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廿七
今年的第一场雪,不期而至。
墨离披着貂皮斗篷,独自站在大殿门口看着飞飞扬扬的雪花,心里却丝毫没有因为漫天飞雪之景有丝毫的欢愉,昨夜白麒秘密进宫,带来了李长治的密函和坤卫的调查结果。李长治的奏报同坤卫的调查结果没有多大出入,而骠骑将军王敢、抚远将军董卓和都尉将军公孙阙三人,只有公孙阙的奏报与坤卫的信息出入不大,出入最大的,却是最为骁勇善战的抚远将军董卓。
董卓在四位将军中最为年长,是从萧家军中一路成长起来的,深得老太爷信任,墨离在军营的日子,大部分都跟在他身边磨练,因此墨离对他的感情十分特殊。不夸张地说,墨离对父亲这个人物的敬仰、依恋和崇拜,有很大一部分落实在董卓身上。萧统域具备的优点,几乎都能在董卓身上寻到相似的痕迹,萧统域没有却是墨离最看重的优点,董卓恰恰具备,那就是董卓只有一房夫人,夫妻和睦、父慈子孝。董卓对墨离极为疼爱、呵护,几乎可以说是视如己出,在教导训练她的时候,也是倾囊相授毫无保留。甚至连当年的惊蛰之战,也是他出面力保,否则墨离一介女流且年纪轻轻,帅军出战的机会八竿子打不着。
墨离刚看到密函的时候,脸色一下子就白了,握信的手止不住地颤抖。这个亦师亦父、亦兄亦友的人,怎能如此对她?怎可如此对她?怎敢如此对她?!墨离往前几步,伸出手,雪花落在手心立刻就成了小水珠,老董,我曾是你掌中的明珠,这一次,我该怎么办呢?墨离心神不定一整天,最后决定出宫一趟,她无法相信董卓的背叛,无法接受董卓的背叛,如果是真的,她要当面问问他,究竟为的什么。
因事出突然,墨离又不想惊动武帝,着实费了些功夫才悄悄的潜出皇宫。抚远将军府在东城的最南面,离着皇宫有些距离,为了节约来回的时间,墨离不得不从某家商铺的马厩里“借”走了一匹马。她不停地挥动马鞭,催促马儿跑的快些、更快些,跑出去没多少路,就觉得有人骑马尾随上来,墨离扭头,一下子就认出了他。
虽然夜色很深,似有几分迷雾,但苏秦的样子墨离却是一眼就辨认了出来。若他是普通人,此刻怎会出现在这里呢?!墨离专心策马,他既然跟来,她反倒安心了。
苏秦这几日都没去替墨离看诊,因为那日圣婴唤墨离娘亲,这让苏秦很受打击,很不能接受,他看到墨离更觉心烦,索性就在太医院忙着整理为过冬预备的草药,檀正德对他的专业度颇为认可。今日却是感受到圣婴的异动,一整天都扰的他心神不宁,离宫后便没有离开,做了个结界一直候在宫外。
子夜刚过,就见一人影动作十分敏捷迅速的从宫里翻墙而出,而后披上大黑斗篷,顺了人家一匹马,往南疾奔。苏秦气得差点背过去,诚然,你经久沙场,身子骨也不是普通的好,可一个孕妇,三更半夜不安寝,出来骑马夜奔,放眼世间,也只有你萧墨离做得出来。苏秦不得不跟了上去,孩子啊,你真是命运多舛。再看圣婴,非但没有丝毫不安不适,反而很是兴奋,咯咯咯的笑个不停。不知道策马疾驰了多久,苏秦没有动用法力,跟的有些勉强。
墨离将马拴好,一路快走至将军府的墙角边,熟稔的翻墙而入,完全不理会苏秦能否跟得上。抚远将军府她很熟,轻松避过巡夜来到董卓所居的兰苑,此刻该是夜阑人静,兰苑却灯火通明,丫鬟老妈子进进出出,偶闻哭泣之声,听着极为刺耳。墨离附趴到屋顶上,小心翼翼地掀开几张瓦片,屋里有刺鼻的中药味,墨离不由皱起了眉头。
董卓坐在床沿,握着发妻的手,床榻上的夫人面如死灰、形同枯槁,看样子病的不轻。董卓的长子董清云立在父亲身侧,低声道:“爹,大夫说抢回来了。”
“好,时辰不早了,你们都去歇着吧。”
屋子里的人都慢慢退了出去,只留了床榻边一盏宫灯。外间的烛火也一盏一盏熄灭,方才哭哭啼啼的是董卓的小女董清烟。墨离曾一度羡慕、嫉妒她,她有那么好的一个父亲,一个对她呵护备至的兄长,一个慈爱的母亲,一个完整幸福的家。而她萧墨离,贵为正二品武将比董卓还高一级,四妃之首,却什么也没有。父亲?可有可无;姐妹?可有可无。家?她一直都觉得这个字眼像沙漠中的海市蜃楼,可笑,不可及。
“相公不要再操心了,我已是强弩之末,再精贵的药石也是没用的。”夫人的声音很虚弱。
墨离看不到董卓此刻的神情,他握着夫人的手,墙上有他模糊的影子,“说的什么傻话,医治你的药,明日就送到。”
“相公可是去找了墨离?”夫人的脸色有些焦虑。
“怎么会呢,她独自在宫里十分不易,我怎会去麻烦她,听人说起岭南有种特有的草药能治你的病,费了些功夫找当年的旧属买的。”董卓的声音,是墨离熟悉的随和而镇定。
“那就好,那就好。”夫人仿佛累极的闭上了眼睛,喃喃道:“那是个苦命的孩子,不要去麻烦她,让她过得自在些。”
墨离盖瓦片的手止不住的颤抖着,当年平了北疆回来,她所得的赏赐分文未取,全部分给了萧家军的将士们。这些年来,每逢农历新年、重大节庆,她都会差人给几位将军送些贺礼,也不时往军队送些日常用品,但真正的往来很少,她曾在董府小住过几日,夫人竟然理解她的处境,心疼她的处境。
出将军府的这段路,墨离走得很不稳,很辛苦,待翻至墙外,她已泣不成声,脱力似的靠到了围墙上。武帝一旦知道内情,只怕不会顾虑董卓的难言之隐,也不会顾虑她的心情。自从武帝费尽心力组建起八卦卫,被他清理掉的文臣武将,已有多个,但他们的后事都办得很体面,遗孀也都得到很好的抚恤。自武帝登基以来,尚未公开斩过任何一位官员,他赏罚有度、宽严并举,尤其重视文官们的意见,十几年来,原本摇摇欲坠的帝位已经愈来愈稳固。眼看岭南王要生事,在这个节骨眼上,武帝绝不会心慈手软。墨离越想越觉伤心,老董,看来是保不住的。
苏秦一直默默跟着,忍着。墨离的伤心他不理解,也不想理解,将军夫人的寿数不过几天了,再好的药石也回天乏术。可是墨离哭的这么伤心欲绝,圣婴竟感同身受的隐隐抽泣起来,苏秦终于忍无可忍,“生死有命,娘娘这么伤心于事无补。”
墨离抬头看他,怒道:“你这个人空有一副好皮相,铁石心肠,一点怜悯之心也没有,生死有命,说的真是轻飘,如果她是你的至亲,你还能这般笃定吗?”
苏秦想了想,他的父神母妃归于混沌时他刚刚降生没几天,被父神安置在昆仑山的须弥洞,直至成年后离开昆仑山,一直是解忧兽簌簌在照顾他。后来他听说簌簌有了自己的伴侣,他很为她高兴。后来他又听说,簌簌有了自己的孩子,长得雪白漂亮,十分讨人喜欢,他很为她高兴。再后来,他听说小解忧降生的时候,簌簌和她的伴侣便死了,隔了万八千年的光景,他的心情一直也没高兴起来。如今想来,那却是伤心吗?
墨离擦掉眼泪,扭头去牵马,她没指望苏秦能理解她的心情,她似乎从没指望过任何人能理解她的心情。回宫的路又是一阵急赶,跟在她身后的苏秦,脸色已然铁青。苏秦甚至开始考虑,如何把圣婴挪走,任由孩子跟着这个离谱的凡人,苏秦觉得太过冒险。这个女人看着很随性、很潇洒,其实在乎的人很多,在乎的事也很多,心里的负担过重。哪天想不开,寻了短见也不一定。他不能任由圣婴再跟着她了,这个孩子,他倾注了太多太多的心血,虽然一直也没能找到合适的母亲孕育她,但绝不能毁在萧墨离的手上。
一直看着墨离安然回到拜月宫,苏秦才翩然离去。
两日后,荣德宫的领班太监送了一封请柬到拜月宫。
皇后一直都很低调,低调的连生辰也不为人知,要不是今日收到请柬,墨离一直不知道原来皇后的生辰是十一月初八。这次在荣德宫里摆宴,据说请了才人以上品级的所有妃嫔。
其实武帝对繁荣后宫之事并无多大兴致,即便算上才人,整个后宫最多也就三十来号人,比起前两朝的皇帝,实在是不可相提并论。在这三十来号人里,真正有背景的,也就十几个,都是来自五大世家。其它的妃嫔,即便有争宠之心,却是连争宠的机会都没有的。她们中的多数人,大多只在选秀和行入宫礼的时候近距离的见过武帝,其它的时间,都是在各自的宫里虚度青春,最远也就去过御花园。
这两天苏秦也都没来看诊,墨离觉得,今天他应该也不会来,差了芷兰去太医院请他。皇后的寿宴,墨离怎么想都觉得有鸿门宴之嫌,她倒是没关系,别连累了孩子。既然这孩子是簌簌托世,那就交给苏秦操心吧,她是这么想的。
“娘娘。”芷兰从太医院回来,进来回禀,“奴婢未曾见到苏大人,听今日当值的另一位院助说,散朝之后,皇上就把苏大人叫去了,我拜托他转告。”
“也好,这个手炉不大暖和了,加点炭火。”墨离将手炉递给芷兰。
芷兰接过手炉退了出去。
墨离心不在焉的翻着手里的书册,想着皇后的生日宴倒是个绝好的机会,皇后可以借机生事,她也可以。她入宫,是武帝找的理由;她出宫,却是要她自己找理由了。荣德宫她不熟,去的次数寥寥无几,但既然要一个出宫的理由,荣德宫却是个极佳的选择,墨离当即决定夜探荣德宫。
申时,苏秦果然来了。按照一贯的套路望、闻、问、切,尔后道:“娘娘放心,孩子很好。”
“今日,我收到了皇后娘娘的请柬,十一月初八她将在荣德宫摆宴庆贺自己的生辰,才人以上品级的妃嫔都受到了邀请,我想问问苏大人的建议。”
苏秦看了她一眼,漠然回道:“后宫之事,臣不便置评。”
“我只是担心,吃了什么不该吃的,闻了什么不该闻的却不自知。”墨离试着拿捏苏秦的“死穴”,这个人既不贪图什么,也不惧怕什么,说走就走,说来就来。若是拿捏不准他的死穴,真是件很让人很头疼的事。
苏秦看着墨离,眼中情绪难辨。墨离也看着他,眼中平静无波。像是一种博弈,二人对视了良久,苏秦叹了口气道:“臣做个安神香包,过几日送来。”
“多谢苏大人,芷兰,送大人出去。”
“是,娘娘。”
墨离此刻的心情轻快愉悦,这孩子果然是苏秦的“死穴”,看来她真的是簌簌托世。虽然她没能留下簌簌,也不知道她离开以后遭遇了什么变故,但如今这样,墨离觉得很好,簌簌灵秀可爱,以后生下来,肯定是个极讨人喜欢的孩子。
原本她自私的想借助她扳倒太后,因为她无法确保孩子的安全,与其提心吊胆,不知何时就遭了暗算,不如借她来扳倒太后,也算是她对双亲的孝道。但苏秦来了,情况就不同了,她已抱着玉石俱焚的决心,但却想把孩子留给宣政。他其实一直都是孤独的,若是个灵秀的女孩儿,宣政以后的生活就不会那么孤独了。他现在已经不再过来探望她,但白麒却是隔三差五就会送来一些极为名贵稀有的滋补圣品,墨离每每都会忍不住叹气。
快四个月的身孕尚未显怀,但墨离觉得,也是到了不得不出宫的关头了,再往后,一旦消息走漏,她时时刻刻都需提防。
芷兰送走了苏秦,走了进来,墨离看着她道:“芷兰,去颐庆宫通报一声,就说我下午过去喝茶。”
芷兰面露惊异之色,点头称是。
墨离是这样打算的,她离宫以后,跟她向来不和的德妃应该不会受到莫名的牵连,因此有必要在皇后的生日宴上加一把柴、添一把火。虽然她们彼此都不待见,但萧墨寻毕竟是她的姐姐,而往后能担负起家族荣辱的,也只有她了。
午歇后,芷兰陪着墨离去了颐庆宫。这是萧墨寻被晋封为德妃搬至颐庆宫后,墨离头一次登门拜访。武帝对萧墨寻也是不薄,偌大的颐庆宫唯她一人独居。
萧墨寻坐在大殿的主位上,脸色清淡,指了指右手边的椅子,“坐吧。”
墨离也不客气,径直走过去坐了下来。一会儿,宫女来奉茶,墨离闻到一股熟悉又陌生的花香,端起茶杯掀开盖子一看,竟是晋乡茉莉。
这是萧统域的旧属每年送至萧府的,是晋乡每年新产的最好的茉莉花茶,不夸张地说,也是全国最好的。可是,萧府有很多小姐,每位小姐都喜欢这茶,因此每次新茶送到,必引起一场争斗,萧统域起先很是反感,后来觉得有意思,就将茶按每位小姐的斗嘴能耐分成不等的若干份。每次争得最多的都是萧墨寻,而她总是垫底,晋乡茉莉,是她早年的一个心伤,她就不能理解,父亲怎么就不能将茶公平的等分,每个小姐得一份呢?!
此刻端着茶杯,墨离一时思绪万千,宫里的贡茶多了去了,日铸雪芽、岳西翠兰、黄山云雾、安溪铁观音、武夷大红袍、石阡苔茶、宜兴阳羡……可萧墨寻却偏偏给她奉了这个茶,她不禁抬头看向萧墨寻,心生不悦。
萧墨寻气定神闲的品着茶,对她的眼神视若无睹。一会儿,宫女又奉上了点心。
“既然来喝茶,怎么光看不喝,本宫这茶入不了淑妃娘娘的眼吗?”萧墨寻的语气满是挑衅。
“皇上御赐的茶德妃是有多舍不得,竟拿这种茶来打发本宫。”说罢,“嘭”一下将茶杯放回桌案上。
“本宫原想,颐庆宫有的茶,拜月宫都有,拜月宫有的茶,颐庆宫倒是不见得有,难得淑妃来品茶,总得请娘娘尝尝拜月宫没有的,虽不及贡茶精贵,淑妃就当喝个新鲜吧。”
“初八那日,德妃倒是可以带些过去,也请别宫的娘娘贵人美人们尝尝新鲜。”
萧墨寻叹了口气道:“如今入了宫,这茶都叫家里别的姐妹争了去,淑妃今日喝的,还是前些日子萧大人托人带过来的,没有多少,还请淑妃多担待,莫将这茶说了出去。”
“不过话说回来,宫里的娘娘、美人大多喜欢贡茶,这种茉莉茶,怕是见也没见过。”
“可不是嘛,这种茶淑妃也见的不多。”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斗着嘴,气氛愈来愈紧张,芷兰觉得连周遭的空气似乎都一下子清冷稀薄了起来,偏偏二人还都面带微笑,不紧不慢,闲谈似的。这一场唇枪舌战,终结在小太监高亢的嗓音里,“皇上驾到。”
二人收了声,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站起身,理了理衣襟。
武帝走进来,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
“皇上万安。”二人各自行礼。
“免礼,都坐吧,淑妃怎么来了。”
武帝走到上首的主位坐下,萧墨寻目不转睛地看着墨离,走到她左手边坐了下来,表情比起方才已经截然不同了。墨离叹服,她这个姐姐的台面功夫果然了得,年年在茉莉茶的争夺中拔得头筹真不是徒有其表的。
“今日闲着无事,便过来坐坐。”
“你们姐妹二人是该常走动,颐庆宫离得拜月宫也不远。”
“皇上说的是。”墨离如是道。
“择日不如撞日,德妃啊,朕今日便在颐庆宫用晚膳了,淑妃也一道吧。”
墨离抬头看向武帝,为何如此?她向来与萧墨寻不大对付,他一直都是知道的。三人一起用膳,这算怎么回事?找什么理由推辞呢?
“朕听闻德妃的小灶擅做点心,手艺精湛,比起朕的御厨有过之而无不及,朕一直想来尝尝,淑妃不是也爱点心吗,正好今日一起,德妃,如何?”
萧墨寻笑道:“皇上金口玉言,臣妾欣然从命,素心,叫小厨房准备御用晚膳,另外再准备他最拿手的国色天香。”
“是,娘娘。”
武帝笑了:“国色天香?朕愈发好奇了,什么样的点心当得起这四个字。”
“一会儿皇上就知道了,厨房准备晚膳要些时间,不如臣妾陪皇上下盘棋吧。”
武帝大笑起来,“你倒是输的起。”
“有什么关系,输给皇上臣妾心服口服。”
墨离脸色不虞,萧墨寻整个人都显露出一股媚态,是打死她也学不来的,这股子媚态由内而外,显得十分自然,一点也不扭捏做作。
“淑妃,不如你陪朕下盘棋吧,德妃,你看着点儿。”
宫女们很快便布好了棋盘,武帝先落座,墨离坐在对面,萧墨寻坐到一边。武帝执白,墨离执黑,当是武帝先下,却听武帝道:“淑妃,朕让你先行。”
通常来说,墨离都是知书达理的推辞,请尊者先下,但方才眼见武帝与萧墨寻眉来眼去的打情骂俏,心气已是不顺,听武帝这样说,毫不客气的落下一子,看着武帝道:“如此,谢皇上恩典。”
武帝有片刻失神,墨离的棋艺他心里最是清楚,他其实也就是礼貌的提一提,压根就没想过墨离会先落子。一旁的萧墨寻也有片刻的失神,小九就是这样,得理不饶人,半分夫妻相处之道都不懂,四妃之首的宝座到底怎么坐上去的,这些年过去,坐的还挺稳当,也真是怪事一件啊。
墨离专注的盯着棋盘,虽然棋盘的一角只落有她的一颗黑子,但墨离已然开始铺垫战场,缜密构思起下一步、下下一步、下下下一步……总之,这盘棋,她一定要将武帝杀得片甲不留,半分情面都不会给他留的。
墨离虽然姿色出众,却从没想过要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美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当然,老太爷当年执意将她带在身边教导,也不是为了将她培养成美人。七岁那年,有一次独自坐在院子的大树下,老太爷正好经过,看她半天不动,一时好奇就走了过去,彼时墨离正拿着树枝,挑起两群蚂蚁之间的争斗,老太爷看了一会儿,问道:“你知道木兰从军的故事吗?”
墨离头也不抬地回道:“知道呀,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你是哪房的丫头?”
墨离抬头,甜甜一笑,“爷爷,我是小九妹。”
老太爷戎马一生,四处征战,在家的时间一年统共没有多少日子,打这以后他每次回家就会特别留意萧家最小的这个孙女,小九妹萧墨离。过了几年,他先后找机会又试了墨离几次,最终决定将她带在身边,亲自教导。他觉得这个小孙女,志气高洁,有勇有谋,善加提点长大必成大器。后来,这个小孙女何止是成大器,还成伟业。
惊蛰之战前,老太爷突然辞世,军中一时谣言四起。墨离那时候很年轻,除了伤心,对于当时的局势、危机,甚至暗藏着的杀机都毫无所觉,只是伤心欲绝的哭倒在中军大帐。随战的几位大将意见不一,最后董卓力保由萧墨离打首战,也可谓是孤注一掷。萧墨离没有辜负董卓,更没有辜负对她寄予厚望的老太爷,她不仅打赢了,还经过巧妙的排兵布阵一举歼灭敌军主力,斩杀主将,从此拉开了每战必胜的序幕,北疆的战场正式进入萧墨离时代。
墨离的棋艺便是在北疆练就的,为她的棋艺打下扎实基础的,不是别人,正是宣麟;而宣麟其实不是别人,而是浮屠所化。宣麟不死,浮屠不得归,但浮屠又到了不得不归的时机,因此宣麟被害的时候,浮屠没有丝毫的反抗,顺势而为,返回了天界,回到了幽幽谷,只是墨离会那样耿耿于怀,那样伤心却是他始料未及的。浮屠的棋艺和他的为人差不多,凶悍阴险、杀伐果决,所以墨离的棋路在一定程度上继承了浮屠的风格。
此刻,再看武帝和墨离的棋局,武帝已被逼得有些穷途末路,即便如此,墨离仍是死死咬住,寸步不让,大有赶尽杀绝之势。萧墨寻的棋艺很一般,但里面的门道还是看得懂的,墨离的一手棋,看得人惊心动魄,萧墨寻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武帝虽面色清冷,心里却在笑,看样子墨离是真恼了,她还从没这样以拼命的姿态同他下过棋,她一直都很谦和礼让,其实他一直都晓得,以往他赢的那一子、半子,都是她让的。今日总算是见识了她的真实水平,确实厉害。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武帝和墨离仍专注于棋局,就连宫女们进进出出摆好了晚膳也浑然未觉。萧墨寻凑过去看看,棋局胜负已定,但墨离似乎并不满足于此,正在铺更大的局,而武帝似乎也并不甘心于此,正在努力反扑。
萧墨寻双手一伸,呼啦呼啦没几下就把棋盘给搅合了,一把抱住武帝的手臂,撒娇道:“皇上,晚膳都摆好了,赶紧用膳吧,凉了就不好了。”
“萧墨寻,你做什么?”墨离一下子跳起来,怒瞪着萧墨寻,就差动手了。
萧墨寻漫不经心斜了墨离一眼,“皇上整日都为政事操劳,晚膳布好了当然是请皇上用膳了,还能做什么。”
墨离气得直喘气,好好的一局棋,就这么叫萧墨寻给搅合了,真是气煞老夫!气煞老夫也!
“也罢,用膳吧。”武帝站起身,准备随德妃入座。
“臣妾偶感不适,胃口欠佳,先行回宫了。”墨离也站起身,脸色不虞。
武帝扭头看着她,心里极欲挽留,如今见面的机会少之又少,更别说一同用膳了。三人静默的站了半饷,武帝才道:“你回宫去吧。”
“谢皇上。”
德妃挽住武帝的胳膊,娇滴滴地说道:“皇上,入座吧,淑妃向来都是这个样子,不解风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用过晚膳臣妾陪您下棋。”
武帝面露喜色道:“好,还是你知情识趣。”
墨离气鼓鼓的往外走,硬生生搅了我的局,确实挺知情识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