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营十天,袁三更已经哭了至少二十次。
刚开始因为被抢新衣而哭,后来全是背不出军规而哭。记住后面几条,就忘记前面几条,记住今天的背诵内容,便忘记昨天的背诵内容。
王二郎说过,十天还不能背诵军规,直接从军营扔出去,重新补充新兵进来。
队长(十人队)麾下有一人不能背诵,立即打回去当小兵,换该队背诵最流利的来当队长。
旗总麾下有五队,超过两队有人无法背诵,旗总被降职为队长,由背诵情况最好的队长升任旗总。
以此类推,追责至参将。
若全员都能流利背诵,各级军官皆记功一分,功满十分今后便有特定奖赏。功满三十分者,可以不要奖赏,以此抵消一次撤职惩罚。
到第八天,袁三更所在千人队,只剩他一人总是背不完。
刚开始队长打他,渐渐的队长求他,最后队长甚至给他下跪。他都不用洗自己的衣服,队长亲自帮他洗,每次队长还帮他打饭,只求他节省时间快快背军规。
第八天下午,把总和旗总也来了,和颜悦色的引导袁三更背军规。
真不敢打骂,只剩一天半,必须好好哄着。
到第九天,参将和千总也来了,嘘寒问暖、关怀备至。而袁三更根本没有受宠若惊的心情,就是想哭,他爱死了军营的饭菜,真不想被扔回去过以前的日子。
潘贵拉着袁三更的手说:“三更兄弟,这军规其实也不多,背起来也不难。王相公都提前划分好了,总共只有四大类:一是跑步、站桩;二是军棍体罚;三是扣减粮饷;四是杀头问斩。咱们一类一类的来,不要慌,全营军官都陪着你背,你说好不好?”
袁三更苦着脸说:“可我背完了又忘啊。”
潘贵很想把这厮给掐死,却只能赖着性子劝导:“那咱们就抽背。我问你,在军营聚众赌博怎么处罚?”
袁三更道:“打军棍,没收赌资。”
潘贵又问:“打多少军棍?”
“二十,还是三十?”袁三更迷糊着反问。
潘贵详细解释:“领头聚赌者罚棍五十,参与赌博者罚棍二十。记住了吗?”
“嗯,记住了。”袁三更点头。
队长何振叹息道:“潘将军,我昨天就是这样教他的,今天又搞不清楚了。他现在记得,估计明天又要忘。”
几位军官面面相觑,俱感无奈,他们这一个功分,怕是都拿不到了。
怎就有如此蠢笨之人呢?
袁三更突然发了狠,咬牙道:“我以前修筑陵寝,也总是出错,每次领罚之后就记住了。要不,我把军规都犯一遍,领了罚多半就记得啦。”
“此法可行。”潘贵点头说。
于是,这些军官就配合袁三更演戏。
比如赌博,大家陪他假模假样的开赌,然后跟这家伙一起挨军棍。只不过军棍打得比较轻,几十棍下去都不会肿胀流血。
演练斩首的时候,就把袁三更拖去将台跪下,让他看着那天斩首留下的血迹。拿着刀背在他脖子上比划,随即割下一缕头发代替斩首。
这些方法,居然被其他营的军官效仿,纷纷拉着自己麾下的大头兵过来尝试。
不管是兵油子,还是苦力难民兵,都被这些天的伙食收买了肠胃。也被王渊定下的积分制拴住脖子,特别是积满三十分,能够抵消一次撤职处罚,各级军官都不想丢掉任何一次积分的机会。
他们深信王渊会兑现承诺,就像深信王渊会杀人一样!
不需要再立威,也不需要做其他什么,一次性杀掉六个**,一次性发饷四斗半,每天好吃好喝供着就足矣。
王渊待他们并不很好,但比其他练兵将领好上百倍,一比较自见分晓。
到了第十天,重新在校场集结,王渊顿时满意微笑。
这六千兵吃了十日饱饭,终于不再面带菜色,至少已经洗去难民的特征。
李三郎带着锦衣卫执法队,挨个抽问军规。但每人抽问五条,这让军官和士卒都松了口气,看来考核没有想象当中那么严格。
整整六千人,只有两人没过关,立即被勒令滚出军营,从外边再补两个兵进来。
同时,承担连带责任的两个队长,也当即被撤回去当小兵。这两个小队的士卒,都被叫来背诵军规,而且必须全文背诵,谁背得最好便去接替队长职务。而涉及处罚的两个千人队,旗总及以上军官虽然没有受罚,但也无法获得这一次的功分。
奖惩完毕,王渊把参将、千总、把总和旗总叫来,一共一百九十八人。
大学生军训开始了!
张永那边的练兵之法,王渊也去观察过,上来就让士卒认旗、认号、辨认各种军令,然后就是结阵与操练。
无非训练纪律而已,王渊干脆把现代步兵操练之法搬过来。
王渊指着李应说:“你们跟着标兵练习动作,练会了再去交给队长和士卒。立正!”
李三郎立即站得趣÷阁直。
各级军官不明所以,只能依样照做,剩下几千队长和士卒则在旁边围观。
“向前看齐!”
王渊解释道:“第一排静止不动,其余观测前方一人的后脑勺,如果没有对齐,跺脚小跑自行对准!”
李三郎原地立正跺脚,感觉特别羞耻。但他很快发现这法子管用,将近二百个没有经过训练的军官,居然很快就竖排对齐了。
“向左看齐!”
王渊又说:“最左排静止不动,其余向左看向旁人耳朵,跺脚小跑自行对齐。”
三分之二的军官都做对,还剩三分之一嘛。
“他娘的,你们左右不分啊!”
王渊郁闷得不行,小兵不分左右很正常,这些可都是精选出来的军官。他喝令道:“执法队,过去纠正错误。现在练习三十遍,谁再搞错就罚跑步。五十遍还搞错的,也别当官了,直接给我去做小兵!”
整整一个时辰,就是向前看齐,向左看齐,向右看齐,终于能把队伍排得整整齐齐。
几千围观士卒当中,一些机灵的现在就跟着学,但也有许多知识笑着看猴戏。
袁三更并不机灵,但他很勤奋。
他只是一个小兵,却远远站在军官队伍后面。刚开始左右不分,总是莫名其妙搞错,一个时辰下来却形成条件反射,听令的瞬间就能做出正确动作。
下午开始练“转法”,前后左右转,军官团同样错误百出。前几声命令都能做对,多转几次就转晕了,逗得几千士卒哈哈大笑。
袁三更不敢笑,虽然背军规之后,不再直接淘汰小兵,但各种处罚等着呢,最恐怖的是扣减当月粮饷。
他上午虽然做错无数次,但只练一个时辰就不再出错。下午见鬼的到处转,转得他脑子犯晕,平均三个命令,他就要转错一次。
太难了!
王渊嗓子都喊冒烟了,干脆坐在将台上休息,让李应一边当标兵一边指挥训练。
第二天和第三天,复习第一天的内容,同时开始训练走正步、站军姿。
此时天寒地冻,甚至下起了大雪。
张永那边直接不出操了,点卯之后便各自回家。王渊这边却训练如故,只弄来一些棉布,包裹军官的手脚和脑袋,以防止站立太久被冻伤。
军官们叫苦不迭,满心怨气。
但将台之上,立着六颗被硝制防腐的脑袋,随时睁大眼睛望着他们,谁都不敢违抗王渊的军令。
最痛苦的是冒着大雪站军姿,双腿双脚都冻僵了,稍微姿势不合格就要挨罚。好在站一阵子就被勒令跑步,跑两圈下来便全身血液流畅。
当天晚上,王渊带着锦衣卫执法队,亲自给军官们送热水泡脚。
这个举措还真感动了不少人,享誉京城的状元公,居然亲手送来洗脚水,如此关怀士卒的文官,寻遍整个大明都找不出来。
王渊把水桶往地上一放,态度恶劣道:“都给老子泡脚,免得明天起来腿脚废了!”
铁杆粉丝潘贵感动得热泪盈眶,自己的偶像居然送来洗脚水。他立即单膝跪地,抱拳说:“王相公恩遇致辞,卑职没齿难忘,今后必定舍身赴死以报大德!”
“少说废话,速速泡脚!”王渊没给好脸色。
“诶!”
潘贵笑嘻嘻脱掉鞋袜,只觉今天的洗脚水泡起来特别舒坦,从来没有如此享受过。
整整二十五天,王渊都没有直接训练士卒。
前十天背诵军规,后面半个月训导军官,但又不能一直让小兵们闲着。
士卒如果闲得太久,必然生出各种事端,打架、斗殴、赌博什么的经常发生,王渊已经陆陆续续打了无数军棍。
该怎么发泄士卒的多余精力?
踢足球呗。
蹴鞠到了明代,已经发展至高峰,一点不输给宋代,可谓男女老幼全员参与。
不可言说的某部经典著作当中,西门大官人酒足饭饱,便准备去蹴鞠,青楼女子李桂姐也要蹴鞠。圆社(足球社团)队员拍马屁说:“桂姐的行头(足球装备),就数一数二的,强如二条巷冻官女儿数十倍。”
明朝文人张岱的《陶庵梦忆》记载:“到庙蹴鞠,张大来以‘一丁泥’、‘一串珠’名世。球着足,浑身旋滚,一似黏疐有胶,提掇有线,穿插有孔者,人人叫绝。”
弘治三年状元钱福,专门写了一首诗来描述女子踢球:“蹴鞠当场二月天,仙风吹下两婵娟。汗沾粉面花含露,尘扑蛾眉柳带烟。翠袖低垂笼玉笋,红裙斜曳露金莲。几回蹴罢娇无力,恨杀长安美少年。”
明朝文人陈继儒《太平清话》有载,当时有个叫彭云秀的足球女将,打遍天下无敌手,男足都以跟他同队踢球为荣。其“以女流清芬,挟是技游江海”,也即带着一身高超球技,跑到全国各省打比赛。
而且明代足球各式各样,规则也非常多,《蹴鞠图谱》记载有二十四种足球,《蹴鞠谱》记载有四十种足球。
有专门制作足球的手工作坊,大小、重量、材质、颜色都能定制。
足球这项运动,是在清代开始衰落的。顺治皇帝害怕汉人以蹴鞠而串联谋反,遂口谕“即行严禁”,乾隆又规定汉人私下聚会不得超过三十人,这两个皇帝直接把风靡中国数百年的足球给搞没了。
王渊找作坊定制了两个足球,体积和重量都跟后世差不多。又在教场里立桩设网,划出一块足球场,以供士卒们平时耍乐,既可以消耗其剩余精力,又能锻炼团体配合能力。
李三郎继续训练军官团,而王渊则叫来其他士卒:“来来来,我教大家一种新的蹴鞠玩法。”
大明朝本身就有无数种足球玩法,新规则是很容易被接受的。只不过士卒当中没有高手,第一场直接达成了橄榄球赛,气得王渊让执法队过去打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