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爷的无头镖,袁啸牧和袁尚卿一同押送至肃州县衙,回来的路上,二人遭遇埋伏,都受了伤。袁啸牧受了些轻伤,袁尚卿因掩护父亲,伤的较重,左腿骨折,幸亏得苏秦医治,否则袁尚卿的左腿怕是保不住的。尉迟瑾依隔三岔五的就要到袁府来跑一趟,说是来找袁子卿,每每都是直接跑去静疏斋看望袁尚卿,每次来还都不空着手,府里的下人们都觉得,阿宝郡主早晚是要嫁到袁府来了,看她对袁大少的态度,幽州城乃至周边的公子哥们都没什么指望了。
袁子卿每隔几日就要去苏氏医馆替袁尚卿抓药,苏秦会根据她的描述对治伤的药方做些调整。只是,苏秦的态度让袁子卿很是恼火,且一天比一天更为恼火,尤其是看到来医馆看诊的那些姑娘们看苏秦的眼神,这火,窜的有些压不住。眼看除夕将近,各家各户都开始忙着准备年货。袁子卿想,索性一次多抓几帖药,也好在家过个清省年;再者,酒楼饭庄、商铺医馆之类的过年大多是关张的,到时候也没地儿抓药去。
这日,袁子卿在雁儿的陪同下,来苏氏医馆抓药,正巧闾山陈家的小姐也在,正娇滴滴的同苏秦攀谈,其实苏秦对哪家姑娘都十分寡淡,估计连名字都记不清楚,但看在袁子卿眼里,总觉得他有那么一丝暧昧的不自然。陈家小姐手里拎着药包,却仍坐在苏秦对面不走,有一句每一句的闲扯着。苏秦有时回,有时不回。袁子卿在一旁等着等着,便失了耐心,“这位小姐,若是看过诊了,麻烦让一让。”
陈家小姐扭头瞪了她一眼,仍是坐着不动。
“你在这儿都耗了半个时辰了,坐这么久不嫌累吗?我看得都嫌累。”袁子卿一准儿是被气糊涂了,倘若清醒,她最多就是瞪一眼陈家小姐,然后坐到一边继续等。
陈家小姐脸色愠怒地看着她,嘴角带出一抹轻蔑的笑,“若是记得没错,袁小姐在飘香院待过,照理耐心该是极好的,怎的等了这么一会儿功夫,就耐不住了?”
这话说得很是露骨很是难听,袁子卿的脸色顷刻就白了,咬着唇,气也不顺了。
“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知道的多了未免叫人看低几分,还是端庄矜持些好,你说呢,陈家小姐。”苏秦不咸不淡的来了一句。
陈家小姐脸色微变,有些尴尬,有些羞涩,“今日烦劳先生,小女子先告辞了。”
“走好不送。”
倒不是苏秦刻意要帮袁子卿,而是陈小姐那番话竟将她说得有些郁结攻心,苏秦是担心她晕厥之症复发,终归还是要他费心医治,在他看来,袁子卿比陈家小姐更为棘手。待袁子卿坐下来,苏秦问道:“袁公子的腿好些了吗?”
“托先生的福,有所好转,偶尔可以下地走走了。”
“不忙走,这天儿是越来越冷了,他的腿冻不得,本就伤筋动骨,再受个寒雪上加霜,还请转告袁公子,务必好生休养,切忌急躁,等来年开了春,天气暖和再动不迟。”
“好的,我一定转告兄长。”
“袁公子近日胃口如何?”“还不错。”
“睡眠如何?”“不十分踏实,偶有梦魇。”
“可会冒虚汗?”“这倒没听他说起。”
苏秦一边问,一边写着方子,不时停下来思索片刻。袁子卿坐在他对面,静静地看着他。他这个样子,看起来有些拒人千里的冷漠,同私闯她闺房的表现截然不同,袁子卿有些懵,两种表现若能综合一下该是不错的,一个彬彬有礼的君子、风度翩翩的蛮子。
苏秦忽然抬眼看着她,袁子卿一惊,他不会趁着现在对她怎么样吧?不会的,雁儿在呢,他不至于胆大包天至此,却听他说:“石头,你领她去抓药,这是方子。”雁儿跟着石头走了,这下只剩他们俩了。
袁子卿正襟危坐,看了看门外,虽说医馆并不靠着最热闹的街,但外面街上不乏有人经过,住在沁园这片的都知道苏氏医馆,经过的人,必会将目光投进来。若是正巧与苏秦的目光相遇,男女老少不分长幼,都会十分礼貌的笑着点头示意,受过他恩惠的,大多会走到门前,叫他一声苏先生,问一声好。袁子卿想,他虽然支走了雁儿,也不至于对她怎样吧。
“袁姑娘,你我之间,是不是有何误会?”苏秦不喜欢袁子卿看他的眼神,仿佛他们认识了很久,仿佛他们不仅仅只是郎中与病患的关系。
“误会?”袁子卿嘴角微扬,但那不是笑,“我是真的好奇,先生前后截然不同的样子,简直浑然天成,究竟是如何办到的。”
苏秦脸色不虞,他同她不过数面之交,最亲近的那次也就是她落水,他因了心里的那丝不忍,不惜耗费真气才险险的将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独自生活了这么久,听过许多评价,说他两面三刀的还是头一回,看袁子卿的意思,这两面三刀里只怕还有轻薄之意,“袁姑娘,苏某上次就说过,我刚从大凉京都搬来,算上沁园花灯那次,我们不过也就数面之交,姑娘所言,不知从何说起。”
袁子卿心里的气已经憋了好些天,实不愿再压抑这鼓子怨气,愤然道:“原田的事且不提,上次在银杏林的事先生已经记不得了?那你三更半夜私闯民宅的事可还记得,你可闯了不止一回。”
苏秦心里一惊,莫非是他?他找了他几辈子都没有结果,竟是叫袁子卿遇到了?可能吗?会吗?可除了他,这世间还有谁会同自己这般相像,相像到让人误会?!“咝,你干什么?”苏秦又惊又怒的看着袁子卿,她竟趁他不备,在他手腕上狠狠咬了一口,一排齿痕清晰可辨,甚至泛出了血丝。
“先生的做派,比这个过分的多了去了,我看先生的记性不大好,留个佐证,下次再见面的时候,也好辨识不是吗?”袁子卿看着苏秦,心想,下次你再夜闯静香斋,我便当场揭穿你这伪善的面目,看你怎么收场,耶律鹰革。
雁儿拿着药包出来,袁子卿便起身走了。
苏秦看着手腕上的齿印,心里隐隐作痛,同样的位置似乎在很久以前也被人狠狠咬过,那个人的样子朦朦胧胧、模模糊糊的记不清楚,可她伤心欲绝的声音此刻却异常清晰的在他耳边响起,“你为何要这样对我?”苏秦连连叹气,袁子卿说的没错,他的记性确实不好。
在袁府门口,碰到了满脸喜色的尉迟瑾依,袁子卿迎上前,笑着说道:“昨日刚来过,你也太勤快了。”
“我有事跟你说,快走吧。”尉迟瑾依拉住袁子卿的手往府里拽。
“雁儿,把药拿去厨房,再去静疏斋说一声,就说我回来了,晚点过去探望大公子。”
“是,二小姐。”
袁子卿几乎是被尉迟瑾依拉回了静香斋,“瑾依,你神神秘秘的到底什么事啊?”
此刻进了客堂,二人坐下来,尉迟瑾依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犹犹豫豫的不知道怎么开口。袁子卿也不催,丫鬟来上了茶,布了点心,她看尉迟瑾仍旧在兀自纠结,就吃了几块点心,等着。
“子卿,袁老爷今日去我家提亲了。”
“咳咳咳。”袁子卿呛的连连咳嗽,“什么时候?”太突然了,前几日她还试探过袁尚卿,看他的意思,近阶段怕是没这个心思,可怎么大伯父突然就去太守府提亲了。
“就刚才,我来找你的时候,袁老爷还在我爹书房呢。”尉迟瑾依的脸红扑扑的,带着女子的娇羞,很是动人。
袁子卿看着尉迟瑾依笑,真好,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她对袁尚卿的那点心思,只怕幽州城里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我堂哥是个很有责任心的人,做事极有分寸,为人又很正直,他一定会对你很好。”
尉迟瑾依促狭道:“这话听着,有几分酸意。”
“是啊,这么好的一个堂哥,从今往后就是别人的了,我能不羡慕,不嫉妒吗?”
“哪有,你堂哥还是你堂哥,往后,我们天天都能见面了,你不高兴吗?”
袁子卿瞪了她一眼,“就这么着急做我嫂子啊。”
尉迟瑾依双颊绯红,“我懒得跟你啰嗦。”
二人说说笑笑闹了一阵,尉迟瑾依才起身告辞,袁子卿将她送出了袁府大门,折回身就去了静疏斋。袁尚卿靠躺在书房的蝠榻上看书,屋里置了好几个取暖的铜鼎,暖融融的。
“哥。”袁子卿站在门口看了他好一会儿才敲门。
他抬头,眉眼之间尽是暖暖的笑意,“子卿,过来坐。”
袁子卿脱去大斗篷交给丫鬟,走到蝠榻边的椅子前坐下来,“你气色不错,腿还疼吗?”
“不疼,只是近日鲜少走动,浑身都觉得有些僵硬。”
“苏先生说,还是要好生静养,尤其受不得寒,等来年开了春,当能好利索。”
袁尚卿点了点头,“这些日子劳你替我抓药,辛苦了。”
“哥,你这样说是不是太见外了。”
袁尚卿但笑不语。
“今日,大伯父去太守府提亲了。”
“什么?”袁尚卿脸色立变,“你说什么?!”
袁子卿也吃了一惊,他不知道?“大伯父没跟你说吗?他今日去太守府提亲了,而且,看瑾依的样子,太守大人当是应允了这桩婚事。”
袁尚卿一下子靠到蝠榻上,父亲到底还是不放心,非要用联姻的方式来确认太守与他的同盟,只是眼看着大难临头,他实不愿在此当口伤害郡主,她若是知道这桩婚事不过是父辈的政治联盟,该是何等样的伤心。袁尚卿不住地叹气。
“你不高兴?是担心腿脚吗?你好生静养着,自然会好的,再说,我看瑾依一点儿也没有嫌弃你的意思。”袁子卿促狭道。
袁尚卿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随手递过去一张书签,正是那日袁子卿在银杏林捡回的树叶,已风干上蜡,叶面上寥寥数笔:一庭离怨青襟泣。袁子卿接过来一看,正想嘲笑他两句,却听小丫鬟道:“大公子、二小姐,老爷来了。”
待袁啸牧进了屋,袁子卿十分乖巧的问安告退。虽然她知道,大伯父不介意,堂哥也不介意。但人嘛,该有的自知之明不能丢,这是不讨别人嫌弃的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