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元章自从得了伤寒病,身体就一直不见好转,又梦见亡妻林玉华,心中倍加思念,更显憔悴,再加上张春带回的关于北方目前形势的消息,整日愁眉紧锁,忧思重重。张春张兴见了,也不禁担心起来,问他,他也不说,只推是身子不舒服。
柳毅仍然不能开口说话,把吴妈愁得整日担心这担心那的,逢着柳元章就说。一开始,柳元章也有些担心,但是后来想起妻子在梦中所说的,这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他虽然不相信这些,可是既然自己无能为力,那也只能顺其自然了。再说,这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有的孩子从小表现就有些怪异,大人见了难免会担忧,等他长大了,一切也就正常了。做父母的只需看顾好孩子的健康就行了,担心过多也无用。
吴妈见柳毅整天也不玩,也不闹,净往柳元章的书房跑,道:“小少爷真是和其他孩子不一样呢,别的孩子这个岁数的时候都是整天玩耍,小少爷却天天跑到老爷的书房去看书写字,若不是我在旁边亲眼看着,怎么会相信一个三岁的孩子无师自通,就能看书写字了!”
柳元章道:“他既然喜欢读书,也是好事,他要看什么书,你就拿给他,切莫阻拦。”
吴妈道:“老爷放心,老身会照顾好小少爷的。”
柳元章点了点头,想着自己的孩子从小的表现就异于常人,也不知道是应该欢喜还是担心,说不定真是个下凡的文曲星,以后成为经邦纬国的饱学之士也未可知。想到这里,柳元章就问吴妈:“毅儿平日里都看些什么书?”
吴妈也是识得几个字的人,道:“我平时也注意看了,初时,小少爷还看些《左转》、《史记》、《论语》之类的,那些书对老身来说简直就像天书,别说看得懂了,许多字都认不出来。就见他一页一页地翻,也不知能不能看懂,不过看他那模样儿倒是挺认真的,我也不敢打扰他,就在旁边看着他。这段时间,小少爷在看什么《老子》、《庄子》之类的书。”
“哦?”柳元章听了问道,“他还看《老子》、《庄子》?”
“是呀!”吴妈道,“老身虽然识字不多,但也知道,这《老子》、《庄子》都是道教的,玄而又玄,一般人哪里看得懂?不知道小少爷为什么会喜欢看这些书。”
听吴妈这么一说,柳元章更觉疑惑了,也不再多问什么,道:“明日他去书房的时候,我过去看看。”
第二日,柳元章忙完公务,就向后院书房走去,刚走到门边,就听柳毅在呀呀地叫。柳元章有心,没有马上进去,而是站在门边看着。
只见柳毅坐在书桌上,正对着一本书“呀呀”地叫,两只小手像小鸟的翅膀一样扑腾扑腾地拍着,似乎想要飞起来。吴妈在一旁坐着纳鞋底,见柳毅在那儿乱叫乱动,自己倒是玩得挺开心的,就抬起头来逗他:“小少爷,你这是想变成鸟儿飞到天空上去吗?”
柳毅开心地笑着,手还是像鸟儿拍翅膀一样拍着,吴妈看了,不禁哈哈笑了起来,连柳元章看了也忍俊不禁。
柳元章笑着走进去,吴妈见了,就站起来道:“老爷,小少爷玩得挺开心呢。”
柳元章走到书桌旁边,看了桌子上的书一眼,原来是《庄子》的首篇《逍遥游》。开篇说的是一种住在北冥大海的叫“鲲”的大鱼,后来变成一种叫“鹏”大鸟,一拍动翅膀就能扶摇直上九万里。柳毅估计是看到此处,也想着像书中的鹏鸟一样飞上天空了。
柳元章就把柳毅抱起来,举着他在书房里,做出飞翔的模样,柳毅开心地笑着,小手不停拍动。看着父子俩玩得很开心,吴妈笑道:“老爷,小少爷从小就聪明过人,长大以后肯定能考上状元,一飞冲天!”
柳元章听到“一飞冲天”,心里却有些困惑:以后考取功名倒是好事,只是柳毅现在看的书不是儒家的,而是道家的。道家学说,究竟是有点玄乎的,平时看看,当作修身养性倒是可以,但是现在柳毅却在这个方面表现出了兴趣,虽然并不能就此而担心什么,但是柳元章还是不禁想起了之前梦中与妻子相会,妻子在临别时嘱咐他的那一番话,特别是那句“非登科之俗辈,乃飞天之灵秀”,这句话虽然是梦中所得,但现在似乎也能说明点问题:自己的孩子从一开始就没有把兴趣放在儒学上,而是在修真炼性的道家方面,莫非自己的孩子以后真的会如这句话所说的那样,不是考科举的人,反倒成了玄妙虚幻的修道人士?柳元章是儒学出身,历来不相信这些玄幻的东西,如今却为眼前所见的事情而迷惑了,也不知道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于是就把柳毅放下来,对吴妈道:“吴妈,你先带毅儿出去玩吧。”
吴妈见柳元章的脸色忽然变得不太好看,就赶紧哄着柳毅出去了。
柳元章走到书桌前,看着桌上的《庄子》和旁边纸上写得越来越像样的“缘”、“法”、“道”、“空”四个字,一时思绪杂乱,心情沉重。他看了一会儿,把其中的一张纸拿起来叠好,收在身上,然后把那本《庄子》藏在了几本儒学书籍底下,叹了一口气,背着手出去了。
第二日下午,柳元章正在办公,衙役过去报告:“吴妈请老爷到后院去,说有急事。”
柳元章交待完一应差事,就向后院走去,却见吴妈一脸紧张地抱着柳毅站在花园中,一边哄着啼哭不止的柳毅,一边瞅着会客厅方向。柳元章走过去问:“怎么了,吴妈?”
吴妈见了柳元章,急忙走过去道:“老爷,刚才有个疯老婆子闯进屋里来了,一进门什么都不说,就坐在那里。我问她是谁,来做什么,她就说认得老爷,是来看毅儿的,说着还要去抱毅儿。毅儿一见她进门就害怕得哭了,她要去抱,毅儿哭得更厉害了,我见她那样子也不像什么好人,只是她也不乱来,说要等老爷回来,我就抱着毅儿出来,请老爷快过去看看。”
“还有这等事?”柳元章皱着眉,朝会客厅走去。
吴妈跟在后面,嘴里唠叨不休:“是啊,怪吓人的呢,都不知道她是从哪个门进来的,这宅子里一个仆人都没有,生人进来都不知道。”
柳元章走进会客厅,看见主位上坐着一位南瓜脸老太婆。那老太婆的着装也十分奇怪,全身上下一身黑衣,而且似乎穿了很多层衣服,一件套一件的,团成一团,坐在那里,乍一眼看还以为是块木炭。她的头发也十分黑,在头顶上扎了一个又大又圆的发髻,像是顶着一块石头一样——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怪异。
柳元章见她坐了自己的位置,而且打扮这么怪异,心里就很不高兴,站着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老太婆眯着眼瞧着柳元章,冷冷道:“我是你妻子的远房亲戚。”
柳元章道:“哦?请问是哪一家?”
“我姓黑,叫我黑婆婆就可以了。”
柳元章听完一愣,道:“恕在下无礼,我妻子的亲戚中似乎没有这个姓的,想必你是找错人了吧。”
黑婆婆道:“不会有错,我找的就是你,你叫柳元章,你妻子叫林玉华,没错吧?”
柳元章疑心:“我从未见过这人,她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此人来历不明,面貌不善,不像好人。”便道:“是,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黑婆婆啧啧了几声,道:“这是急着赶我走吗,我来看看这个孩子都不行吗?”
柳元章也不客气地道:“我们不认得你,你一定是认错人了,请。”说着摆出了送她出门的手势。
黑婆婆像老母鸡似的,喉咙里“咯咯咯咯”笑了几声,道:“看来我还真是不受欢迎呀,也罢,走就走吧,反正也来看过了,见这孩子长得白白胖胖的,我也就放心了。”说着缓缓站起来就往外走,一边道,“不着急,以后还会见着他的。”
柳元章听了这话,立马转身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黑婆婆停下来,微微侧过脸来道:“我和你的孩子很有缘呢,以后当然还会再见。”
黑婆婆说话阴阳怪气的,听了叫人瘆得慌,柳元章正想发怒,她却似乎早已知道了,道:“你听了还别不高兴,这叫缘分。”说完冷笑两声,径直出门了。吴妈正抱着柳毅站在门口不远处,见那黑婆婆出来,就紧紧抱着柳毅避开她,黑婆婆停下来瞧了柳毅一眼,然后就从正门出去了。
柳元章站在原地,心里十分疑惑。黑婆婆刚走,他突然想起了妻子曾经对他说起过梦见的一个叫黑婆婆的妖怪,现在这个人与妻子说的那个十分相像,名字也一样,看着就不像好人,而且竟然还知道他的名字,莫非真的就是那个妖怪?
柳元章越想越觉得疑惑,心里也有些慌。虽然他从来不相信鬼神之说,但现在眼前所见的正和妻子说的一样,十分怪异,这也让他感到困惑不解。
吴妈抱着柳毅进来,急忙问:“老爷,刚才那个老太婆是谁?”
柳元章没有心思说话,就道:“是个疯子,别理她。”说着就阴沉着脸出去了。
吴妈道:“我就说嘛,人都不认识,还往别人家里跑,不是疯子还是什么?看来以后还是要多找几个家仆,这看家护院的也方便,不然什么人进来了都不知道呢。。。。。。”
自从见了那个黑婆婆之后,柳元章心里好几日都无法平静,总是忧心忡忡的,担心会又有什么不利的事情发生在自己孩子身上,所以茶饭不思,加上有病在身,一下子变得十分憔悴。吴妈见了,就劝道:“老爷,这几****看你消瘦了不少,精神也不好,还是请个大夫来看看吧。”
柳元章道:“不碍事的,就是有些累了,休息几日就好了。”
吴妈道:“老爷是个好官,整日为城父县百姓劳心劳力的,现在也该好好休息几日了。现在是十月深秋,郊外枫叶正红,景致不错,老爷若是得空,还是出去走走吧,正好看看风景,权当做休养,说不定对身体有好处呢,经常坐在这公堂里,也怪闷得慌呢!”
柳元章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便道:“说的也是,正好这几日心里不舒服,也没什么紧要的事情,那我就找个好天气出去走走吧。”
吴妈微笑道:“老爷尽管出去散心,家里有我,我会照顾好小少爷的。”
“那就有劳吴妈了。”
“老爷说哪里话,都是应该的。”
过了两日,柳元章见天气晴好,就带着张春,留下张兴在府里看守,两人骑着马向郊区走去。一路上风景如画不提,至于遇到什么事情,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