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歌距离苏二爷夫妇并不远,加之素来耳力过人,她能确定的是,苏族长话音落的一刹那,苏二爷有一刻是屏住呼吸的,她觉得要是戴上听音器,都能听到她二伯那粗壮有力的心跳声,嘣嘣嘣嘣,很紧张。
可惜,苏族长下面的话将苏怀生打落深谷。
“苏怀兴夫妇上前!”
叭!有一瞬,锦歌似乎听到了一个心碎的声音,她心里叹道,可怜的二伯啊,心泪汇成河啊。
不过,苏族长才不管谁家欢喜谁家愁呢,他老人家一边看着底下的反应,一边算着自己在启程回家前要不要再去看看外孙们。
苏怀兴夫妇闻音相视一眼,便携手上前,躬身一拜。
苏族长看了看面前的二人:“嗯,苏氏子孙——苏怀兴?”
苏怀兴长作一揖,回:“文谦在。”
苏族长满意的回头看了看十夫人,十夫人也盈盈地行下礼:“苏文氏拜见族长。”
苏族长点着头,再度将戒尺竖持,又将刚刚的一二三四之礼行了一遍,苏怀兴夫妇一一应诺,苏族长再次横持戒尺,口训:“今,汝以幼子之名,承继父德,望汝不忘上苍之恩,行善行义,以报天恩;望汝不忘宗族之义,以身修性,以报祖宗;望汝不忘父母之德,跪乳反哺,以报养育;望汝不望手足之情,守望相助,以报因缘。”
苏怀兴夫妇向戒尺一拜:“不敢或忘。”
苏族长将戒尺收起,展开祖训,一一念来,底下苏怀兴夫妇应:“秉训知世,传德正身悠然见田园。”
苏族长注视着苏怀兴夫妇,再度嘱训:“今汝为家主,应记。敬待庶兄、宽待寡嫂、优待侄儿侄女,如此,方慰汝之父母之心。铭记!铭记!”
苏怀兴应诺:“文谦铭记!”其妻十夫人亦道:“谨遵不忘!”
最后,苏族长将杯中之酒向祠堂方向的地面上一洒:“今仪式俱全,苏廉一脉承继礼成,拜谢祖宗!”
苏老太爷夫妇跟在后面,撒酒应道:“拜谢祖宗!”
苏怀兴夫妇带头,领着后面的众人叩拜,依旧应承:“拜谢祖宗!”
……
礼仪方成,苏老太爷瞅着儿子们道:“下面都给我进厅去坐好。由族长见证,我给你们将产业分一分,免得一个两个心里都不自在。”
他袖子一甩。和族长相谦着走了进去。
苏怀兴手里把玩着苏氏支脉家主的象征,琢磨着这拢共有一小匣子东西呢,这么想着,脸上也就笑呵呵的。锦歌却觉得她十叔其实很淡定,瞧。他眼里的情绪平淡得很呢!估摸着这位苏十爷也只是想气气他二哥,看,他这不专门冲着他二哥笑呢么。
直到十夫人偷着掐了苏怀兴一把,朝着苏老太爷方向努努嘴,苏怀兴才收敛好自己的情绪,跟着苏老太太进得门去。
锦歌一直关注的是她二伯夫妇的表情。这一看不要紧,倒把她心里的警惕勾了出来。这二夫人从苏族长拿出戒尺到现在,根本就没有失态过。好像一开始就知道结果一般;而苏二爷,只是在答案揭晓的一刻,有几个呼吸的情绪暴露,但之后却反应平平,一脸的不在乎。既不愤怒也不激动。连佟老姨太太都红着眼睛噙着泪花,他却还能笑得自然。锦歌脑海里突然就响起她爹曾经说过的话,心中不免一凛。
这时,诸人已经坐好,苏老太爷发话:“今日分产,只因我和你们母亲已渐年迈,这精神头儿也开始不济,与其将来糊糊涂涂的再弄出一笔糊涂账,再来个桓公之事,让全京城的人看笑话,不如我和你们母亲来做个恶人,也好过将来你们兄弟成仇,我自己的骨肉再有流落街头的,那时候,我便是在地下也是不能安心的。”
他见儿子们都推让,又清清嗓子:“我这一生,有四个姑娘、六个儿子,闺女们皆已出阁多年,所分财产都已在嫁妆中了,如今便不再分与……”
锦歌这四个姑姑都没来,其实就是老太爷怕那个不着调的四闺女胡乱搅合,如今这么一说,也就是开个话头儿而已。
“我的长子,苏怀清……”老太爷点到名字,苏大爷夫妇都站起来行礼,老太爷的手向下按了按,让他们坐下:“老大在三岁时,就过继到他叔叔名下,当初他的祖母已经将家产一分为二,他自承继他叔叔的那份……还有老九苏怀承,他也早已过继到我老泰山的膝下,又承继了冯姓,这么着,今天也不用分他那一份儿了。”
老太爷瞥了一眼正冲着大家抱拳点头的九儿子,心里升起一股子无可奈何的怒气,好歹他老人家记得有正事要办,也只是哼了哼:“我让他俩过来呢,就是让他们做个见证。”
“我膝下就只剩老二、老五、老六和老十,今天分产的对象,就是他们。”老太爷想了想,没有继续往下说,而是转了个方向,“今日只是分产,因我和你们母亲俱在,所以往后还是一大家子人住在一起……至于孙子们的聘礼、孙女儿们的嫁妆,自有我和你们母亲来出;过年、过节所用,也都是我们老两口子出;而你们各房的吃穿用等一概用度,则是要你们自己来出了……当然,若是几十年后,我先走一步呢,这分家与否,便看你们母亲的决定了。但我从心里都不希望你们兄弟为了这阿堵物而生分了,你们可明白?”
苏二爷等人起身,恭敬的道明白。
苏老太爷看了苏老太太一眼,苏老太太对着苏十爷嘱咐:“老十啊,你五嫂不易,她膝下的你两个侄儿各有不足,以后即使分房了,她那一房所居,仍归她一房所有,切不可让她们搬出府邸,这年月良田秀舍全文。孤儿寡母甚是不易,你们两口子务必要好好的照顾啊。”
苏十爷再度起身,认真保证:“族长见证,我夫妇定会厚待五嫂一房,如若违言,愿受家族责罚。”
十夫人也忙应下:“媳妇儿听命,五哥五嫂以及侄儿侄女儿的居园,我和十爷都无权动用,五嫂那里的家仆身契俱归五嫂。”
五夫人待要推让,被苏老太太喝止:“老五媳妇。你只听着就是。”
苏老太爷又对苏二爷说:“你自小懂事,几个儿子亦都有出息,我最放心的便是你了。只是你五弟妹那里。无人能撑家;你十弟的孩子俱还幼小,不知将来如何……我这做父亲的,不免为他们打算一二,望你这个实则算是长兄的,莫要怨恨。将来对几个弟弟,能多帮扶的就多帮扶一把!”
苏二爷也跟着承诺:“父亲公允,儿子绝无怨恨,将来和兄弟们亦会手足情深。”
苏族长闻声,笑赞:“好好好,堂侄儿啊。这是你教导有道啊,你这儿孙于长孝顺,且又有手足之义。以后,你的福泽会更深啊!”
这上面是彼此相谦,底下的锦歌却想明白了,心道,怪不得老太太能说动老太爷分产、还将家主之位给了十叔呢。却原来这做人父母的,大都不患寡而患不均。他们心中的公平,就是每个子女都有出路。至于,子女们心里会委屈?那就不应该了,难道让你帮帮自己的兄弟姊妹都不行么?对此,锦歌也不能说这是完全错的,只要为人父母的,不是把其中一个子女养成吸血鬼,那么这种心思还是可以谅解的。
她这样想着,上头的苏老太爷已经提到她了:“老五虽然走了,但是五媳妇儿还在,他的那份,就给她保管,将来怎么给两个儿子分,就是她们一房自己的事了,我这做祖父的也管不了许多……至于,老六么……哼,那个不孝子虽然心里没他的父母,可我们做父母的却不能不想着他,这么着,他那一份先让十丫头来保管!”
锦歌被老太爷这一顿话说得那叫一个尴尬,心里也有些郁闷,这老太爷无论何时都不忘记诘刻她爹啊。
“说这么多呢,大体你们也了解我这为人父的心情了,既这么着,那咱们就开始吧。”
苏老太爷看向老太太,接过她递上的一沓硬皮册子:“我这里呢,东西都分好了……这些册子总共六份儿,老二一房、老五媳妇、十丫头、老十手里一人一册,族长和我手中一人一册。”
说着,苏老太爷再度从老太太手里接过一个本子,打开念到:“咱们府上共有良田3000倾,分别在热河、黑龙江、京津郊地,这个呢,老二得热河的900顷、老五媳妇得京郊的600顷,老十得黑龙江的900顷,老六得津郊的600顷。咱们家的水田有约么2000顷,当初因为是托人所购,为着便宜,就都在南方了,这个你们每房500顷算……这是田地,咱们家还有两座山地,在靠近津门的地方,咱们呢也就不分了,老十你拿出一万二千块儿银元,给你二哥、五嫂和你六哥做补偿吧。”
苏老太爷拿着老花镜在册子上勾画了几笔,才再次抬头:“咱们家有五处热地,你们四房人家分好,那多出的一处依旧给老十,老十再拿出六千块儿银元做补偿……府里的庄子有大中小三种,大庄子四处,正好给你们分了;中等的六户,多出的两户给老五媳妇一户,老二那里一户。小庄子一十二户,这个分布的就散了,我将它们折成了现银,共计六万块银元,你们一家分一万五千块儿。”
说到这里,苏老太爷恍然想起一件事,他凑到老太太身边儿:“夫人,你看……这存折干脆一并给他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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