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掌柜小声骂道:“屁的都督夫人,不就是一小妾吗!”
妾和婢的地位差不多,妾作夫人,岂不是天大的笑话?佟掌柜虽然只是一个开酒店的商贾,却依然瞧不起乐乡都督孙歆的那个小妾。【舞若首发】在这个讲究尊卑贵贱的年代,他有这种想法并不奇怪。
那伙计却慌了神,连忙说道:“掌柜的噤声,小心隔墙有耳。那妇人最得都督宠爱,乐乡城里谁敢不称她一声夫人!”
所谓隔墙有耳,大概指的就是卫平等人了。不过卫平并没有在意,他只是很随意地看了刘翻一眼。果然如刘翻所说,孙歆的小妾最为得宠。或许,刘翻还真能通过这个小妾有所作为。
这时,佟掌柜已经收起了满脸的鄙视,转而朝卫平拱了拱手,道:“小北,不知道这鱼圆你会不会做?如果会做的话,那老巧就一事不烦二主了!”
卫平点了点头,道:“掌柜的既管了我们的吃住,小子又岂敢不尽力为之!”
对于佟掌柜瞧不起小妾的行为,卫平心中不以为然。但是,佟掌柜刚才主动提出来不许人偷看他做菜,倒让卫平对他多了几分好感。所以,即使抛开自己等人吃住都要依靠着醉仙楼不论,卫平也会帮他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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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卫平再一次展示了他的刀功。鱼肉一片片从鱼身上剐下来,随后又被卫平剁成了鱼泥。接下来做鱼圆的时候,佟掌柜果然信守诺言,把伙计们都赶了出去,离着厨房远远的。唯有独孤兰、骨儿朵都是卫平自己带来的人,可以留下做个帮手。
看着卫平熟练地将鱼泥挤成一个个圆溜溜的丸子,自己却帮不上一手,独孤兰忍不住小声说道:“婢子真是无用,害公子受委屈了。”
独孤兰呆在卫记酒楼的时间最长,也有很多次接触到烹饪的机会,但却把大多数时间浪费在院子里射箭,现在只能干看着,什么也做不了,未免多了几分内疚。而且在过江的时候,也是卫平在亲自划船。独孤兰不要说握桨,就连坐着都是胆战心惊。她本是个心气颇高的女孩,不想自己也有成为累赘的一天,心里就是说不出的滋味。
卫平却笑道:“快看,锅里的水已经滚了。你跟花骨朵儿一人舀一碗先尝尝,刚出锅的鱼圆味道最是鲜美,别人可吃不到。”
在闻喜亭侯府,即使是最新有菜式,也是卫平口述,然后由府里的厨子试着做出来。卫平不要说亲自动手,就算在一旁指导的机会都没有多少,早就把他憋得难受。现在,能够亲自整治一条大白鱼,卫平心里别提多高兴了,又何来委屈一说?
独孤兰却不明白卫平的心思,只是小声说道:“公子,回去以后,婢子一定跟冬妮姐好好学习做饭。”
卫平哈哈大笑道:“我可舍不得让你那舞刀弄枪的手去提锅铲,快别胡思乱想了,好好吃你的鱼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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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近正午,原本晴朗的天空竟然飘起了蒙蒙细雨。秋雨如丝如絮,给人们平添了几分凉意。一个俏婢快步行走在都督府的后花园里,手里撑着一把油布伞。油布伞颇为沉重,她需要两只手才能撑得住,甚是吃力,但脚下却不敢有丝毫停留,一直走到那栋红色的凉亭外面,便把雨伞往旁边一丢,“扑通”跪倒,慢声道:“老爷那边来了客人,需要晚点才能过来,请夫人稍候。”
雨虽然不大,地上却已有了些积水。俏婢跪的地方恰巧是个小水坑,很快便浸透了她的裤弯。俏婢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却不敢起身,更不敢钻进亭子里去躲雨。
亭子边上挂着一卷竹帘,透过竹帘,隐约可见一个窈窕的身影,那便是乐乡都督孙歆的宠妾云萝。云萝只是一名侍妾而已,但阖府上下,没有人敢不当面叫她一声夫人。妾和婢一样,本来同属卑微。或许正是因为这个缘故,云萝为了显示自己与侍婢们的区别,总是喝令侍婢们在她面前必须跪着回话。若是侍婢们稍稍流露些不满,轻则杖责,重则处死。
云萝为人刻薄,由此可见一斑。她隔着竹帘,欣赏雨水从檐口一条条落下,渐渐打湿了跪在地上那俏婢的头发、双肩,直至全身,似乎感到了一种无言的满足,这才缓缓说道:“你去告诉老爷,这鱼圆味道鲜美,便是妾身在建邺都不曾吃过,若是凉了,便不好吃了。那什么客人,不打紧的话,就赶紧让他走吧。”
那俏婢女如蒙大赦,答应一声,捡起地上的雨伞,顾不得撑起,便飞也似地去了。
竹帘后面,云萝的嘴角浮起一丝浅笑。做人当做人上人,这种感觉,真的很好啊!
如果是在建邺,自有孙歆的正室夫人当家,便是她再得宠,也只能低眉顺眼,小心翼翼,唯恐一不留神得罪了夫人,害了自己的卿卿性命。直到来了乐乡,她才能找到一丝掌握着这些婢女奴仆生杀予夺大权的女主人感觉。美中不足的是,乐乡终究是个小地方,饮食远远及不上建邺精细,同样的食材,在这里无论如何也做不出她想要的味道。唯有今天醉仙楼送来的这份鱼圆,总算让她尝到了难得的美味,自然迫切地希望和孙歆分享。至于孙歆有什么要紧的公事,却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
都督府的前厅里,孙歆手捋短髯,来回走个不停,好似遇到了什么大事,一时拿不定主意。他的曾祖父是孙坚的兄长,论起来,他和当今吴主孙皓乃是同族兄弟。作为孙氏宗亲,他的命运早就和东吴紧紧联系在了一起。如今,站在他面前的却是东吴的叛将刘翻。他究竟是该相信刘翻的话,还是将刘翻当场拿下呢?
对面,刘翻却已经拱了拱手,再次说道:“刘某当初背主北上,实乃不得已而为之,还望都督明察!然,刘某心念故士,不忍生灵涂炭,这才冒死渡江,为都督传递消息,绝不敢欺瞒都督,还望都督勿疑!”
原来,卫平思索再三,还是放弃了让刘翻冒险劝说孙歆的想法,转而把王大军顺江而下的消息透露出来。按照王的行程估计,这会应该已经到了西陵。有了杜预早些做的准备,再加上樊显部的配合,东西夹击,西陵指日可下。到时候,这个消息想瞒也瞒不住了。提前告诉孙歆,并不会给战局带来什么不利的影响,反而可以更快地促使孙歆提兵往迎。
当然,从刘翻内心来说,他还是存了一丝侥幸心理,希望能够借此立一场大功。不过,当孙歆发现前来求见的故人是刘翻时,当即喝令将其擒下,差点便砍了他这个叛将的脑袋,这才令刘翻死了心,按照卫平的布置说明了来意。
孙歆却沉声问道:“刘翻,本督问你,那司马炎委你何职?”
这话正触着了刘翻的痛处,他不由咬牙说道:“刘某现今无官无职,几乎要沦为乞儿了。”
孙歆忽然哈哈大笑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他和刘翻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知道刘翻并不是什么悲天悯人的大善人,若说刘翻为了避免江南生灵涂炭而来传递消息,打死他也不相信。不过刘翻投降大晋,却连一官半职都没捞上,因此心生怨念,倒是符合刘翻的性格。
刘翻低了头,小声道:“刘某惭愧。”
正说话间,一名浑身湿透的俏婢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小声说道:“老爷,夫人派婢子再来相请,还望老爷早些过去。”
孙歆已经知道了这份紧急军情,按理说当击鼓聚将,商议对策。不想这爱妾三番五次差人相请,他便把公事且放在一边,摆了摆手,对刘翻说道:“无妨,你能及时回头,那便是好的。此事关系重大,本督一时也难以决断。你且在本督府上住下,容本督细思之!”
所谓住下,实为软禁,这也是题中应有之义。刘翻不敢违拗,连声称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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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朴的青铜钵盂中,十数粒比鸽卵略大的鱼圆半沉半浮,白似雪,洁如玉。孙歆只是轻轻一嗅,便觉一股鲜香直透脑门,顿觉食指大动。直至咬了一口,那股细嫩、鲜滑,更是令他连声叫绝。
云萝见状笑道:“老爷,妾身没有骗你吧。这样好东西,就该趁了热吃。若是再来晚些,却没有这般好味道了。”
孙歆叹了口气,道:“你的心思,老爷又如何不知?奈何有一件大事,令老爷我难以决断。”
云萝奇怪道:“老爷为了何事焦虑?”
军国大事,本来不当告诉一个姬妾。奈何孙歆对云萝太过宠爱,便脱口说道:“晋贼王顺江而下,欲取西陵。老爷我欲带兵相救,又恐城内空虚,一时拿不定主意。”
云萝笑道:“他打他的西陵,自有西陵守臣应之,关老爷何事?”
孙歆摇头道:“真是妇人之见!西陵一失,王便可长驱直入,无须两日,便可兵临乐乡城下矣!”
云萝顿时花容失色,连声道:“唇亡齿寒的故事,妾身还是听说过的。那可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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