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春草悄然地引张媒婆进了自家篱笆门,这个时间她爹已经下地了,大哥腿伤未好,小弟每天除了饭点都不找不到人,没有什么人会在屋子周围活动,而陶春花一直都缩在房间里,这两日她都甚少见到她。
哪知,她刚要带张媒婆进去她娘躺着的屋子,就见到陶春花冷着脸从房间里踱了出来,两姐妹见了个正着。
陶春草有些心虚地怔愣在那儿,陶春花却是狐疑地看了看她,再看了看一旁的张媒婆,看到这老女人一张大脸盘上长了个大黑痣,怎么看都不像是好人。
“陶春草,这是谁啊?”她冷声冷气地质问妹妹。
这是自两姐妹闹翻后,她第一次与陶春草说话,事情刚发生的那会儿,她开口闭口就唤陶春草贱人,然后被她爹陶有财甩了一巴掌,不许她再骂陶春草贱人,她气不过,但又拗不过亲爹,只能选择不搭理陶春草。
一想到这个贱人抢了她的表哥,她就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这是娘的客人。”陶春草道,“娘还要急着见她。”
说完,她就拉着张媒婆绕过陶春花进去方氏的屋子,而张媒婆却是回头看了好几眼陶春花。
张媒婆那眼神令陶春花感到极端的不舒服,仿佛当她是一件货物般在打量,这让她想到母亲老是骂女孩儿的口头禅赔钱货,心里的怒火一上升,她立即恶狠狠地瞪了不远处的老女人一眼。
张媒婆不明意味地笑了笑,看这身段是好生养的,若是方氏肯卖,还是能卖个好价钱的,比旁边身量还没有发育的陶春草好多了。
“那是你姐?”她低声问道。
陶春草冷冷地瞥了陶春花的背影一眼,轻“嗯”一声。
随后,两人都不再吭声,直到进屋后,见到方氏面色憔悴地躺在床上,张媒婆这才真的相信她病了,之前有这传闻出来时,她还以为方氏想要反悔不卖养女了。
“来了?”方氏一抬眼就看到张媒婆那张令人难生喜悦之情的脸,她有气无力地指了指床沿,“坐吧,春草,去倒碗水来。”
陶春草听话地应了声,立即转身出去,她知道她娘是有意要支开她的。
“听说你到鬼门关走了一趟,还是多得你那养女才救了你,传闻她能起死回生,真的假的?”张媒婆不客气地问道。
“她巴不得我死,你说真的还是假的?”方氏现在一提起陶姚就会无比暴躁,表情甚至都有了几分挣拧。
“我也觉得他们传得太扯淡,这世上哪有人能起死回生?”张媒婆才不信这种流言,此时她斜睨一眼方氏,“我们之前谈的事有眉目了,有个山里面的汉子,打猎是一把能手,就是家里兄弟三人一直都没能娶上媳妇,这次听说花三十两银子就能买个媳妇回去,他们兄弟三人咬了咬牙把钱凑了出来。”
方氏思索了一会儿道,“是一人娶妻,还是三人?”
“你管他们是谁娶妻,总之他们出得起银子,我们也只认银子。”张媒婆不在意地摆摆手道,这十里八乡的年轻女人都不愿意嫁进山里吃苦受罪,所以山里的媳妇大多都是花钱买的或者是拿女儿换媳妇换来的,“你觉得怎么样?同意的话我就给个准话,让他们把聘金出来,不过我们说好的媒人红包可一分都不能少。”
方氏的眼前闪过陶姚那张令人讨厌的脸,再想到俩女儿的势成水火,这都是陶姚害的,遂,她握紧拳头咬牙道,“成,当然成,这样的亲事正适合她,你直接回话便是。”
“行,有你这话我就心里有数了。”张媒婆做成了一单交易,心情正好着。
正在这时候,外头传来陶春草的声音,“姐,你在这儿偷听娘与客人说话?”
“死丫头,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在偷听的。”陶春花叉腰道,就是因为心里起疑,她才会趁陶春草去倒水的时候猫步走到母亲屋子的墙根去偷听,哪知才听了两句就被陶春草抓了个正着。
陶春草现在与陶春花撕破了脸面,再也不装什么怯弱,直接就冷哼道,“两只眼睛看到的,你再偷听我就进去告诉娘。”
陶春花重重一哼,转身就离开。
陶春草看了一会儿,直到陶春花走出篱笆门后不见了身影,她这才端水进去给张媒婆。
张媒婆接过装做一脸乖巧的陶春草递上的水,看了眼陶春草低垂的眉眼,她见过的女娃子多了去,一眼就看出陶春草不是个安份的。
方氏再度将陶春草打发了出去,见到面前只有张媒婆在,她低声道:“那个死丫头已经不住在我这儿了,我算是白养她了,早知道她是这样的白眼狼,当初我就不该好心收留她……”
这些话她最近说了不少,就连陶有财都听腻味了。
张媒婆哪有心情听前尘过往,而是皱眉直接道,“那到时候迎亲怎么办?我可跟你说好了,你收了人家的聘金,就要交出姑娘,不然这事完不了。”
方氏阴阴地笑了一阵,怕别人听到细节,她这才凑近张媒婆的耳边用只有两人听到的音量道,“我给你支个法子,你看可好?”
“快说。”张媒婆催促。
“其实这事不难办,她不过是个未及笄的小姑娘,你到候找上两个壮劳力瞅准时机绑了她直接就拖进山里,到时候人不知鬼不觉的,谁能找得到她?”微微一顿,“再说她又不是真正的陶家人,养父母也死了,没人会给她出头的。”
陶姚的出身永远是她的死穴,别看她现在蹦得欢,其实不见了就不见了,谁又会真为她操心?
张媒婆一听这话,心里就明白了,陶姚借不到陶家的宗族力量给她出头,这样一来,方氏说的法子倒是可以一试,“好,我回头安排一下。”
方氏憔悴的脸上这才有了一抹满意的笑容,这让她看起来多了几分生气,“总之千万不要让人看到,到时候死无对证便是。”
这种事张媒婆又不是第一次干,程序都熟得不能再熟了,她虽然干的是媒婆的行当,但时而充一下牙婆也是常有之事,这十里八乡谁要卖女儿的找她准没错。
两人商议了一下细节,张媒婆这才起身准备回去,“趁着现在外头没有什么人,我就先回去了。”
“嗯。”方氏又再度有气无力地躺了回去,然后唤来陶春草送客。
陶春草再度出现,亲自送张媒婆离开。
只是在出了荷花村之后,张媒婆正诧异这小姑娘怎么送了她这么远一段路,结果去看到这小姑娘停下来直直地看着她,“张媒婆,我们做个交易怎么样?”
张媒婆顿时好笑了,这陶春草的身形还没有她高呢,“你想跟我做什么交易啊?”
陶春草没有大咧咧地就在这儿说出来,而是掂直脚与张媒婆耳语了数句,张媒婆听得眼睛都直了,不可思议地一直打量着陶春草,没看出来这是个毒娃啊。
“真给我这么多好处?”她眯着眼睛道。
“当然,只要你办成这事,我给的好处绝对比我娘多。”陶春草信誓旦旦地道。
“你不过还是个黄毛丫头,我任什么信你?”她张媒婆可不是这么容易就能骗的。
“这事真办成了,我不就有把柄在你手里?你还怕我会赖账,至于钱,你放心好了,我能说得出来自然就能做得到。”陶春草微昂头道。
张媒婆再度上下打量一番陶春草,心里却是在评估她说的话是否可信?如果能有更多的好处,她与方氏合作也是合作,与陶春草合作也是合作,两者是没有差别的。
“容我想想。”她没有一口就把话说得死绝。
陶春草笑着点了点头,她很有信心张媒婆会选她的,毕竟她给的钱比她娘多,谁都知道要选个给钱多的。
两人分道扬镳时,陶春草没有再回头,而是看着远处的青山,耳里却回响着表哥方健骂她的话。
“陶春草,你怎么不找潭水照照你的样子,你有什么值得我倾心的?是长得好还是有钱啊?”
这话与陶姚那天反问她的话奇异地重叠了,她想着陶姚有那五两嫁妆银子,表哥就想要娶她,那她如果能带更多的钱嫁给表哥,表哥是不是也会回心转意?
陶姚能给表哥的,她也一样能给。
袖下的拳头瞬间握紧,她不会让自己心软的,这个家里没有一个人为她着想过,她又何必为他们着想?
她为了自己,没有错。
再一次坚定了信念,陶春草迈开的步子越走越大。
荷花村收割水稻的时令到了,全村人都忙了起来,卫大勇甚至不再挑着小货担出门去叫卖,而是与小儿子卫三郎在田里干的热火朝天。
三天的时间一到,陶姚与卫娘子按着约定到谭宅去给谭夫人产检,这次再进曾经的陶家宅院,陶姚的心情平复了许多。
这回谭夫人不再在堂屋见她们,而是在后边的宅院里面,陶姚跟着丫鬟一路前行,按这路线,她已知道要去的是哪儿了,这是宅子里最大的正屋,是女主人起居的地方,曾经她的养母姚氏就是住在这儿的。
她的心情又开始复杂起来,她就是在这里送走了姚氏的,姚氏临死时留恋不舍地看着她的目光又在她的眼前出现,她险些看不清前路而绊倒。
一旁的卫娘子忙伸手扶住她,“怎么了?”
陶姚深呼息了几下,然后才摆手道,“没事。”
卫娘子眼里有着担忧,可见到陶姚再迈开的步子走得稳健,她这才真正放下心来,不过仍是低声道:“若有不舒服的地方,要与我说。”
陶姚轻“嗯”一声回应,她让自己不要多想,不要多看,就当这是一幢再普通不过的宅院。
半晌后,她方才道,“再过两天就是我娘的忌日,我想要去拜祭一下她。”
卫娘子感叹时光过得真快,一转眼姚氏的忌日就又到了,这回她看向陶姚的目光比往日里更多了几分怜爱,“到时候让三郎跟你一块儿去。”
“这事不用麻烦卫三哥,卫婶娘,我可是有自保之力的。”陶姚勉强笑道,并且举起手来示意她有的是力气。
重生回来这段日子,她都有刻意锻炼身体,曾经练过的跆拳道和空手道也没有落下,就连卫娇杏看到她练的招式奇特,还玩笑般地跟她学了几招。
卫娘子好笑地握住她的手让她放下举起的手臂,“这事我们回头再议。”
陶姚也知道现在不是讨论这事的时机,遂也没有再坚持,进了这宅子,就要一切以谭夫人的安危为己任。
再见到谭夫人和谭老爷,陶姚以为自己见到了两颗挂在藤上的苦瓜,齐齐唱着“小白菜啊,地里黄啊”,光是想着这画面,她就差点要笑出来,好在还记得要给这两人面子,不能打击他们的自信心。
“来了呀。”谭老爷说话的声音都有气无力的,这三天他觉得自己都要变成牛了,吃菜吃成了满脸菜色。
谭夫人不肯在丈夫面前落了威风,遂扬着笑脸道:“卫娘子,陶姚姑娘,这边坐。”很是热情地招呼两人落坐。
陶姚没有客气就坐下了,她仔细打量了一下谭夫人的脸色,其实才三天是看不出多大的效果来的,不过她能明显的感觉到谭夫人的气息比前三天要强了一些,这证明她有好好地按自己吩咐的去做,心下顿时颇为满意。
伸手接过侍女递上来的每天秤的体重,她看了看,然后又一一记到谭夫人的产检册子中,体重保持得很平稳,这是个很好的信号。
“谭夫人,看来我那天叮嘱的,你都能很好的执行下来,值得点赞。”她表扬般地朝谭夫人竖了个大拇指。
像谭夫人这种吃货要控制体重,是很需要别人的认同与赞扬的,所以她也不吝啬的大力夸奖她。
谭夫人脸上顿时飘起两朵红晕,这三天多吃菜少吃肉还要散步的痛苦顿时就抵消了,她充满了母爱光辉的摸了摸自己其实不大看得出孕相的肚子,“为了我儿,什么都不苦。”
陶姚称赞了谭夫人,当然也不忘另一颗苦瓜,不,是谭老爷,不要钱的称赞瞬间砸到谭老爷的头上,这让平日在生意场上像只老狐狸般的人也跟着一脸傻相地乐呵呵,为了他的嫡子,值了。
卫娘子在一旁看得都傻眼了,尤其是这对夫妻俩露出的笑容是那么的一致,跟刚进来时看到的面相差别太远,她一时间对陶姚佩服得五体投地,她区区几句话就将这两人的积极性调到最高。
这次陶姚没有第一个动手检查谭夫人的孕肚,而是朝卫娘子使了个眼色。
卫娘子立即会意,起身上前给谭夫人做孕检,用陶姚教她的知识。
这三天她学习的积极性空前的高涨,不但按陶姚的要求迅速地找出一块木板和木碳来学认字,买纸张太费钱,在地上比划也不得要领,还是陶姚脑子转得快让她去找这两样不用钱的,写错了擦去便是,很是方便循环利用。
她突然要学认字,卫大勇没说什么,而是默默的支持,尤其在妻子刻苦学习时,他也凑到一边偷偷地学认几个字。
卫三郎上过几天私塾认得一些字,在陶姚不得空时,他还在一边指点母亲字该怎么写。
连带卫娇杏也停下了刺绣,跟在一边学起认字来。
总之,现在一家子的学习热情高得吓人,这让前来串门的卫老娘和卫大嫂江氏都差点以为走错门了。
卫老娘是颇有微词的,江氏也觉得卫娘子这把年纪还来学认字简直就是瞎胡闹,有这工夫还不如在地里多帮忙,无奈她们说什么都动摇不了支持妻子的卫大勇。
遂,卫老娘与江氏也都识趣地闭上了嘴巴,反正都分家了,由得这一家子胡闹得了。
陶姚坐在一边把卫娘子给谭夫人的产检说的内容一一记上,最后自己才起身按流程再检查一遍,证明卫娘子检查的没有疏漏后,她这才满意地收手。
两人一前一后的动作落在谭老爷和谭夫人的眼里,只让这两人感叹二人的负责任,倒没有产生别的联想。
陶姚完成这一系列的操作后,并没有直接就告辞,而是从袖口掏出一叠纸放到谭老爷的面前。
谭老爷不解地看着她,这小姑娘给他一叠纸作甚?他好奇地拿起来看了看,都是奇奇怪怪的器械,他见都没有见过,遂好奇的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能确保谭夫人平安生产的用具图纸。”陶姚不会给他解释什么叫手术用具,这个话题不宜深入,免得吓坏了这对夫妻。
谭老爷瞬间瞪大眼睛看着她,而后又低头一张一张的翻看起来,他到底是个生意人,洞察人心的力量比普通人强得多,再抬头看向陶姚的时候,他玩味地道,“你是想让我帮你打造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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