到了一半她忽然想起,自己答应过刘允,等安定了道场就为他盖一座大殿,使他再不用漂泊四方。
他给她讲了个发生在千年前的故事。秦英隐隐从他的认真语气中感受到了悲壮与苍凉,几乎可以认定他说的一切就是真实。但事情已经过去几百年,她不再是原来的秦英,也不能回应刘允的等待,索性做了拒不承认的模样,继续保持着不上不下的友人关系。
无论怎样,许下的诺言是一定要遵守的。至于她盖了大殿以后,他是否前来安住,就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曾在山林间清修百年的秦英早就寡于情。她对李承乾还是对刘允,几乎都是如此。将世间千万般情看得都重如山斗,唯独将男女之情看得如水淡泊。
她旁观了无数男女之情,却一直没有深入其间,所以不知道这情是有多销魂蚀骨,一旦尝过个中味就不能自拔。
心不在焉地把碗中最后一粒米细嚼慢咽地吃掉,秦英环视一周安安静静的斋堂,满意地颔首,想道自己在龙田寺见到的某些规矩,也逐步地在西华观实现了。
两年前的秦英,还是平康坊钟露阁中名不见经传的小厮,四月初八那天浴佛节,她跟着梅三娘等艺妓,到大兴善寺听俗讲,刚好遇上法琳师与傅奕辩论,选中秦英作为共论者。这也是秦英发迹的起点。
她在俗讲台上一鸣惊人,还与道宣师打了个赌。秦英赢了,便去终南山的龙田寺赴一旬素宴。龙田寺的规矩格外繁多,她在那里要入乡随俗地遵守着。一旬下来不仅是嘴里没味,身心都憋屈地不行。
不过等她当了观主,就体会到了道场之中严立规矩是有多重要。于是她毫不在意门户之别地把自己在龙田寺受过的所有规矩,都照猫画虎地改到了西华观。
秦英当初在龙田寺记忆最深的,莫过于斋堂僧人满座也是静悄悄的。如今西华观也到达类似境地,秦英大感快慰。这或许就是将自己的痛苦,加在了别人身上。
下午道观组织道人共修,秦英在席间提出兴修大殿。
众道人都疑惑不解。西华观占地虽然很大,然前院的广场要做斋醮,这样就没有空地再安置殿堂了。
秦英解释道:“今时人热衷上元节,供奉与上元节有莫大关联的太一像,不定能让西华观多些香火。”
此时众人在底下默默翻了白眼:香火又不能赚钱,是多是少有什么所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