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王家大宅。
实验室已经建立起来,主要有天平秤、酒精灯、测力计、滑轮组、游标卡尺等器材。
这些东西,都是王渊提出想法,然后找工匠做出来的,他家里现在足足养了十二个工匠。王渊每年定期给衙门一趣÷阁银子,换来家里的工匠不用服徭役,让工匠们可以安心留在此地。
可惜颜神镇那边,还是没能研究出纯净透明的玻璃,导致王渊的许多实验器材无法制作。
中午,休息时间。
实验室主事洪来福,带人采购了一批材料回来。他在院子里看到周冲,立即笑着过来禀报:“周管事,实验室的银子不多了,老爷让我在你那儿支二十两。”
“又快用完了?”周冲惊讶道。
洪来福说:“花银子的地方多着呢,周管事可随时查账。”
周冲点头道:“那你明天早晨到库房支取。”
“谢过周管事!”洪来福抱拳说。
实验室是用一间大殿改建的,中间用刷了防火漆的木板隔断,分成好几个独立的区域。
此时此刻,王文素正在户部上班,杜瑾和宝朝珍则在研究数学问题。
实验室助理钟安,还有洪桂、卢裕、卢升、卢祥、方晓言和李尔雅六个孩童,都在认认真真写作业。虽说是王渊的学生,但王渊已经不用亲自授课,杜瑾、宝朝珍二人啥都能教。
“杜师兄,我的题做好了。”钟安将作业本递上。
杜瑾快速浏览了一遍,指着一道应用题说:“这里算错了,拿回去好好审题!”
钟安连忙捧回作业本,趴在那儿冥思苦想。这家伙生得细皮嫩肉,从小给人做书童,四书学得很厉害,都能去考秀才了,只不过五经就彻底抓瞎,因为少爷的老师不愿深入辅导。
现在,整个实验室里边,钟安是学习最刻苦的一个,数学水平已经达到小学三年级!
另一位实验室助理李婉,心思则完全没用在正道上。
她主要负责端茶倒水,帮忙整理实验器材,平时虽然也有在学习,可一看到那些数字就头疼。
眼见管家周冲来到院中,李婉立即跑出去,二人偷偷摸摸来到花园。
周冲还不满二十岁,李婉已经快四十岁了,这两个家伙居然擦出火花。当然,暂时还未勾搭成奸,只不过经常一起唱戏而已。周冲以前在戏班子混过,而李婉以前是清倌人,他们在戏曲一道有很多共同话题。
“几年积学老明经,一举高标上甲名。金牒两朝分铁券,玉壶千尺倚冰清……夫人,夜来我买得一尾金鲤鱼……”
“相公说得是也,咱着王安去觅船,明日早行。”
“放鱼的都言子产良,射虎的皆称周处强。你之任到他乡,买得活鱼尚不忍坏,今恩足以及禽兽矣……”
二人对唱着杂剧版《西游记》,又不敢唱得太大声,只压着声音在那儿眉目传情。
突然,王渊打花丛背后走出,笑道:“唱得不错,这是什么戏?”
周冲和李婉被吓得魂飞魄散,虽然他们确实没啥私情,但还是有种被主人抓奸的错觉。
“二……二哥,”周冲慌忙解释,“我跟李助理只是切磋曲艺,而且都在休息时间唱戏,并未耽误过正事。”
李婉更是被吓得跪伏于地,只顾磕头,不敢说话。
王渊笑着说:“我能理解。”
周冲又不喜欢读书,跟实验室那些人没话说,也跟府上其他仆人无法平等相处。李婉的情况也差不多,日子久了憋得慌,遇到同样会唱戏的周冲,自然而然就开始切磋曲艺了呗。
周冲说道:“二哥,我怕在实验室打扰别人,所以每次都来花园唱戏,并非偷情私会。”
“都起来吧,”王渊说道,“你们一个未娶,一个未嫁,虽然年龄有些悬殊,但也没有违背道德法律,我可没闲心管你们的闲事。只是正好来花园散步,听到有人唱曲而已。”
李婉低头说:“老……先生,我保证不再跟周管事唱曲了。”
王渊笑道:“你们还没说,刚才唱的是什么曲呢。”
周冲心里稍安,回答道:“杂剧《西游记》,是李助理教我的,云南那边没有。”
“这年头就有《西游记》了?”王渊颇为惊讶。
李婉回答道:“奴家这出杂剧,是前朝元虏传下来的。”
王渊点头道:“原来如此。”
事实上,一直到清朝初年,都不知道小说《西游记》的作者是谁,当时许多人推测作者乃是丘处机。
纪晓岚否定了这个说法,只因小说里很多衙门和官名属于明代独有。到了民国,鲁迅钦定吴承恩是《西游记》作者,因为《淮安府志》里有相关记载。
但是,《淮安府志》的编撰者,乃是吴承恩的朋友。且之后两次编修地方志,又把这个记载给删去了,搞得学术界一直争论不休。
甚至有人说作者是杨慎,因为《西游记》小说里有多处字谜,谜底即为杨慎和升庵(杨慎号)。这个说法比较扯淡,书中大量使用淮安方言,不符合四川人杨慎的语言习惯。
王渊随便聊了几句,李婉便躬身告退,只留下周冲应对。
王渊告诫道:“你若真对她有意,我准许你们二人成婚,但必须是正妻。若你只贪图一时乐趣,最好保持距离,李婉也是个苦命人。”
周冲突然生出一种冲动,即向王渊求娶李婉。但想想二人的年龄差距,又碍于李婉的过往,周冲只能终结这段初恋,说道:“二哥,我会注意的。”
王渊一路踱步来到实验室,发现顾应祥又旷工了,不好好在锦衣卫衙门待着,跑来跟杜瑾和宝朝珍研究数学。
“若虚,你看这个实验数据,还有没有更好的测算方法?”顾应祥朝王渊招手道。
这几位都在研究物理,今天还搞了个实验,将木框用弹簧悬置固定,然后一个铁球自由落下,撞到箱底与箱子一起乡下运动。其中,箱子下降的最大距离,需要测出来进行后续实验。
宝朝珍和顾应祥,分别写了一长串的方程式,结果算出来的答案却不同。
王渊笑了笑:“这个问题很好解决,前些天我研究出一种新的数学方法,暂时定名为‘微积分’。我们假设球落到箱子底部,球与箱子一起运动的速度为‘速(总)’……”
中国古代已经有了微积分思想,但仅仅是类似思想而已,等于站在微积分的大门前,却总是差那么临门一脚。
王渊把微积分详细讲述,顾应祥、宝朝珍和杜瑾瞬间会意,随即拍案叫绝。
钟安站在旁边仔细聆听,一句话都没听懂,只觉高深莫名,下定决心今后要更加刻苦。
突然,一个仆人进来通报:“老爷,翰林院杨编修前来拜访!”
杨慎来做什么?
“请他到会客厅。”王渊说道。
自从科举之后,王渊和杨慎就没啥交集。
王渊忙着打仗和搞数理化,身边全是军人与数学爱好者。杨慎则在制敕房观政,平时跟丽泽会成员吟诗作对,身边全是政客与文人。
虽然同属翰林院官员,却连面都不怎么见。
王渊笑着接待:“用修兄快请坐!”
“多谢!”杨慎抱拳道。
王渊直接问道:“用修兄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杨慎也很直接,说道:“前几日,我去观象台观察星象,竟看到一尊万里神镜,方知月亮的表面坑洼不平。我向阴阳官请教,得知他们发现太阳为天地中心,一时间震撼莫名。再观君之大作《数学》、《几何》与《物理》,这三本书由浅入深,玄奥无比,令吾夜不能寐!”
王渊惊讶道:“用修兄对这种小道也感兴趣?”
“诗词也是小道,与算学何异?”杨慎小道。
“也对。”王渊说。
杨慎抱拳道:“君之大作,我虽苦苦研读,却还是有些不明之处。因此冒昧来访,想要当面请教。”
王渊大笑:“哈哈,好说,咱们去实验室。”
杨慎真不是只知舞文弄墨的书呆子,不止天文地理数学,他甚至连医术都有所涉猎。这家伙的本经可是《易经》,只学了二十天就能全文背诵,剩下大把时间进行深入研究,算学乃是真正掌握易经的基础。
来到实验室,杨慎对这里的一切都非常好奇。这里摸摸,那里问问,居然跟几个数学爱好者混得颇为投契。
抛开杨慎的政治立场不谈,这家伙是真有魅力,谁跟他交流都如沐春风。
杨慎的好奇心和求知欲旺盛,他见到新鲜事物就像了解,遇到不懂的东西就想钻研。他还跑去听过王阳明讲学,但觉得王阳明的心学理论太偏颇,朱熹的理学也很死板,杨慎对四书五经有着自己的一套理解。
而且作为李东阳的弟子,以杨慎现在的名声,属于茶陵派当之无愧的盟主继承人。
茶陵派已经垄断中国文坛话语权,杨慎完全可以规规矩矩做事。等李东阳死了,他就能“号令”天下文人,可杨慎偏偏不想接手茶陵派。只因,杨慎的文学理念,跟茶陵派不是一个路子,他也看不起自己老师的文学作品。
相比起杨廷和,杨慎更加有主见、有追求,而且此时还有一颗赤子之心未灭。
这货甚至跑去研究过说书,什么都吃透了才转向其他方面。现在又迷上“新天文学”和物理,在完全掌握王渊的知识以前,他是不会半途而废的。
连续半个月,杨慎天天来实验室,除了吃饭睡觉,下班时间全在王家度过,直至生病才结束这种状态。
能用二十天背下《易经》全文的天才,自身又有数学基础,全心研究简直进步神速。一个月不到,杨慎都能使用微积分,测算物理领域的抛物实验了。
难道他想当科学家?
(卡文,还欠两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