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入秋以来,郭氏就觉得‘胸’闷难受。尤其这几日,天‘阴’‘阴’的,却没有一滴雨水落下来,空气干燥得仿佛连口舌都能燃烧起来。
郭氏睡也不安,跟着脾气也就不大好。屋里的丫环们个个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出。
午饭过后,郭氏不想睡,就懒懒的倚在美人榻上,双目微闭,一手抚‘胸’,轻轻地喘着气,微拧的眉头透着说不出的烦燥。
榻前手拿美人捶,跪着替她捶‘腿’的两丫头更是陪着十万分的小心,起手落捶,小心翼翼,半点儿不敢马虎。
饶是如此,捶不足半会儿,两丫头还是被郭氏横脚一拨,踢翻在地,“这点儿力气,候府是没给你们吃饱么?”
“夫人恕罪!”
两丫头脸‘色’惨白,忙跪地求饶。
脚上的动作又牵动小‘腿’处的旧伤,带来一阵揪心的疼痛,郭氏轻“咝”口气,嘴上不好说,脸上怒意更盛。
吴嬷嬷正从外面进来,忙快几步到郭氏身前,喝斥地上的丫环,“没用的东西,净惹夫人生气,还不快滚下去领罚,省得在这儿碍夫人的眼!”
边说,吴嬷嬷朝地上的丫环使了个眼‘色’,两丫环磕头退下。
吴嬷嬷是郭氏的心腹,也是府中唯一知道郭氏‘腿’上伤病由来的人,见郭氏揪着眉心,吴嬷嬷更是心中有数,挥退丫环,自己就在榻前跪下,一手托起郭氏的左‘腿’,一手就在小‘腿’处轻‘揉’一阵,仰脸问。“这样可好些么,夫人?”
郭氏长长的吐了口气,点头,“好多了。真是诸事不顺。心烦。”
吴嬷嬷陪着笑,起身接过一旁丫环捧了半天的莲子汤,双手捧于郭氏,“夫人,喝碗冰糖莲子吧,去去心火。身子也爽利些。”
郭氏“恩”一声,抬臂,吴嬷嬷忙将手中的莲子汤递回给丫环,自己双手搀住郭氏往桌前坐下,转身又端了碗来捧到郭氏面前,轻轻搅了搅,再推到郭氏面前。
郭氏才吃了几口,便掷了勺子,“心里火烧似的,吃什么也无味。”转脸向吴嬷嬷,“候爷信中说今儿就该回了,我身子不爽,这两日都让莲心伺候吧,一会儿你就亲自把汤送去,看着她喝了再回来。”
吴嬷嬷应了声“是”。转到郭氏身后,替郭氏压肩,一边轻声道,“左不过三五日夫人就该来葵水了,这两日还让莲心伺候,来去可就是十几日,夫人就不怕……候爷心里有想法?”
“候爷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
吴嬷嬷忙道歉,“是,是,怪奴婢多嘴。”
郭氏几不可察的叹口气。挥手示意吴嬷嬷不用按了,站起身倚回榻上,问,“别的不管,你手头的事儿都办妥了?”
“倒是送去了。”吴嬷嬷跟过去,一边替郭氏脱鞋抬脚,一边答,“今儿那边是不在院里,奴婢也只得先搁下,说是等回来了再用。”
郭氏拧眉不说话。
吴嬷嬷知她神‘色’不快,忙跟着解释,“奴婢都是定时送的,次次都强调是夫人吩咐下来的补汤,不过……”吴嬷嬷面‘露’难‘色’,“那边总有借口不肯当着奴婢的面儿喝,她是主子,又得世子的疼,奴婢自然不敢多说,回回也都只能搁下就走。不过每次也都过了一会儿,她就让丫环把空碗送回来还道谢,看样子是喝了的。”
“你真越活越回去了!”郭氏瞪她一眼,“碗空了就喝了的?这么多年的管事嬷嬷,你还真白当了,一点儿小事就把你难住!”
“奴婢无用,夫人怪罪的是。”吴嬷嬷先是点头称是,才跟着又诉苦,“不过那边院里的几个管事丫头鬼得很,又有主子撑腰,根本不把奴婢放在眼里。好几次的,奴婢嘴皮子都说破了,那几个丫头就是拦着不让进,翻来覆去的要么刚歇下要么就是去见大小姐了,说主子吩咐过,让奴婢先搁着,等主子回来再亲向夫人谢罪。那架式,就像要从奴婢手里抢东西似的,奴婢躲都躲不开。”
“夫人是不知道啊,在夫人这里倒是应得好好儿的,打不还口,骂不还手的一副孝顺模样,出了‘门’,该哪样她还哪样,别的不说,奴婢原想往她院里放几个丫头,粗使的都好,想着有什么风吹草动的也好打听。可每次去的人都是转身就给那个叫琥珀的大丫头找个由头头朝下的扔了出来,得养几日才好。”
郭氏“哼”一声,“你总有满嘴的借口!”
吴嬷嬷跪在榻边一直不敢起来,一边看着郭氏的脸‘色’,一边道,“奴婢可不敢有半句假话,夫人可以问问,如今咱们府里的丫头,可有愿意往她院中当差的。‘私’底下,丫环们都管那大丫头叫母老虎。那丫头会几下拳脚,一抬手就打人得鼻青眼肿的,就为这事,奴婢还质问过几次。那丫头说是世子爷发的话儿,要她护主子周全。还说世子爷说的,那边的人要是瘦了一钱都要她的命,她也紧张,说只能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像极了世子爷的话儿……”
吴嬷嬷无意间打了个冷颤,才道,“您说,奴婢哪敢再说半句?”
“放屁!”郭氏终于忍不住爆了粗口,握紧拳在榻上重重一捶,“她是以为,背靠着世子,从此以后可以在咱们府里横着走了?”
嬷嬷叹口气,替她捏‘腿’,小心地道,“可世子爷也真是疼她。奴婢在府里这么多年,也没见过世子对谁笑过,在大小姐面前也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那日奴婢在园里无意间瞧见,世子爷笑得跟朵‘花’儿似的,奴婢愣是走了半路才反应过来瞧着的那人是世子爷。这样,自然是不把奴婢们放眼里的,好在对夫人还是忌惮几分。”
“你以为她是忌惮我么?”郭氏冷笑一声,往后靠了靠,“她这是人前做戏呢,哼,再新鲜也有腻的时候,等她失了世子的欢心,再开罪候爷,”
郭氏松开放在身侧的拳,目光落在自己的掌间,嘴角的笑意愈发浓重,“她也不过是我掌心的一只蝼蚁,”郭氏再将拳握紧,带着笑,却是咬牙切齿的,“咱们一起等等看,看谁,是最后的赢家!”
吴嬷嬷才想接话,外面丫头来回,“夫人,二小姐来了。”
“起来罢,阿荞面前,可别瞎说,”郭氏飞快的对着吴嬷嬷使个眼‘色’,在榻上坐起身来,脸上随即浮起一抹发自内心的笑容,“这丫头,这时候想起到我这儿来,八成是瞧中什么了吧?”
话音才落,就见着箫荞捧着个锦盒笑‘吟’‘吟’的进来,一左一右跟着箫蓉和凤翎,郭氏的笑容禁不住僵了几分。
“阿荞给娘请安!”
箫荞的声音是真的快活,快得跟一阵风似的,还带着上扬的尾音,十分有感染‘性’。
郭氏听了不由眉眼都带上笑,“疯丫头!多大的人了,话都不好好儿说。我才见着外头有风,你还敢跟姐姐一起过来,凉着了可怎么好?都坐吧。”
箫蓉面前,郭氏还是习惯于做出几分慈母模样,而对凤翎的厌恶就直接表现在脸上,连名字都懒得提。
凤翎早就习惯了,也并不以为意,与箫蓉一起向郭氏行礼,落座。
箫荞则倚坐在郭氏身边,撒着娇的道,“娘可冤枉我了,都是姐姐的主意,我拦也拦不住。”
“是,是,你拦不住,”郭氏拍她的手,似是无奈,又似感概,“从小啊,你就只知道跟在阿蓉的后面,姐姐说左,你就不知道右边怎么走!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没主意的东西来!你说这天气,我都身子不爽了,要再凉着你姐姐,你爹爹回来,咱们娘儿俩可都没法‘交’差。”
箫蓉笑着接话,“母亲,你快别说她,是我记‘性’不好,总把手头的事儿忘了。这好容易想起来,就怕再拖下去又给忘了,对母亲可是不敬。这才非来不可,希望没打扰母亲才好。”
“不过是才要歇午,打扰什么?”郭氏的慈蔼的目光投在箫蓉身上,带着笑在她身上环了一圈,带上了些嗟叹,“气‘色’真是好了,哎,想起早几年,有几次下人们都以为你不行了,半夜里来叫醒我的,现在想起来都心悸得很。”
郭氏眼里有几分雾气。
箫蓉也有些动容,欠了欠身子,“让母亲受惊,阿蓉有愧,也不知此生可有机会回报母亲恩情。”
“一家人,说什么恩情,你心里有母亲就好。”郭氏轻笑摇头,“刚才说什么事儿?”
“这个,这个,”箫荞迫不及待的打开手中的檀木锦盒,捧给郭氏,“姐姐说要孝敬母亲的,一直就是忘了这个。”
一阵清甜的,熟悉的樱‘花’香味扑鼻而来。
郭氏不由轻吸上几下,捧过盒来瞧,笑道,“确是很‘精’致的熏香,味儿也不易得。还是阿蓉得母亲的心,知道我喜欢这味道。”
“娘娘赐下的,阿荞替母亲挑的,我不过借‘花’献佛罢了。”箫蓉说着向身后的知秋使了个眼‘色’,知秋捧上手里的东西,“还有这茶,也是上回娘娘赐下的,说是今年才到的贡品,‘精’贵着,量也不多。我分一半出来给母亲,母亲先尝尝,若是喜欢,着人再去我屋里取就是。”
一直沉默的凤翎突然带笑开了声,“一盏香,一壶茶,人生快意。娘不如现在就试试熏香饮茶,好让媳‘妇’沾沾光,开开眼界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