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理王娶亲的大喜之日,西城乃至整个西兹国都沸腾了。
理王新娶的侧妃青烟,是西兹国的第一舞姬,她本身就是一个传奇,仅用了十年不到的时间便脱奴为民,身上舞裙的颜色也是一路不停地换,最终定格在由纱音亲制的艳紫色。如今嫁入王府,成了名副其实飞上枝头的凤凰,从此跻身最高贵的阶级。青烟以自己的人生书写出的,又何止是一场传奇。
街道两侧被挤得水泄不通,东城、南城、北城甚至中城的奴、民如潮水般涌入西城,大家都想来看看这位书写传奇的平凡女子,这位实现人生逆转的传奇女子。
青烟坐在皇族辇车内,身着红色嫁衣,脸上的面纱遮去了精致的妆容,此刻神色平静地看着走在接亲队伍最前端的耶律鹰棘,周围的人和事都无法牵动她一分一毫,她终于嫁给他了,且不管等待她的是什么,她终归是嫁给他了。
霍瑾依站在西城城楼的走廊上看着迎亲的队伍渐行渐远,她曾经也坐在那样的辇车里从东城门一直进了中城勤王府的大门,那日街道上路人寥寥,几乎感受不到喜庆的气氛,她一路浑浑噩噩,怎么进的洞房都已记不清楚。但青烟,此刻该是幸福的吧?!一个女人,以生命做赌换来的喜结连理,除了真心,还能是什么。只可惜耶律鹰棘这个人,心防太重,若她能不计较他的虚情假意,日子肯定会过得很好。
“怎么不在府里参加喜宴?”
霍瑾依吓了一跳,扭过头去,见李拓沿着楼梯上来,“这话,应该我来问你。”
“我向来不喜应酬,今日这么热闹,光看都觉得头疼。”李拓站到霍瑾依身侧,远远看着迎亲的队伍,回想起那日她和勤王大婚的情形,往事历历在目。
“哦?秋收筵席李大人不也参加了吗?”
李拓一笑,“假装不知道,有那么难吗?”
“假装不知道,很容易吗?”霍瑾依反问。
李拓看着远方,脸上扬起和煦的笑容,确实,假装不知道比假装知道,更难,“你还好吗?往后有何打算?”
霍瑾依哼笑了几声道:“你也问我打算,怎么,问我打算是要对我负责吗?”
一句埋了很久的话,呼之欲出,到了嘴边却还是被李拓硬生生的咽了回去,他想负责,她就让他负责吗?
“我不能软弱,我的问题我自己来扛,你若替我分担了,难免会生出依赖,在这里,依赖这个东西最是要不得。”霍瑾依望着远方,目光没有焦距,“所以,不要对我好,李拓。”
她绕过李拓下了城楼,他没有跟上来。她知道他是很好的人,值得托付终生,可是他们之间从一开始就注定没有将来,强行扯出交集只会害了他,这世上她最不愿伤害的人,除了苏秦,就是他。
要不是出了今早的事,霍瑾依很想出城转转,哪怕只是去附近的矮山爬一爬,结果只能在茶楼的老位置枯坐了一整天。酉时,茶楼要打烊了,霍瑾依想着这个时辰回去,喜筵应该已经进入尾声,最多就是遇上告辞的人群,她一个不入流的平民没人会注意她,正好趁着热闹悄悄的回厢房去。
王府各处都挂着大红灯笼,喜庆仿佛被纂刻到了地上,随着灯笼照出的光,绵延的到处都是。霍瑾依远远看了正堂一眼,那里依旧热闹非常,看着不像是喜宴的尾声。她沿着僻静的小路回到厢房,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厢房门口的理王。他身着大红喜袍,背手而立,笼在红色的烛光里,整个人看上去很有几分暖意,霍瑾依上前行礼,“恭贺王爷大喜。”
“不是叫你有多远躲多远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他的神色和口气,与他身上的暖意形成强烈反差。
霍瑾依苦笑道:“王爷明知道,我无处可去。”
他站了很久,一直也没说话,像是在想什么心事。霍瑾依站在一侧静静候着。洞房花烛夜,或许对他而言已无甚新奇,但青烟不一样,她此刻一定心绪复杂的等着他、盼着他。可看他此刻的样子好像没有要走的意思,霍瑾依有些郁闷,也有些忧心,郁闷的是他一个新郎倌不去看新娘子,却来堵她的房门是几个意思?!忧心的是,此刻这种情形若是传到青烟的耳朵里,少不了生出误会。
“王爷,侧妃还在等你。”霍瑾依忍无可忍的提醒道。
理王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过了半饷,忽然道:“明日勤王会派人来接你,你收拾收拾吧。”说罢抬脚就走。
霍瑾依只觉脑袋里的“嗡”的一声响,急忙跟了上去,“王爷,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从明日起,你就是勤王府的舞姬了。”
霍瑾依停下脚步,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心里各种情绪翻杂,屈辱、羞愤、怨恨、惊怒……她像货物一样被送过来又送过去,偏还得表现的心平气和,任凭她再努力也压不住此刻翻腾上窜的怒火,脱口而出道:“王爷将我送去勤王府,是再给我一次机会刺勤吗?”
他闻言也停下了脚步,“袁子卿,你不要太放肆。”
“最坏不过头点地。”
他转过身走回到她跟前,“听你的口气是愿意跟着本王了?那本王收你做个通房丫鬟吧。”
“你……”霍瑾依气得只觉血气一阵一阵上涌。
“此去勤王府,是大王的旨意,你好自为之吧。”理王转身走了,他何尝愿意将她送走?可谁曾料想忠王会去父王面前讨要她?现在勤王将她要去,在他看来,合情合理。
霍瑾依站在原地许久未动,她竟然,又要回到勤王府去了!老天爷,你这样毫不留情的考验我,究竟要降何大任于我?能不能先给点暗示,我也好有些心里准备。叹了口气,情绪低落的回到房里,百无聊赖的收拾东西,她要如何在勤王面前假装霍瑾依呢?他们一起生活了多年,除了没有圆房,彼此很熟悉,熟悉到无可假装。
月色孤清。
霍瑾依躺在榻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干脆起身梳洗,穿戴整齐。
“咚咚咚”敲门声忽然响起,在寂静的深夜显得尤其刺耳。
“谁啊?”
“对不住,打扰霍姑娘休息,青妃请姑娘听涛轩一叙。”
“现在什么时辰了?”
“丑时。”
霍瑾依叹了口气,什么天大的事要在这个时辰叙?青烟,你和理王都有意思,他上半夜来找我麻烦,你下半夜来找我麻烦,你俩的洞房花烛倒是别出心裁,“我穿戴一下就过去。”
“青妃说不着急,她会等姑娘的。”
“有劳了。”
霍瑾依在房里磨蹭了好一会儿才裹上厚外披出了门,外头更深露重迎面扑来一阵阵凉意,霍瑾依瑟缩了一下,紧紧外披,大步往听涛轩走去。青烟背对着门站在窗前,半开的窗户里涌入浓浓的夜色和凉意,她却浑然未觉似的站着一动不动。
“青妃,霍姑娘到了。”
她这才转过身来,看向大门。
霍瑾依走进听涛轩之前已脱去外披交给丫鬟,进去之后,恭敬行了一礼,“青妃安康。”
“免了,过来坐吧,你们都退下。”青烟走到中间的主位上坐下,脸上没有新嫁娘该有的喜色,相反,清淡的有些让人难以置信。
听涛轩里,唯剩下她们二人,她有什么特别的话,想要说吗?霍瑾依走到她左下首的椅子前坐下,桌案上已布好茶点。
“听王爷说,你明日一早就要离开,我想,该见一面,道个别。”
霍瑾依笑了笑,回道:“多谢记挂。”
“都说勤王为人豪迈磊落,想必不会亏待你,若你能嫁给他,日子该会很好。”
霍瑾依没有接话,因为不知道要怎么接,看了青烟一眼,她依旧一脸的清淡之色,看不出喜怒,辨不出心情。
“洞房花烛,王爷和我先后前来叨扰,对不住了。”青烟突然话锋一转。
霍瑾依立刻打起精神,果然有人到她面前搬弄是非,“青妃不要误会,王爷想必是出来醒酒,顺便过来支会我一声。”
“顺便?”青烟哼笑道,“从正堂到你所居的厢房七拐八绕的,王爷岂会顺便过去。”她站起身,慢慢踱步,眼见的很是心烦气躁,脸上却是看不出半分异样。
霍瑾依坐着不接话,多说多错,不如沉默。
青烟来来回回、复又来来回回的走了好一会儿,听涛轩里静的落针可闻,霍瑾依一直看着她,看来此中不仅有误会,而且深了。
“瑾依,我只要你一句话,王爷有没有挽留你?”青烟突然问道。
挽留?他随口胡邹的通房丫鬟若能算作挽留,她真想死了算了,“没有。”
“当真?”青烟看着她,眼神犀利。
霍瑾依叹了口气道:“其实你心里早有计较,何必多此一问,明日我便离开王府了,在西兹娘娘面前许下的誓言,决不违背,你大可放心。”
青烟直直地看着她,仿佛要一直看到她心里。白日里她受了不少理王妃和两位侧妃的气,可那些远远比不上有人告诉她,王爷很早就借故离席去厢房门口等霍瑾依,一直等到她回府,俩人相谈甚欢聊了许久王爷才离开。她一直都晓得,霍瑾依对耶律鹰棘而言是特别的,至于特别到什么程度,她心里没有底,这让她惶恐,更令她不安。理王告诉她霍瑾依被勤王要了去的时候,她心里难免窃喜。
霍瑾依不愿在此事上多做纠缠,遂起身行礼,“青妃若没有其它吩咐,我就告退了。”
“你多保重。”
“青妃也多保重,就此别过。”
青烟看着她的背影,不管霍瑾依对耶律鹰棘而言,有多么特别,明日之后,她就是勤王府的舞姬了,留在耶律鹰棘身边的,只有她而已。再者,一个舞姬的性命,其实是很轻贱的,就算不明不白的死了也没人会在意,更没人会过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