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疾云厚。一场猛雨将至。
昊天殿很久没有这般热闹了,殿内殿外都是人。昊天阁的屋顶飘着几张白色的大经幡,二层最里间摆着一具红水晶棺椁,盛装的垣霞公主躺在里头,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
离夙的出现,就像一滴水落到了热油锅里,在场众人的真气一下子就乱了,若不是碍于两位帝君,怕是要动手。离夙平静的走进昊天殿,在垣霞公主的画像前行礼,往祭奠的花篮里郑重地投下一朵木槿,朝着昊渊一揖,“君上节哀。”
昊渊漠然地看着她,未作表示。
无泪的出现,使得现场原本凌乱的真气乱的很不像样。他也平静的上前行礼、祭花,朝着昊渊一揖,“君上节哀。”
“你来做什么?此事同冥山没有半分牵扯。”昊渊看着无泪,冷冷质问。
“昊天大帝曾是天地共主,如今他的妹妹驾鹤西归,冥山于情于理都要来拜祭。”
与无泪的纠缠戛然而止,现场的真气乱出了新的境界、新的高度,就连原本坐在正殿君座上的两位帝君也走了下来,到了人群里头。青孜,一袭素雪绢裙落在了昊天殿前。
昊渊默默看着她,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你本已答应我不来拜祭垣霞,为何只身前来?如今,要如何脱身?!
众人的目光都随着青孜的移动而移动着。青孜一路往里到了垣霞公主的画像前,长长的吁了口气,当初在苍峨山遇见你的时候,你将我伤的奄奄一息;在长生殿再次遇见你的时候,你我又打得不可开交……你我之间,仿佛连一丁点平淡的记忆都不曾有过,妄论愉快了。将手里的木槿花投入花篮,像你这般尊贵的公主,怎会走上自我了结这条路,冲着昊渊一揖,“君上节哀。”
“你来做什么,此事同你……也没有半分牵扯。”语气已不似方才那般生硬。今日四界齐聚,鬼君的心思他尚无把握,但离夙和无泪只怕都想“请”她回去。面上可以名正言顺的挟“天子”以令诸侯,暗地里更是可以蚕食她三元归一的元神,没有浮屠和穷奇在旁,随便使点手段,抓她可谓是信手拈来。
青孜看着昊渊,此刻他脸色平静,眼神深邃,失去妹妹的伤痛在他脸上竟看不出一丝端倪,但他必然是伤心的,青孜这样觉得,很小声的说道:“我怕你太过伤心,便来看看。”
昊渊的脸色依旧清冷,心里却是一暖,他以为他的话,她没有听进去,看样子是听进去了。陆续又有人来,青孜找了个角落站着观礼,眼神没有焦距,周围凌乱的真气是因为她吗?她有些不安。
垣霞公主的祭礼,两位帝君本想请昊渊主持,但被昊渊以“无名无份”为由婉拒了。他早已除了仙籍,根本没有资格为一位上神主持祭礼,但两位帝君会来相请,让他觉得甚是奇怪。莫非粦韬没有告诉他们实情。粦韬知道的事情不少,如今昊渊却是有些拿捏不准,他的事,两位帝君究竟知道多少。
今日的祭礼由少泽帝君主持,他已沐浴斋戒三日,为垣霞焚香诵经。整个祭礼分为参尊、进馔、初献、唱礼、归天五个仪式,前四个仪式都在昊天殿,最后的归天礼,因着垣霞是自毁内元,按照天规要送往位于三重天的梵佑谷,由梵佑谷主主持完成。垣霞的水晶棺将一直安放在谷内静肃斋,待她的元气被梵佑花吸尽,元身会自行化做飞灰。立于元戎帝君身侧的四位青衣仙童,正是梵佑谷主派来的。
四项仪式井然有序的进行着,众人皆屏息而立,气氛十分庄严肃穆。礼成之后,赤字辈的四个侍卫抬着水晶棺从二层下来,在昊天殿前,郑重将水晶棺交给了四位仙童。在场众人一片唏嘘之声。
未等四位仙童将水晶棺抬上梵佑谷的马车,人群一片骚动,青孜不知被什么东西绊倒,从昊天殿的台阶上跌了下去,连滚了几下,这一跤摔的不轻,把青孜直接摔懵了,疼的无法起身,却不知道究竟是伤了膝盖,还是伤了脚踝,抑或者膝盖、脚踝都摔伤了。一颗珠子从青孜的身上掉下来,一路滚着,滚到少泽帝君脚边停了下来。
但凡识得珠子的人,皆面有惊色,比如两位帝君,比如离夙,比如无泪……;不识珠子的,看完青孜的窘迫,复又看向梵佑谷的马车。
少泽帝君弯腰想要拾起珠子,却被另一只手抢了先,昊渊拾起珠子,快步下了台阶,到了青孜身边伸手将她扶起,“摔到哪里了,还能走路吗?”边问边将珠子递回给她,“收好。”
“谢谢。”青孜接过静夜珠,有些恍惚,朱雀神君看她的眼神和别人并无二致。明明早就知道的事实,面对起来还是这般不是滋味。
众人慢慢散了,掌山师姐领着远道而来的上神、神君们前往长生殿用斋饭。昊天殿前的玉皇大帝、幽冥鬼君、离夙、无泪似乎都不急于离开。
离夙原先并不确定当年云姬交托给素磬的那颗便是静夜珠,直至今日才确认,不由怒火中烧,那该死的女人竟把静夜珠交托给一个妖尊,她堂堂护族长老,就这样同神珠失之交臂,真是可恨。
无泪此次前来,拜祭垣霞是假,伺机带走青孜是真,只是静夜珠一出现,他觉得有没有青孜已经无所谓了,只要得到了静夜珠,天地皆在脚下,青孜渺小的不值一提。
玉皇大帝执掌九重天由来已久,对于五神山的君位空缺早有不满。久尧公主避走四重天一事,在他看来就是郁郁不得志所致。如今静夜珠再现,是上天给的绝好机会,若是夺得静夜珠,还怕五界从此不以他马首是瞻嘛。
只有幽冥鬼君,不过是想同青孜叙叙旧,他如今被鄷都的大小事务缠的脱不开身,另外,他也想问问青孜,要不要随他回去看看玲珑宝镜,说不定她半妖半魔的因果缘由便清楚了。
“如今垣霞西归,我一个人住在昊天阁了无生趣,睹物思人难免伤情,青孜姑娘摔伤了腿,我送她回去,或许……在不周山借宿一段时间,或许……离开天庭也不一定。”昊渊叹气,忧伤道:“这一趟,真是不该来的。”
元戎想拦,却是被少泽一个眼神制止了,少泽淡淡回道:“君上尚在祭月,叨扰旁人不合礼制。”
“据我所知不周山至今没个地志,非天非妖、非鬼非魔,我似乎也只有去那儿舒缓一下哀伤了。”转身扶起青孜,“我送你回去吧。”看青孜的脸色,他已没有耐心再做纠缠,看样子刚才那一下他的力度没掌握好,害她摔得不轻。
“青孜……”茨崖着急上前,看她惨白着一张脸,忽然觉得,叙旧这个事不是那么要紧,玲珑宝镜的事也不是那么要紧,往后再说吧,“回去好好将养。”
“茨崖,有机会我去鄷都看你。”
“好,随时欢迎。”
昊渊扶着青孜腾云而起,青孜疼得直抽冷气,“君上,其实……你无需特地……送我。”
本想飞出去够远了才将她抱起,此刻听她这样说,昊渊忽然就什么也不想顾虑了,转身一下子将她横抱起来,青孜吓懵了,盯着他看了半天,结巴道:“君上……你无须如此……我可以站着。”
“疼吗?等回到不周山,我替你敷药,很快就能好。”以前,是他负了碧瑶,直到碧瑶死了他都不知道,那是何其残忍的辜负。如今,他觉得即便负尽天下也不能负了青孜,不管她是不是碧瑶再世,也不管她心里有没有他。毕竟,自碧瑶死后,青孜是唯一一个让他喜欢的。
“君上……你还会治伤?”
“嗯,除了不会生孩子,我什么都会。”昊渊脸不变色气不喘地回道。
青孜被吹懵了,这么大的牛皮不怕破吗?刚想翻白眼,急急忍住,她的伤,还得靠他,还有她的口腹之欲,不还得靠他嘛。后来,什么时候到的不周山青孜便不知道了,她靠在昊渊肩头睡了一路,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脚上各种痛处皆传来沁人心脾的舒爽之感。
浮屠和昊渊站在崖边,眺望着远处,各有心事。
“你不要玩弄她。”浮屠的语气平稳,周身的真气却是乱了一乱。
“这话应当我来讲,要不是你,她今日恐怕不会去五神山,我也无须出此下策。”昊渊盯着浮屠,面色不虞。
“你知道我的意思,不要岔开话题。”浮屠忽然很是烦躁,换了旁人,一巴掌拍死或者一口咬断他的脖颈,事情很简单就能解决,但昊渊,让他无能为力到抓狂。
“玩弄?!”昊渊冷哼了一声,“我和她的事,不需要你插手。”说罢转身走了,留下气得七窍生烟的浮屠,在崖边独自站了好一会儿,终是控制不住的现出了真身,在不周山的各山之间来回飞着。他已经忘了,其实他可以去任何地方幻化成任何一种东西自由自在的活着。
见昊渊经过,青孜大声喊他,“君上!多谢你的药。”
昊渊的脚步顿了顿,转身往青孜的厢房去,到了门口也不进去,“从今往后不要叫我君上,昊渊,叫我昊渊,记好了吗?”
“啊?可……为什么呀?”青孜一时有些不得要领。
昊渊一扯嘴角,扬起一个坏坏的笑,“叫错没饭吃。”
青孜一阵郁闷,这话历来都是对付球球的不二法宝,原来对她也一样奏效。唉,古语有云,吃人嘴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