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尧天宫正殿的大门开了,青铎身穿灰色描金长袍,头戴玉冠,双手笼在袖筒中走了出来,今儿这天,阴沉晦涩,薄雾迷离,不似往年的秋收那般明媚。过了一会儿,西殿的门也开了,一身玄衣长衫的苏秦走了出来,二人对视一眼,淡淡一笑。今日之后,苏秦再不是苏秦,而是昊渊;他再不是球球,而是甘愿滞留在此的青铎。
东殿的门被打开后,两位侍女一左一右搀扶着盛装的“袁子卿”走了出来,她头上戴着面纱,身穿紫色曳地流彩云锦裙,看上去很端庄、很华贵。
“时辰差不多了,送圣主前往祭天台。”青铎对着侍女们命令道。
“是,大巫师。”
苏秦走下台阶往祭天台去,从青铎面前经过的时候,听他用神识提醒道:血祭之后,他很快就会醒,君上务必看准时机。
苏秦扭头看他,会意地笑了笑,回道:你担心我,我很高兴。
青铎看着苏秦的背影,默默叹气。
自从在南城门外再次遇见苏秦,他心里就一直隐隐的有些惊惶,也不知道助他收回魂魄,究竟是对是错。他原先的计划里,勤王是要醒过来的,勤王不醒,作乱的几位王爷没人压得住,他要如何脱身?最关键的是,当初辟走君上一魂之人,是何用意?眼下却由不得他思前想后,考虑更多,姐姐还在城外方庄等他。
今日的祭天台格外庄严肃穆,豹卫军手执武器将整个祭天台都围了起来,看上去不像是要举行血祭,倒像是要处决重犯。
青铎走上祭天台,十分恭敬的对着西兹王行了跪拜大礼,除了躺在西兹王身侧玉石床台之上的勤王,其他几位王爷,竟一个也没有到场,“大王长生。”
“大巫师免礼。”
“谢大王。”青铎站起身,缓步走向法台,连苏秦你都允他观礼了,为何将几位王爷拒之门外呢,有些事情,回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过了今日,或许西兹就要易主。
此刻,东、南、西、北四城已经全部封锁,所有百姓都被勒令不得出门,否则斩立决。四位王爷驻扎在城外的军队于昨晚秘密集结至南城门外,眼下,兵分四路由四门浩浩荡荡向着王宫进发,忠王事先已将中城守军调离,四王的军队顺利会师于王宫前的大广场。
当祭天台边出现四种不同颜色的蟠龙旗时,青铎刚刚开坛做法,平地而起的旋风吹得祭天台上众人睁不开眼,盘腿而坐的青铎在旋风中稳稳的升至半空,他双眼闭着,双手相握置于腿上,嘴里默念着咒语。
祭天台边,四王的军队已与豹卫军打成一片,叫喊声、厮杀声此起彼伏。西兹王在几个贴身侍卫的簇拥下往深宫内院撤走。青铎猛地睁眼,袖筒中的利刃瞬间飞出,不偏不倚□□了对面圣主的心口,紧接着自破左右手腕,向空中洒出无数血滴,圣主的血被风卷至半空,与青铎的血慢慢汇聚到一起,向着勤王倾泻而下,到了他面前,立时分成四股血流,从鼻子和耳朵中迅速涌入,待空中的血流消失,青铎双手结出法印猛的推出,肆虐的旋风一下子向四周奔涌而出,四王的军队连同豹云军均被震翻倒地,一时间,鸦雀无声。
青铎深呼吸,慢慢落到地上,睁开眼道:“礼成。”
信王大喊一声:“杀勤王者,赏黄金一斗,加官进爵。”倒在地上的军士们沸腾了。
苏秦一下子飞至半空,勤王被他用一股力提了起来,谁也休想动他的魂魄,谁敢动,谁受死。比先前更为猛烈的一阵风平空而起,勤王与苏秦背对背的悬于半空之中,苏秦双手合十,运气施法,无论如何今日也要收了他。祭天台边的军士们只片刻犹豫,纷纷提剑往祭天台上跑,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只是凡人如何与神斗呢。一边是天谴幻境之中的凡人,另一边却是早已除去仙籍反出天界的上古尊神,两相实力,不言而喻。半空中一道刺目的光将勤王和苏秦笼住,祭天台上的军士们纷纷遮眼回避,那光亮令人无法直视。待狂风散去,光亮消失,祭天台上哪里还有人,苏秦不见了,勤王也不见了。
此刻,昊渊骑着马风尘仆仆的赶往城外方庄。青铎,谁都可以让你带走,唯青孜不行。
方庄门口,青铎与袁子卿刚刚上了马车,看着远处一骑风尘朝着他们疾驰而来。君上,你若不是来道别的,我此生都不会原谅你。
到了近前,昊渊勒停了马,细细端详起袁子卿,阿瑶,是你吗?是你回来了吗?
“多谢君上特来相送。”青铎漠然道。
昊渊叹气,“青铎,这里不过一个幻境,且还不是你的幻境,你要如何在此隐居?”
“君上答应过我的事,可还记得?”
“幻境若虚,你执着的一切都是虚妄。”昊渊看了一旁不明所以的袁子卿一眼,接着道:“随我回到尘世,何去何从且看青孜的选择。”
青铎看了袁子卿一眼,叹了口气,他又何尝不知道此处的一切都是虚妄,可是在虚妄之中待久了,却是生出了很多难以割舍的执念。
昊渊默默地抬头看天,时辰当是差不多了。天已变、云亦在变,刀疤应该已经杀了朱雀的化身,这个幻境,很快就会随之幻灭。待远处的群山开始模糊不清,近处的小溪开始停滞不前,昊渊知道,袁尚卿已死,幻境即灭。
西天梵境之外,少泽帝君和元戎帝君已等候多日。
朱雀、青孜、球球、穷奇先后出现在西天梵境入口,紧接着,一袭玄衣长衫的昊渊也出现了。少泽和元戎对视一眼,正如粦韬所说,他与昊天大帝确实难以分辨。
朱雀冷着脸,四下看了看,“我怎会在此,西天梵境有何不妥吗?惊动了两位帝君不算,连昊天大帝都给惊动了。”
青孜的笑容僵在脸上,走上前道:“朱雀,你怎么了?”
朱雀回头看了青孜一眼,不悦道:“你怎敢直呼本神君名讳?”
青孜心里“咯噔”一下,视线有些模糊,看着朱雀喃喃道:“我是小十七,你……不记得了?”
朱雀不再看她,向着昊渊、少泽、元戎行了一礼,“若无不妥,本神君先走一步。”说罢腾云而起,青孜着急去拉,朱雀衣衫的一处袍角从她手中滑脱,那个原本温情脉脉的人在她越来越模糊的视线中渐行渐远,很快没了踪影。
青铎出了梵境就变回了原身,他觉得唯有此法才能堂而皇之的跟在青孜身边,尤其当他看到昊渊鄙视他的眼神,他更是觉得此法甚妙,比如此刻,他大赖赖的往青孜怀里一扑,“神君或许只是暂时记不得姐姐,过一阵子就好了。”
青孜抱紧球球,吸了吸鼻子,“是吗?可我看他一脸冷漠,看我的眼神形同陌路,真的只是暂时记不得嘛。”
“姐姐可以去苍峨山找他呀。”
“说得也是。”青孜破涕为笑,低头看着球球,“许久不见你,变聪明了,有长进。”说罢,看向少泽和元戎,微微俯身行礼,“请帝君降旨将我逐出五神山吧,横竖我是没有这个仙缘的。”
“青孜……当初送你入梵境……”
“帝君,过去的事便由它过去吧,我虽然出来了,仍是半妖半魔之身,我的事,还是我自己看着办吧。”青孜打断少泽,他的话,她已不愿相信,“穷奇,我们走。”
穷奇现出原形走向青孜,眼睛却始终停留在昊渊身上,这个人,是昊天吗?怎么可能?青孜抱着球球坐了上去,想起那日她和穷奇被送进西天梵境的情形,心里一阵感伤。但她知道,此时此刻,自己对少泽帝君的心思才算真正放下,西天梵境这一遭,好似南柯一梦,虽然她已不记得梵境中事,但能放下对帝君的执念,这一趟不算白忙,更何况还救出了朱雀。
穷奇腾云而起,球球一双小爪子紧紧抱住青孜的手臂,“姐姐,你可不能再扔下我了。”
“嗯,以后不会了。”青孜伸手摸摸球球的小脑袋,小声道:“听闻,你偷到火石榴了?好本事,有出息。”说罢,伸出了大拇指。
球球笑得花枝乱颤,很不要脸地说道:“多亏老子英明神武,差一点被元戎帝君捉到。”说罢,调皮地吐舌。
粦韬不知何时出的梵境,此刻站在昊渊身侧,看看少泽,复又看看元戎,一脸的惆怅。昊渊反剪双手,好整以暇地看着少泽和元戎,他们显然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也知道了昊天当初交托给他们的根本不是什么心魔,而是他的邪魂。少泽和元戎不知该如何称呼眼前的昊渊,据粦韬说,他曾和昊天大帝一道执掌天地,但他毕竟不是昊天大帝。
“君上,往后想去哪里?”粦韬开口打破了此刻微妙的气氛。
“离开了太久,想四处走走看看,住一阵子再说,不知二位帝君可欢迎吗?”昊渊不动声色地问道。
元戎接话道:“君上重返天界,是吾辈之荣幸,五神山随时欢迎君上驾临,再者,垣霞公主也一直在等您。”
“垣霞。”昊渊重复道。他统共就见过七公主几回,垣霞长什么样,完全没有印象,“也好,就随你们去五神山吧。”以前,他都住在昆仑山上,身边只有簌簌,孤独就是他全部的生活。但昊天不同,他跟随在母神身边,由她亲自教导,母神甚至用灵思造出了七公主助他执掌天地,他恨昊天,更恨母神厚此薄彼。忽然很想看看昊天曾经生活的地方,很想见见昊天宠爱过的、唯一活着的妹妹。
粦韬看着三人腾云离去的背影,愁眉不展。昊渊对天界向来避之不及,如今邪魂归体却留了下来,真不知道是福是祸啊。转身走入梵境,他擅动朱雀神君的天谴,违背与青孜立下的死生讫,他此生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天劫,很快就要来了。
无论昊渊的回归会给天下、给苍生带来什么影响,他都无法得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