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也快去也快,然而近距离的压迫感还停留在空气中,刚才的一幕虞古依旧心有余悸,四长老的眼睛真的很毒,如果再被盯视久一些,虞古或许就会露马脚,他吞了一颗解药,脸慢慢恢复了正常,手背弯起,用衣袖擦干流到嘴边和下巴的口水。
“你的脸又好了,刚才谢谢你,小兄弟,吓死我了。”刚才被南诡吓摊了的男子拍着胸口,他的衣着简朴,穿着青绿色的民间常服,然而挂钩束腰的革带却是很精致的银带钩,他恭敬的谢过虞古。
虞古看了一眼,此人生得一双鹊眼守信重义,鼻正挺拔,寿运绵长,仰月口如上弦月弯曲向上,牙齿洁白,嘴唇红艳,此人才华横溢,满腹诗书,可为闲官,观其下停,晚年远离俗世好自然之道。
他收回视线,淡淡一笑说:“间歇性的,一害怕就抽搐,让你见笑了,不用客气,举手之劳。”
虞古眼晴还在盯着黑袍长老们离去的方向,直到确认安全时,这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小兄弟是哪里人啊,这是要投奔哪里?”
虞古的这套青衣色深偏红,类似青紫色,他人虽小但气质不俗,通常蓝色偏暖的青紫为贵族燕居的服色,制布作坊常用蓝靛染色,经多次套染的深青通常会泛红光,故怕深青乱紫,平民百姓只穿浅青色或是青绿色的衣裳。
故而他认为虞古是一个士族公子,这个时代对出身极是看中,士族影响力很大,人们对于阶级的观念很重,层级严苛,路途漫长,他大抵觉得虞古虽然有些口眼歪斜的毛病,但好歹是个士族,于是与热络恭敬的与他攀谈起来。
“没想好,哪里来,哪里去,走到哪里算哪里。”虞古随意胡乱的说着,他不动声色的上前几步,在驴车轮上悄悄的摸了一把泥,很自然的在脸上抹了几把,刚才的口水将他嘴和下巴的泥污冲散了,他这样白净的脸,在这个逃难的途中本身就让人怀疑。
“小兄弟极是洒脱,莫非是士族。”青绿衣男子赶上几步,与他并肩而行。
“啊,我不是士卒,就是个闲人。”虞古不知道现在的人文社会风情,但知道现在各国纷争,战争不断,以为在问他是不是当兵的。
“好一个闲人,洒脱,相逢即有缘,在下淳于叔通,善卜卦,阁下怎么称呼。”他话语刚落,就见一个武师打扮的人匆忙的在跑过来。
“我叫于吉,干勾于。”虞古对他说,特意强调姓氏,姓“虞”的人比较少,容易引起注意,避免以后留下线索,于是改名换姓。
“队伍中可有善医者。”一个大胡子黑衣武师在人群中穿梭叫嚷着,很是焦急。
“队伍中可有善医者,告知者必有重谢。”大胡子黑衣武师不停地重复着,跟随的几个武师也一同叫唤着。
行到虞古身边时,虞古叫住他,说:“我会些。”虞古见来者,便猜到他是为刚才那个断手的武师求医的。
他想,两位长老是他留下的足迹引来,武师断手之难多少与他有关,再者,他还没有想好下一步的计划,暂求一个落脚之所,结一些善缘也是好的。
他虽不深谙医术,但是知“道”,医道一家,知医者知“道”,知“道”者亦知医。
他身上还有在夔山门师父给的灵药,又通晓包扎之术,于是便毛遂自荐。
“神医,我大哥血流不止,求神医止血保命呀,快请。”穿着皮革甲衣的大胡子拉着虞古就跑,看来是急糊涂了,丝毫没有怀疑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能否治病。
?虞古先是被拖了一个踉跄,又被壮汉身上的狐臭味熏得蒙了星,他一路闭着气,到了后来虽被比他高出半个身子的壮汉拖拉着,依旧步伐稳健,一跑一行在人群间穿行,来到了中间最华丽的牛车旁。
那大胡子壮汉歉意一笑,对着车门大声嚷嚷道:“玉兰,找到医者了。”
“快请医者上来吧。”牛车里一个悦耳动听的女声响起,如银铃般,在这个烟尘滚滚的泥土道路上,穿过层层的尘埃,拨开了清澈的一泉湖水。
虞古觉得浑身都舒畅,如同在碧湖中畅游,这让他想起了离佳和杜能,那时的他们都意气风发,可是今日却尸骨无存,还有他的师父,也是生死未卜,他救不了任何人,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自己坚强,好好活下去。
他想的太出神,直到被身边的壮汉推了一把,才回过魂。
“神医,请你上车吧,快看看我哥哥的情况。”壮汉提醒道。
“哦,好。”牛车有些高,虞古本可以一个跳跃就能入到车内,但是他手扶着车缘,准备爬上车,还没用力跳起,就被壮汉拎起腰带提了上去。
虞古回头一笑一拱手,算是谢过,壮汉挠着头尴尬的一咳,一口黄牙朴实平凡,脸上焦急的神情催着虞古快点瞧病。虞古想,比起道貌岸然的四长老以及仙风道骨的三长老,这样的想象更友善些。就像他在林间常抓的毒物,越美艳越漂亮越是毒性强。
于是他总结一条结论,就是长的好的不一定是好东西,更要小心警惕些。
车内有人轻轻的撩开一角,没有看清面目,虞古轻咳一声,进入牛车内。
牛车内焚着熏香,车内空间很大,强烈血腥气和香气扑入他的鼻息,他扫了一眼车内的大概,他没有直视那位掩面哭泣的女子,毕竟这个时代还是崇尚男女有别。
他的视线一直落在面前的案几上,中间一个熏香炉,香炉上下分两部分,下部的双耳簋篮装炭火,上部的镂孔熏蓝装熏香,香炉身周有网纹和菱形纹,造型奇特,虞古很少见这么大的熏香炉,这种体量定是用在大居所之中。
案几边上还放着一个云纹玉梳,梳上23齿,正面梳柄上刻有云纹。能配的起玉的家境定是殷实的。
车内有些安静,只能听到那个青衣武师咝咝的忍痛声和那位女子的哀叹声。
虞古知道她的想法,定是觉得他年纪小,只是信口开河,想讨口吃食或是赏赐。
他没有等问话,于是上前看了一眼那个武师的伤口,血不停地渗出来,染湿了整幅袖子,男子已经疼晕了。虞古自语道:“果然。”
“如何,我哥哥可有的医。”银铃般悦耳的声音,叮咛的敲在虞古的心上,真如天籁之音。
这女子虽觉得虞古不靠谱,依旧抱着一线希望,这里距城镇尚远,能找到医术高超的医者实在太难。
“断手可还在?”虞古查看了伤口已经可以判断是蛛丝所伤。
旁人看不见三长老刚才是如何出手的,但虞古看的真切,其实这伤口是由一种西域毒蜘蛛的蛛丝硬生生的切断的,这种蜘蛛毒性极强,个体很小,不易察觉,但蛛丝带毒利如刀峰,可削铁如泥,先前的岳阳道长亦是由这畜生所伤。
“在的。”女子指着旁边白绢包起的断手,那白绢已经被血水染红,手指发黑,指甲也黑了。
“快,先烧一些热水来,再拿烛火、刀、酒来。”虞古向外面说,外面等着的壮汉回应着,吩咐武师烧水去了,他则是找来一个人型烛台,递了进去。
暗红的血证明了这蛛丝有剧毒,如果解不了毒,伤者就会慢慢变得神经混乱,手脚麻痹,最后疯癫或是七窍流血而亡,历时八日,这种蜘蛛的背部是一张类似人脸的花纹,他有一个形象的名字,叫做人面八日杀。
它是来自塔西异族的一种稀罕的毒物,数量极少,也很难饲养,因为这种蜘蛛最喜欢食脑,它们在塔西异族,被视为神明的使者,用于惩罚犯了贪婪、奸淫、偷盗等恶罪的人。
犯罪之人,被献给人面八日杀处罚,被绑缚在柱子上,蜘蛛爬上他的脑袋,多半会食掉他的脑子,人们以此来教育其他人,不可犯这样的罪过,以免神明惩罚,因为神明的使者最爱吃恶人的脑子。
而流入祝由族之后,成为了三长老初出其不意偷袭的“杀手”,这些生物并没有好恶、没有意愿非死人脑,而它们的地位和形象是什么,取决于给予它定义的人,人说它是神明的使者,他就是高尚的审判者,人说它是无形的杀手,他就是卑鄙的偷袭者。
“他的断手并不是致命的,要命的他中毒了,你看他的手腕已经到胳膊开始发黑,这条毒线还在向上延伸,渐渐变粗扩大,如果到了心脉,就医石无用了。”虞古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女子打断。
“什么,中毒,怎么会中毒了,那些异族人,哎,那如何解毒呢,你,神医,请你救救我哥哥吧,有什么需要你尽管吩咐,我们再经不起离别之苦了。”女子悲切的求到,满脸的惊惧、无助,梨花带雨的表情让人怜爱。
虞古摆摆手,他撕开伤着的衣袖,露出完整的上臂,用酒消着毒,继续说:“这毒可以解,我怕你看到我施救,场面你接受不了,所以请你可以回避一下。”
“我不怕,我想在这里看着哥哥,你快帮我哥哥医治吧,我保证一句话也不说。”女子果真不在说话,退到车的角落,直直的看着虞古救治。
开水马上烧来了,虞古不说二话,背对着她,先行净手,而后从怀中拿出一个黑色瓷瓶,将瓷瓶中的东西一点点的撒在武师的手腕上。
“这是,啊,蚂蚁。”女子探头发现那黑黑的在啃食他哥哥断臂上血肉的竟然是蚂蚁,于是忍不住惊呼。她错愕的看着虞古,眼中惊恐复杂。
“嘘。”虞古将圆秀的食指在唇边比划着,手指将他丰润的唇压出了一个痕迹。女子盯着那软软的唇,捂着嘴巴侧过头,不再看向这边,果然不说话了。
虞古也没有理会她莫名其妙变红的的脸,继续将蚂蚁放在断手,以同样的方法处理伤口,黑手慢慢的变得发白。
他的头因为忙碌起了细细密密的汗,他顾不得其他,将被蚂蚁处理的两只手精准的接在一起,又从怀中拿出云牙子给他的短针,用鹿筋缝合起来,这是他常备的工具,在夔山门时常用来给爆炉被炸的无眉道长缝伤口。
回想起当初,他低低一叹,夔山门回不去了,虽然在山门待了六年多,没有几个人认识他,但只要细细打听还是会知道当年离佳带着个孩子去过山门。如果四老鬼找上门来,或许徐掌门会交出他,也或许会保护他,但这两个结果都不是好结果,少不了有人流血牺牲,避免引起争端,他还是远离的好。
回归思绪,断手已经缝合好了,蚂蚁还在内部继续工作着,这种红头蚂蚁喜欢吃毒素,可以分泌成一种活性胶质,让血肉相连,而后重生,他们是一种寄生蚁,直到本体没有毒之后,他们就会离体再寻找下一个目标。这还是他的父亲留给母亲的解毒良友,后来离佳给了他。
虞古忙完,已是满头大汗,他用袖子擦了擦脸,将短针洗净,收入精致的小匣子中,这个匣子上雕刻精美的仙鹤,鹤头一颗红色宝石,是一个暗器机关盒,这是当时的云牙子给他的,还是杜能教他如何使用的。
物是人非,离家自爆,杜能也惨死,死前的一幕如在眼前,一切都回不去了。
断手接好了,也算对他带来的无妄之灾有所交代,源有起,源有终,他对此人也算仁至了,这种程度的处理方法,他很小的时候就烙印在脑海中,到了夔山门,大部分的时间用来打猎,看书,他所学的知识很多很杂,对修道的师兄师姐们而言,这些都是旁门左道,鸡鸣狗盗的手艺,而他却乐此不彼,这或许就是注定他与修道无缘,与道门无缘了。
曾几何时,他因为学不会道法而决定困扰,还曾抱怨时间怎么过的如此的漫长,他天真的认为,也许他长大了,就会学会,但是不通窍,不努力,时间在往前走,他依旧站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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