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股子低气压持续了好几日,一家人出气声都不敢大了。
直到阳春三月,王芳巴巴的跑来报喜,王青山就算心底压着大石头,也只能笑着恭喜。
不自觉的,那股子郁气就消了一半。
自从大妮生完他们家闺女以后,怀孕就成了乔兰心头的结。
偏偏她是个马虎的,怀孕三个月了还不自知,还是姚勇察觉出不对,带她去医院看了,这才确定的。
姚家三代单传,听说乔兰怀孕了,只差把她供起来。
裁缝铺子当然不能关门大吉,只能找王芳过来说项,让二妮过去主持大局。
姚钱氏和乔兰看上二妮,不是没有道理的。
毕竟大家都是亲戚,还一同在刘玫那儿学艺,手上有多少本事,都是清楚的。
再说了,二妮还没有嫁人,没有家累。
三个妮儿在邮政局的家属区租了房子,再挤一个二妮,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唯一的问题,就是刘玫这边的问题。
她的左膀右臂显然要被生生砍掉了呢!
正是令人头大。
天不遂人愿,也不能怨天尤人。
虽然身上的担子重了点,可这日子也不是过不下去。
刘玫叹了一口气,认命的放了二妮去了镇上。
没有那种一步三回头的苦情剧戏码,刘玫放手很利落,二妮走得也很干脆。
从此,刘玫就过上了背着小木头,牵着莹莹小姑娘,做饭洗衣的农妇生活。
日子一久,才发现这也不是多难的事儿。
每天只是三餐的时候忙碌一些,剩下的,还有大把大把的时间教教莹莹小姑娘读书写字什么的。
只是雕刻的事儿,大都搁下了。
乔仁寿老爷子也曾经摇头感慨过。
刘玫却笑着说道:被生活琐事耽误了的艺术家,多了去了。再说了,这年头,太出挑了也不是什么好事儿。
乔仁寿老爷子不得不承认,刘玫这话很有一番道理。
只是,逮着王青山一个人的时候,乔仁寿老爷子还是忍不出敲打了几句。
乔仁寿老爷子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
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啊!
自家老太太喜欢那核雕,三不五时就要拿出来摩挲一番,然后说说刘玫的好。
乔仁寿老爷子想要装死,也是不能的啊!
所以,必要的时候,敲打敲打王青山,给刘玫撑个腰,乔仁寿老爷子觉得很有必要。
就当,自家多了一个大侄女!
乔仁寿老爷子辈分高,他说什么,王青山也只有听着都份。
有个太会讨老人喜欢的媳妇,除了哄着宠着,他还能怎么办?
不过,王青山向来不擅长哄人,只好身体力行。
是以,第二天刘玫起迟了。
早饭是王青山做的,孩子是王青山带的,非议的人不在少数。
也不知道谁提了一句,你们忘记马秀儿的“天谴”了吗?
大家立刻闭上了自己的嘴巴,默默地作鸟兽散。
王青山挑了挑眉,觉得自家媳妇这一手玩得特别的漂亮。
威慑力一等一啊!
当然,如果是他经手的,就更好了!
他正准备回家再哄哄媳妇,就听到身后一声闷响。
王青山心头一激灵,转身一看。
不远处的地里头,一个瘦小的身躯斜躺在地上。
那个身影王青山极其熟悉,就算化成灰,他也认得。
那是困扰了他很多年的噩梦,他的亲娘王邱氏。
王青山抱着小木头的手紧了紧,直到小木头因为不舒服,发出哼哼声,这才拉回了他的注意力。
他抱着小木头,一步一步朝着王邱氏走去,脑子里面却走马灯似的回放着那些童年旧事。
王邱氏在他童年时期,是比野兽、怪物还可怕的存在。
她总是叉着腰,指着他的鼻头,什么难听说什么。
那样子,活脱脱一个巨大的,会喷口水的茶壶。
以至于在他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待见茶壶。
家里的饭菜永远不够吃,尤其是他碗里的,永远都比别人的少。
按照王邱氏的话来说,饭吃八分饱,免得压床脚。
长期的饥寒交迫,让王青山身边总得备上一些储备粮才会安心。
……
王邱氏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都是王青山的心魔。
而如今,他生命里最凶残的大魔王,居然无声无息的倒在了他的面前。
已经佝偻成虾米模样的瘦小身板,远比记忆里面的单薄瘦弱。
原来,她在慢慢的衰老,而自己已经茁壮成长。
原来,这世界上最好的报复,不是处心积虑的算计,而是要让敌人眼睁睁看着你过得比他好。
王青山眼前突然一亮,那些童年阴影就像早晨的薄雾,随着阳光的出现而逐渐远去。
眼神清明的王青山,看向王邱氏的时候越发的无喜无悲。
王邱氏再怎么苛待王青山,对大宝、二宝却是没话说。
眼看着王邱氏倒下了,大宝慌了神,绕着王邱氏团团转。
王青山看不过眼,一把抓住像无头苍蝇似的王大宝,沉声道:“慌什么慌!
这么大的孩子了,居然没点主意的么?
这个时候,找老木叔套牛车已经来不及了,你赶紧去乔家村找乔仁寿老爷子。”
王大宝一听这话,忙不迭的朝着山下跑去。
眼看着王寿和王青石围了过来,王邱氏不差人照顾,王青山抱着小木头,头也不回的走了。
看着王青山决绝的身影,把一切看在眼里的大爷大娘们都忍不住摇头叹气。
多好一个孩子啊!怎么就摊上那么一个娘了呢!
现如今,这算不算是报应呢!
大爷大娘也只是感慨一下,该做工还得做工啊!
不做工吃啥喝啥?
看热闹能填饱肚子?
王大宝把乔仁寿老爷子连拉带拽的拖过来的时候,王邱氏只剩最后一口气了。
乔仁寿老爷子摇了摇头,在她的头上扎了好几根银针,也没能把她給拉回来。
十分钟以后,乔仁寿老爷子收回了放在王邱氏鼻尖的手指头,对着王寿一家摇摇头。
在哪个阳光明媚的春天,在王家寨子的红薯地里头,王邱氏因为别人口中那个“报应”二字,气得中风,暴病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