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令淑着急道:“公主,你怎么不跟我哥解释啊!”
在奉旨嫁到卫家之前,王令淑也曾听闻过卫平和常山公主之间的传闻。不过,在真正接触过之后,她已经确信这两个人是清白的。
常山公主却淡淡地说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有什么好解释的。”又道:“今天先到这里吧,我要进宫一趟。”
王令淑似乎感觉到常山公主有些迫切,心里不由咯噔了一下,但又说不清哪里不对,只得起身告辞。
…
光华殿中,王戎正与司马炎对弈,听说常山公主来了,慌忙起身,拱手道:“皇上,臣请告退。”
司马炎摆手道:“无妨。朕这个女儿,如今也可以见人了。不过,她许久没有进宫,今日倒是来得蹊跷。”
不愧是做皇帝的人,司马炎对常山公主的来意已有所觉。
果然,常山公主施礼已毕,便轻启朱唇,道:“父皇可是欲令叔父就封国?”
“不错!朕确有些意!”司马炎脸色沉了下来,但他最怜爱这个从小残疾的女儿,语气上倒还算和缓。
常山公主目不能视物,自然判断不出司马炎的态度,只管继续说道:“孩儿斗胆,请父皇收回成命!”
司马炎冷哼一声,没有作答。
常山公主便哭泣起来,道:“父皇,你就答应孩儿一回吧。”
过去常山公主只要一哭,无论什么要求,司马炎都会答应她。然而今天,司马炎却不为所动,挥手道:“好了,你回去吧,朕知道了!”
人是好面子的动物。若是以前,只要王济让常山公主来求司马炎一件事,常山公主死缠硬磨都会达成目的。今天司马炎只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常山公主便不再坚持,止了哭,躬身告退。
司马炎重新拈起一粒棋子,摇头道:“常山定是受了王济指使。唉,常山可比王济明理多了。最亲莫过兄弟,朕令齐王就封国,乃是朕的家事,王济自己不敢说,却派个妇人来哭哭啼啼,实在可憎!”
王戎也看出常山公主刚才的哭泣完全是虚应其事,不由趁机道:“臣以为,当将王济贬出京城,免致让皇上父女离德!”
王济、王戎虽然都姓王,但一个是太原晋阳人,一个是瑯玡临沂人。太原王氏和瑯玡王氏都是当时有名的望族,但谁可以代表王氏正宗,双方常常暗自较劲。王戎有了这个机会,当然不介意给王济上点眼药。
过去司马炎宠信王济,有很大一层原因是常山公主帮着王济说好话。最近常山公主帮王济说话的时候少了,王济又总是不顾一切在力挺司马攸,渐渐的,司马炎便对他失去了信任。此刻听了王戎的话,司马炎不禁沉吟道:“若是将他贬出京城,何人可替骁骑将军之职?”
同为四品将军,骁骑营掌管近万兵马,而奋武营只有六百多人,两者相差甚巨,重要性也就天差地别,这个位置,司马炎必须选个信得过的人选。
王戎笑道:“臣以为,给事黄门王敦可担此任!”
王敦也是瑯玡王氏的子弟,王戎倒真是举贤不避亲。不过,王敦跟王济一样,都是司马炎的女婿,而且王敦对待襄城公主要比王济对待常山公主好得太多。
两年前,襄城公主下嫁王敦的时候,陪嫁的婢女有一百多名,司马炎所赐的驸马府也是奢华无比。王敦上厕所,看到厕所里有一只漆盒,漆盒里放着干枣,他便一边上厕所,一边把干枣吃光了。其实那些干枣是塞在鼻子里用来堵住气味的。上完厕所出来,婢女端来盛水的金盆让他洗手,金盆旁放着几粒皂角制成的澡豆。王敦以为是干粮,结果把澡豆倒进水里喝掉了。因为这两件事,婢女们常常笑话他。襄城公主知道后,并不处罚自己的婢女。
如果换了王济或者其他驸马,把那些婢女杖杀的可能都有。而王敦不仅不生气,反而虚心认错,低调得不能再低调。司马炎听说以后,倒是对王敦印象不错,觉得自己的女儿嫁给他,不会吃苦。只是,如果司马炎听说过在石崇劝酒杀美人时王敦所表现出来的冷漠,恐怕他就不会这么想了。
司马炎迟疑着正要答应,忽听马午来报:“禀皇上,程太医回来了!”
“哦。”司马炎一皱眉,沉声道,“宣!”
程据快步走进殿中,施礼已毕,说道:“回皇上,闻喜乡侯病症奇异,臣一时不敢妄下决断。”
司马炎沉思片刻,说道:“这样吧,你每日早晚前往探视,不得有误!”
程据领旨退出。王戎却又问道:“皇上,臣之提议?”
司马炎摆手道:“王敦年少,难当大任,此事且暂缓再议。”又道:“王济妄议朝政,着即贬出京城,仍领骁骑将军,以观后效。”
王戎无奈,只得暗自叹息,错失了一次良机。他却不知道,司马炎曾经跟卫平说过,由于卫平年少,所以不能委他重任。王敦和卫平年纪相若,又寸功未立,若是让王敦担任了骁骑将军,他在卫平面前就难以自圆其说了。
宫里有事情瞒不过司马炎的耳目,他很清楚,正是卫平来了一趟东宫之后,贾南风对司马遹突然就好了起来,甚至比亲娘还亲。皇帝也是人,也希望家庭和睦。卫平能够劝说贾南风向善,这份功绩比什么都大。司马炎没有给卫平封赏,却提携了王敦,多多少少有点说不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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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午倒是一刻都不曾耽搁,当即将旨意传到骁骑将军府。王济无奈,只得收拾行囊离开京城,而常山公主却不愿意跟他同行。公主是皇帝的女儿,这点特权还是有的。而且司马炎贬的是他,又不是常山公主,他也勉强不来。直到此时,王济才知道自己的荣华富贵其实都来自常山公主,离开了常山公主的支持,他现在什么也不是。
可惜,等王济想清楚这些时,一切都已经晚了,此时的常山公主早就对他心灰意冷。来到京郊北芒山别院的当夜,王济就因为半是惊惧半是悔恨,以致一病不起。
装病的卫平此刻也在自食其果。因为程据领了皇命,早晚前来府中探视,他只能继续伪装,连府门都不能出了。
而在齐王府,前来给司马攸探病的太医也是一拨接着一拨。接连十几个太医回报司马炎,都坚称司马攸没病。于是,司马炎连下三道命令,催促司马攸启程。
太医院医术最高明的是程据,程据去给卫平治病了,但其他太医的医术也不可能差到有病没病都看不出来,毕竟不是所有人都会那种神奇的吐纳之法,可以随便改变脉搏的跳动。所以只有一个可能,这些太医都接到了司马炎的密令,故意说司马攸没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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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天天过去,在程据的精心“治疗”下,卫平已经没有办法继续装下去,身体便一天天“好转”起来。既然已经好转,卫平就不能再对外面发生的事装聋作哑,他让人套了辆牛车,带着贾午来到齐王府。
齐王妃贾荃亲自出迎,满面戚容地说道:“王爷病重,太医又不肯诊治。素闻妹丈精通医术,还请施以妙手。”
人的感情是处出来的。曾几何时,贾荃视郭槐为仇敌,连带着把贾南风、贾午也恨上了。卫平带着贾午登了一次门之后,四时八节,这对同父异母的姐妹便常有礼物互相馈赠,而贾午又没有什么心机,渐渐的,她们之间少了隔阂,多了亲情。
不过,卫平哪懂什么医术,他不过帮杜预出了次主意罢了。但杜预的大脖子虽然没有变小,痛楚却大大减轻,于是传来传去就传成了卫平精通医术。所以说,很多时候,半瓶醋是不能随便卖弄的。
齐王身份尊贵,卫平又不通医术,自然不肯胡乱答应。但是看到贾荃充满希冀的目光,他又心中不忍,便说道:“京中医馆众多,太医不肯诊治,何不另请郎中?”
贾荃叹息道:“请是请了,只是无人敢来。”
那日的大朝会卫平没有参加,但是可以想见,朝会上的争论一定十分激烈,司马炎也肯定发了雷霆之怒,所以散朝之后,即便最支持司马攸的“齐王党”都没有一个人登门探望司马攸。立场分明的官员尚且如此,那些靠赚两个诊金养家糊口的郎中们更不会愿意来趟这个浑水了。
想到人情冷暖,卫平也只能默默一叹,说道:“卫某听说皇甫谧老先生不仅是位名士,还是一位名医。”
名士最重名声,皇甫谧或许敢冒险前来为司马攸诊治。
贾荃却摇头道:“妹丈不知,皇甫老先生已于昨日过世。”
卫平呆了一呆,只得安慰道:“天无绝人之路,卫某还是先去看看王爷吧。”
…
得知卫平来看他,司马攸挣扎着让世子司马冏将自己扶起来,握了卫平的手,悲声道:“本王病体沉疴,恐不久于人世矣!”
旁边,贾荃早就泣不成声,就连贾午的眼眶都微微发红。
卫平长叹一声,劝道:“王爷无须如此,退一步海阔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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