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Www..Com”叩门声突然响起,把我从思绪里拉了回来,花涟放下手中正在整理的衣裳,起身开门,宗贤进来道:“现在派人去接柔福过来还是怎么样?”
我道:“还是我亲自去接姐姐过来吧。”他眼神一动,口里念道:“姐姐?”我微微一笑,系上披风,“柔福帝姬是我遇见完颜宗翰之前,第一个对我很好的人。我视她为姐,她也视我为妹妹。”
宗贤微一颔首,领着我出门。
已是黄昏时分,街上的行人渐渐稀少,马车行的很顺畅。
脚刚落地,便有一双女人的手握住了我,紧紧的。我瞬时心潮翻涌,抬头唤了一声:“姐姐——!”
柔福双手来回抚摸着我的脸,眼角已然泛湿,声音颤抖道:“傻妹妹,你还真来了,这一路上可受了不少苦吧。”我用力摇头,带着笑意哽咽道:“姐姐出嫁,妹妹自然是要陪在身边了……姐姐见到小七不高兴吗?”
她抱我入怀,泣声道:“姐姐是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了……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不敢相信还能再见到小七……”我不再说话,紧紧地抱住她。
良久,宗贤走过来说道:“外面风大,赶紧上马车吧,晚上说话的时间还多着呢。”我这才发觉柔福的手有些凉,直起身子心疼道:“姐姐是不是在这里站了很久,手这样凉。”她笑而不语,侧身望着宗贤,忽地向他敛衽一礼,宗贤想拦却未来得及,“这一礼大王理应受得,嬛嬛一介女流,对大王的恩情无以为报,只能一礼谢过。”说完又准备行礼,我和宗贤同时拦住她,“姐姐不用再谢了,若是再谢,岂不是生分了。”宗贤微微笑道:“你我之间,不必言谢,我也是略尽薄力,不足挂齿。”
我看着他俩,不禁觉得有些可惜,宗贤是我一直视为姐夫的人,却未能如愿。他心里又忘不了那个最爱的女子,即便是两人结为连理,估计也没有我想象中的幸福,还是一切随缘吧。想到这里,我对柔福的未婚夫,那个叫做徐还的男子充满了好奇心,於是急吼吼的问:“姐姐,我姐夫在哪里,快带来给小七瞧瞧。”
柔福秀脸微红,轻轻打了我一下,“小七可真是学浑了,我和他还没有成亲呢。”我一笑,摇着她的胳膊道:“反正是迟早的事,姐姐羞什么?”她笑嗔我一眼,朝身后一小片瓦房看去,我这才注意到附近来回走动着戎装的金兵,有两个金兵就立在不远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们。我顿时有些不悦,侧身问宗贤:“怎么那两个侍卫还怕我把柔福拐走了吗?你快把他们赶走,我不想一大群人在旁监视着。”
他一脸无奈,柔福安抚道:“他们也是不容易,日夜看着我们,自个儿也累得慌。”我不再说话,依旧怒视着那两名侍卫,他们被我瞪得有些害怕,往后退了几步,目光却并未移开半分,我彻底无语了。
她指着那片瓦房,继续道:“爹爹身子不好,最近着了风寒,他和哥哥一起陪在爹爹身旁,这会还没出来呢。”我望着柔福,她神色平静,那“爹爹”和“哥哥”二字,她说的波澜不惊,语气平缓,没有一丝异样。我看了宗贤一眼,他避开我的目光,微微叹息。
“小七要不要去看看?”柔福一脸期待的望着我,很想拒绝,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我可不想去看赵佶,只想去看看赵桓,可他这会又陪着赵佶,只能以后寻机会了。
宗贤淡淡道:“还是不要去了,颜歌如今的身份……不适合进去,里面人多口杂……不好。【\/本\/文\/来\/自\/八\/戒\/中\/文\/网\/】”柔福神色怔怔,看了我好久,最后无奈点头。我不想让她失望,拉着宗贤的胳膊求道:“可我想进去看少主,你就帮帮我嘛。不然我扮成一个小仆人,反正你是可以进去的,我到时跟在你后面不就得了。”
他闻后无语,柔福掩面浅笑,我又问:“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宗贤低头笑看我一眼,拍拍我的头无奈道:“好,就依了你。”我嘻嘻一笑,柔福道:“那便明日吧。”宗贤点点头,笑道:“那你们就快点上车吧,晚上凉。”我“嗯”了一声,拉着柔福上车,那两名侍卫也随后跟了过来,真是一点也不放心。
晚上和柔福同榻而眠,几乎说了一夜的话。得知她的未婚夫徐还是当年从汴京一同掳来的画师,他那里竟然有柔福十四岁时的画像。说是当年从一位宫廷画师的口中听说了柔福帝姬的容颜,记在了心里,而后凭着想象画了出来,却是极其相似,无论样貌还是神韵,仿佛是亲眼看着柔福描摹而成。他们真正相识是在去年夏天的一场暴雨中,当时柔福在街上,想给赵桓做一件过冬的棉袄,不想突然下起了暴雨,情急之下,躲进一间画坊,就是徐还父子在越里吉城开的。徐还的父亲文采斐然,得五国城城主赏识,便为其在城中建筑房屋,供其写文作画。徐氏父子本不愿接受,可他们那位酷爱书法的昏庸皇帝宋徽宗赵佶却让他爷俩赶紧答应,并且每月给他送笔墨纸张,好让他在囚禁期间也能继续自己的爱好。徐氏父子这才接受城主的美意,在城里开了间画坊,差不多也有四年了。
徐还一眼就认出了这位昔日的大宋公主,於是一场似乎是命中注定的爱恋便委婉展开了。而这当中,居然还有完颜宗翰的功劳,他当初和我说五国城里有许多他的下属,不会太为难柔福。所以柔福的自由很多,和徐还见面的机会自然也不少,感情自然也越来越深了……
“定的哪个日子?”我趴在枕头上问,柔福抚着我的脸颊轻声道:“你寿辰那日。”我惊道:“真的?”她微笑点头,我靠在她怀里,道:“好,姐姐的红盖头,就由小七来绣吧。”
翌日清早,宗贤不知在哪儿弄来了一套粗布麻衣。柔福、秀娥帮着我穿好,又将长发盘起,扣上一顶小厮帽子。一身的青灰色,脚上踩着一双黑色布鞋,花涟和秀娥在一边笑道:“小娘子真是穿什么都好看。”我一笑,站在镜子前转了一圈,忍不住笑出声来。宗贤在外面催了几声,几个人连推带搡的把我送出门。宗贤向来稳重,一见我扭扭捏捏出来后,也侧脸放声笑了起来。我还是头一次看他笑得这么开心,以往他都是笑不露齿,今儿竟然笑得这么大声。也罢也罢,我这身怪里怪气的行头,权当作是博你们一笑了。
下了马车后,我一直低头跟在宗贤和柔福的身后,所以并没看清这个关押徽、钦二帝的地方长什么样。待四周渐渐清静下来时,宗贤回头道:“没人了,进来吧。”我这才抬起头,发觉已经来到了一间屋子里,柔福拉着我道:“再往里,就是哥哥住的地方了,我们进去吧。”我愣愣的应了一声,行至房门前却突然顿住,柔福疑惑的看了过来。我咬唇不语,赵桓——还是七年前和他接触过一段日子,虽说那时他对“我”这个普通的小宫女不错。可这么久不见,乍然走进去,叫他一声“皇上”,感觉十分奇怪。先不说他能不能认出我,而认出来了,恐怕更加尴尬吧。当初他是一国之君,是坐拥江山的天子,如今却以囚徒的身份面对一个昔日的奴婢。如果我是他,我一定非常难受,此刻双脚重如千斤,怎么也抬不起。
矛盾了片刻,我抬眼道:“姐姐,就让我给皇上敬杯茶吧。”她看了我一眼,点头应允了。
柔福在前,我端着红漆茶盘在后。进去时,赵桓坐在书桌前写字,他看了眼柔福,复又低头道:“听徐还说昨夜有朋友来看你?”我垂目立在一旁,不知柔福是何表情,“是,从前在盖天大王府里时认识的,她听说嬛嬛要成亲了,故而来看看嬛嬛。”随后赵桓便不再说话,我觉得应该可以上去端茶给他了,便走过去放下茶盘,双手捧着墨绿色的茶杯递了过去,柔福适时轻声道:“哥哥渴了吧,喝点茶润润喉咙。”
感觉有一双手接了过来,我微微紧张,指尖有些颤抖。忽地听到赵桓轻笑一声,“这奴才的双手都保养得这般好,还真是没见过,你是新来的?”说完接过了茶杯。
我不知该不该回答,只好偷偷瞟了眼柔福,她忙笑道:“哥哥怎的对一个奴才这般留心,爹爹快要醒了,嬛嬛扶你去看爹爹吧。”接着又朝我道:“下去吧。”我弯了个腰,急忙退了出来。
宗贤在外屋等候,见我出来了,问:“这么快就出来了?”我叹气道:“我只是以小厮的身份给他端了茶,没有三拜九叩的。”他有些意外,也没说什么。柔福还未出来,我看了看四周,偶尔会有丫鬟仆人经过,见到一身女真贵族装束的宗贤,都多看了两眼。我道:“原来这里还有这么多下人伺候着。”他朝外望去,淡淡道:“这是应该的。”随即走近我关心道:“你没事吧?”我摇摇头,坐在一旁,陷入了沉思。
柔福想让我去看一眼赵佶,宗贤不许,说赵佶身染风寒,不宜接近。我本来也不愿意去,便又沿着原路返回,坐进了车里。柔福看着我,欲言又止。我觉得奇怪,赵佶当初在宫里是太上皇,与我接触不多,怎么看柔福的样子,似乎很想让我去探望他呢。难道就因为他是昔日的天子,我是昔日的臣民,所以必须得去拜一拜?
路上柔福一直没怎么说话,为了缓解这压抑的气氛,我可是绞尽脑汁,数次欲开口逗她笑,话到嘴边又咽了下。马车转弯时,我忽然看见路边有卖梅花饼的小摊,忙示意泰阿丹勒马停车。柔福面色不解,我笑道:“姐姐不是爱吃梅花饼吗?小七方才看见路边有卖的,下去给姐姐买几个。”说完不等她回答便掀开帘子跳下车。
宗贤见状道:“我陪你去。”我边走边笑道:“买个饼也要跟着,我是有多不让你放心呐。”他一笑,坐在马背上未动。
卖饼的是个汉人,看他风吹日晒的,有些同情,给了他一枚银锭子,买了五块梅花饼。他看着手里的银锭子,面色为难,我假装糊涂,转身就走。结果没走出两步,突然有两匹快马冲我而来,速度之快,令我咋舌,竟忘了赶紧躲开。虽说那人勒马及时,我却还是惊得往后一退,摔倒在地,手里的梅花饼也随之散落在了地上。
怒火中烧!我摔疼了不要紧,可这梅花饼就有事了。有双靴子踱了过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从天而降:“小兄弟,你没事吧?”我抬头吼道:“赔我梅花饼!”说完不禁愣住,这个男人,不就是昨天茶楼前的高丽人吗?
焦急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双熟悉的手将我扶了起来,宗贤急声问:“没摔伤吧?”我摇了摇头,指着地上的梅花饼撇了撇嘴,他含笑道:“我们再买几个便是了。”
“小娘子没事吧?”花涟匆匆跑了过来,未见着柔福,想来她应该没有看见方才那惊险一幕,“我没事,瞧你急的。”
“小娘子?你是女人?”高丽人还未离开,站在一旁带着笑意打量着我。他身后跟着一个奴仆模样的人,同样好奇地看了过来。
他不仅会说汉话,还懂得“小娘子”是什么意思,真是厉害。我没打算回答他,让花涟再过去买梅花饼,宗贤看了一眼高丽人,轻声道:“我们回去吧,柔福还等着呢。”我点头,由他拉着往回走。
猛然间,有一股风自身后袭来,下意识的扭头,却感觉头上一空,藏在帽子里的头发霎时间散落下来。我大惊,竟是那个高丽人追了上来,此时帽子正在他手里拽着,宗贤将我挡在身后,大喝一声:“你做什么?”
远处的侍卫们闻声赶来,将高丽人和他的奴仆团团围住。街边的百姓似乎预知有事发生,在极短的时间内迅速离开,并不像会宁的百姓那样喜欢看热闹。幸亏花涟已经买好了梅花饼,因为那个老汉也推着小车消失了。
明晃晃的长刀抽了出来,一齐对着面色毫无惊慌的主仆二人。我有些生气,这俩人态度也恶劣了吧,害我摔倒,扯了我的帽子,也没一句道歉的话,表情还这么拽,真是叫人讨厌。
“呵,我说呢,一个小厮能让这位装束华贵的男人如此紧张,着实是奇怪极了,没想到还真大有乾坤。女真人鲜有美貌女人,敢问姑娘,可是汉人?是被这位女真贵族掳来的?他许了你何样的荣华富贵?你且说说,若是我许你更多,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这一番气人的话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我痛心呐,瞧着他那俊美的脸庞,此刻正带着调笑之意放肆的盯着我,毫不顾忌这几句话会不会惹怒宗贤,然后被周遭一圈长刀砍成肉末,难道他真不怕死?
“放肆!这是我们大金国皇帝亲封的上仙郡主,见了郡主还不磕头,竟敢出言不逊。是想用你们的卑贱之身,试试我们大金的刑罚吗?”我呕血,石烈鲁未必也太多话了吧。宗贤都还没发话,他便急吼吼的站了出来,把我们的底细说得一清二楚。而且哪个郡主会穿成这样在街上抛头露面……真是丢脸死了。
高丽人轻轻一哂,语气讥讽,“刑罚?刑罚是以法度为前提,你们这女真蛮夷有何法度可言?当街杀人,强暴民女,贩卖孩童,这一切不知可有法度约束?上仙郡主?你确实当得起这个封号!”
此话一出,宗贤的脸也挂不住了,女真人最恨被称为蛮夷,这是他们的大忌。我舔了舔嘴唇,和花涟对视一眼,这下可是没辙了,我本来不准备和你计较了,可是你真的惹过火了。
岂料,宗贤脸色渐渐放缓,最后竟笑了出来。我想给他找个台阶下,因为真不好办,若是杀了他,那就真真是应了他的话,成了蛮夷所为。於是清了清嗓子道:“盖天大王心胸宽广,不和你这个外国人一般见识,免得叫人说咱们欺负你们。若你肯道歉,大家相安无事,各走各的!”
高丽人盯着我笑了几声,转而又露出几分严肃之意,开口道:“在下并非调戏姑娘之意,而是真心想与姑娘结为知交,若姑娘肯赏脸——”
“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宗贤冷冷的打断他,拉着我朝马车走去,石烈鲁跟在身后道:“那这两个狂徒——”他还未说完,身后响起马儿的嘶叫声,我被宗贤拉得跌跌撞撞,却还是忍不住回头。那高丽人和他的奴仆双双跨上马,飞快的冲出了包围,我暗道:果然好身手。怪不得不怕死,原来料定自己可以逃掉,所以才那般气定神闲。心中的疑惑又添了一层,还是那句话,他们是商人吗?商人能有这样的身手和胆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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