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的这个年就这样既清冷又热闹地过去。
因着安王府里王妃有孕不宜操劳,且一位姨娘小产,今年王府的宴请只办了初五、初六两场,也只是走个过场,不到申时就都散了。
成国公府因为初三大大地闹了一场家务事,之后没有办任何年节宴,府里平静得很。
可金陵城中的人们却没闲着,过年期间走亲访友,茶余饭后少不得议论这两个权贵之家的私密事。
过了元宵节,裴敏中便又开始忙碌起来,日日往返于国公府和城外大营之间。
这一晚,他派人给宣惠捎话说要迟些回来,晚饭不必等他。待他到家时,已过了亥正,宣惠正倚在床头看书。
“说了叫你别等我,怎么还熬得这样晚?”裴敏中一面换衣裳,一面怪道。
宣惠见他回来,连忙吩咐丫鬟送宵夜进来,又笑道:“你这几日,起五更便走,大半夜才回,我若不等等你,怕是连句话也说不上了。”
裴敏中附身吻了吻她的额头,问道:“这两天太夫人和母亲可好些?”
这时丫鬟送了野鹌鹑粥和小菜进来,宣惠披衣下床,陪着裴敏中坐在茶桌旁说话。
“今儿晌午我和璇夜陪母亲吃饭,母亲还又哭了一场……又反复跟我说,日后有了孩子,身边可千万不能离了人……”
裴敏中听见这话,不由叹道:“当初家里没甚钱,全家不过一个丫鬟一个小厮,长兄与我都是野着长的。谁曾想这样体面的人家里也会有如此腌臜的事情!”
他冷笑一声,接着说道:“母亲是个心性柔弱的,饶是后来缓缓跟她说,她也哭了这一二十日。真不敢想初三那日若是猛然叫她听见,会是个什么情形……”
宣惠点点头,给他夹了两片笋干放在粥里,说道:“如今我天天去太夫人那边请安,她昨儿跟我说等出了正月就从正房里搬出来,要到园子里的佛堂去住,旁的话也没多说。”
经历了这一场磨难,裴太夫人苍老了许多,往日里盛气凌人的态度都化作了冷淡漠然,倒叫宣惠生出几分敬佩和惋惜。
任凭心智如何坚强的人,一朝发现十六年的感情与疼爱错付他人,丈夫与儿子早已绝嗣,恐怕一时都难以接受,更何况是年事已高的老人。
而裴太夫人不仅没有病倒,或是癫狂疯闹,反倒是悄无声息地接受了这一切。可她越是如此,宣惠就越觉得她的内心藏着深不可测的哀伤。
这十几日来,太夫人足不出户,每日诵经礼佛。宣惠数次在请安时,发现太夫人跪在正房西间的地上默默地流泪,那墙上挂着老国公爷留下的一方宝剑。
“对了,今日王爷同我说,叫你哪日有空回去瞧瞧王妃。他们最近有些……有些不谐。”
宣惠没好气地说道:“他又怎么了?是不是又怀疑嫂嫂苛待他的心头肉了?早知这个李若兰这么能搅事,当初我拼着叫三哥生气,也不能让她进了王府!”
裴敏中无奈地笑道:“王爷也没细说,你别先入为主就认定了是王爷不对。再说了,哪里有妹妹管哥哥房里事的道理,你就过去问问清楚,劝解劝解王妃,也就算是尽本分了。”
宣惠翻了个白眼,说道:“他在外头是风光的王爷,在王府是一家之主,嫂嫂何德何能给他气受!”
裴敏中放下筷子,漱过口,搂着她笑道:“行了行了,不说他们了。日子都是自己过的,咱们操他们的心做什么!”
宣惠歉意地笑笑,也觉得自己的反应有些激烈了。她陪着裴敏中去净房洗漱过后,两人上床休息,一夕无话。
第二日,宣惠吩咐厨房做了些糕点,还特特蒸了一笼内填红豆沙馅的白面小兔子,用食盒装了,带着人去了王府。
杨云舒如今已有六个月的身孕,但她腰肢纤细,肚腹只是微微有些隆起。
宣惠将吃食交待了送去厨房,然后笑道:“嫂嫂这里今日倒是清静。”
杨云舒笑了笑,说道:“过了元宵,濯儿就又开始跟着先生念书了,他不在时,我这里可不就是清静得很。”
宣惠待要不提败兴的话,可想想昨日梁瓒都托了裴敏中带话,可见两人的关系着实是僵了。
“……那两位也没在你跟前服侍?兰姨娘……出月子了吧?”宣惠小心翼翼地问道。
杨云舒淡淡地笑道:“月子是早就过了,不过我吩咐她多静养些时日,我这里不差她一个伺候的。至于侧妃……我倒不知道该怎么说好了……”
她转身吩咐结草把屋里伺候的人都带出去,这才说道:“之前我只疑心李若兰落胎是她做的手脚,可查来查去,只查出来她买通了林花阁一个管洒扫的粗使小丫头,也就是问些李若兰院子里的事情。就算她想搞鬼,那丫头连林花阁的正房都进不去,想要做手脚实是为难。”
“那……”宣惠紧紧地蹙起了眉头,不是王妙言,还能是谁?
杨云舒冷笑道:“王爷怪我不照看李若兰的身孕,可多亏了我当日躲着,否则事到如今,如何撇得清?”
“三哥……还在查吗?”宣惠艰难地问道。
“换了几个大夫,都说是寒凉之物侵体。更有甚者,说打落得这样快,只怕就是落胎药。”杨云舒两眼茫然地看着前方,幽幽地说道:“王爷这般将李若兰放在心上,如何肯善罢甘休?可过了这么些日子,一点儿蛛丝马迹也没有查到,他心中窝火也是有的。”
宣惠叹了口气,问道:“那三哥跟你,可是又吵架了?”
杨云舒摇了摇头,说道:“那倒没有。他终究也还顾忌着我有身孕,也时常照料,可……”她满脸尽是怅然之色,说道,“我毕竟不是泥人捏出来,总还有三分脾性,他这回怪我是怪错了!我再如何不喜欢李若兰,总也是书香门第、阁老的孙女,如何会做加害妾室、伤及夫君子嗣的事情?”
她说到激动处,两手抓紧了手中的帕子,旋即又放开,脸上恢复了平静,甚至有一丝漠然:“王爷怨我、疑我,全不念当日情分,又叫我如何水过无痕、依旧掏心掏肺地对他?天底下的夫妻,相敬如冰的,原也不在少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