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深时,夜色正浓着墨;寒风瑟,满城灯火喧嚣;一天一地,两相往返,不一样的世界。
游恪的中途退场,那股不言而喻的气势悄然散去。
本名闻佐耳的白骨山如临大赦,一身入理境巅峰气息呼之欲出,半是猩红半是乌黑的气流环绕周身。
执枪迎敌的流云峰战意盎然,不遗余力地绽放着五关武夫之势,在闻佐耳的修士气息下宛若一叶扁舟,看似摇摇欲坠,却牢不可破。
两处执念,一个结果。
生死关头,不容怠慢。
下一刻,两者不约而同地动手。流云峰主动上前,腾身一纵,一点寒芒如虹贯出。闻佐耳急剧退后,信手拈来一枚白符,落地成火。
一进一退,使得流云峰恰好站在闻佐耳的先前位置,也让他一下子陷入火焰化作的火牢中,进退不得,几在瞬间,赤霄枪的寒芒入火即消。
自认对天下武夫了然于胸的闻佐耳嘴角上扬,口中极其轻蔑地道,“五关武夫,不过是一头仰仗蛮力的野兽罢了。我这画地为牢术坚不可摧,饶是六关巅峰也休想破除。”
但他手上可是丝毫没有轻蔑的意思,更没有因占尽先手而放松,反而快速摊开两手,一手一纸一尺二白符,随着他的念头一纸射在流云峰的头顶,一纸被他一手按入墙头,消失不见。
顶上白符罩下,流云峰顿觉呼吸不畅,步履维艰,周身气息难以转动。
也在此刻,脚下猛地传来一阵悉悉嗦嗦的声音,猛地射出一道土黄色的箭头,直钻他的脚下。
眼见箭头就要钻脚底而入,流云峰急忙激活赤霄枪的威势,破牢而出,险险躲过这一劫。
“不可能,你怎么可能破开我的火牢?”自信满满的闻佐耳见状,面如土灰,一边失声大呼,一边自袖口抖落五纸一尺三白符,顺势喷出五口血浸染其上,不假思索地甩出。
“闻佐耳心境已破,云峰必胜。”同为入理境修士的百玄定见此,盖棺定论。
“不知暗中的两位远道而来,有何贵干?”游恪自退出场外,已察觉到两人的气息,先前也没有点破他们存在的意思,但是这两人竟然在见到流云峰破牢而出的时候,动了不该有的杀心,此罪当诛。
兵主,神威不可犯。
被人点破存在感的两人并没有直接现身,也没有凌空回话,而是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出声的游恪,不同于闻佐耳的那般如临大敌,这两人看着游恪只当是寻常五关武夫,既没有入理境对武夫的轻视念头,也没有对之该有的重视。
游恪大袖一挥,两股清气立刻汇聚成剑气,直击两人所在处。
放肆!
不谋而合的两声怒喝传出,两道本来隐藏暗处高空的人影被迫现行。原来是两张相差无几的脸孔,一人居左,白眉细眼,一人居右,红眉大眼。
“太阿山遗民太氏兄弟,是谁准你等擅自离山?”不见真容,游恪也不清楚两者的身份,此刻见到这白眉红眉立刻猜出,同时也暗暗记下太氏一笔。
“传闻中十年内有望齐齐登临归真境的太阿山双子?”早将天下名人传记熟记于心的百玄定脱口而出。
“黄口小儿,我等乃是天潢贵胄后裔,岂是太阿遗民,休要空口污蔑,白白丢了性命。”被人识破身份的白眉修士恼羞成怒,一把抓过一团黑云,朝着游恪劈头打落。
“罪民之后,也敢放肆?”百玄定有心领教太阿双子的厉害,伸手入怀,掏出一张金黄卷轴,也不开口念叨,甩手就抛。
白眉修士轻蔑一笑,那团早已脱手的黑云在他念头下陡然变大,哗地一声就将金黄卷轴吞入云中,继而落入白眉修士的手中。
“上好符纸,上等笔墨,三流笔法,着实浪费。”白眉修士食指搭在嘴边,一口咬破,以血迹轻轻擦拭掉上面的笔迹,抬手朝空中一抛,顿时见满天的金黄雨洒落。
“你不是他的对手,退下吧。”
游恪见黑云袭来,长袖挥动,无形清气直扑黑云,瞬间将其消灭。
“此人已然通晓自然之理,不是你这尘世之理所能抗衡。”
说罢,游恪双袖扬起,朝着太氏双子按下。
高空之上,风起云涌,两股无形飓风凭空冒出,直冲太氏双子而下。
这一手露出,太氏双子惊慌失色,齐齐递出双手,打出诺大的黑云之盾,公然顶上。
那飓风瞬息而至,一股脑砸在黑云之盾,令太氏双子毫无招架之力,双双自空中跌落,摔在城头,生死不知。
本就处在下风的闻佐耳见状,更是面色苍白,恨不得立马脱身逃去,奈何眼前持枪之人自牢笼冲出,由蓄势转惊鸿,步步紧逼,由不得他三心二意。
“七师大人,速来相救。”闻佐耳被这一下惊到,措不及防之下就被流云峰一枪贯穿左臂,断其一臂,吓得他连忙传讯高空。
“七弟,佐耳悟性难得,可救。”身着赤白相间袍的光头老者出声道。
“大哥,佐耳当有此劫。”被唤作七弟的男人身着紫白相间袍,冷眼旁观,丝毫没有动手的意思。
“若是七弟不愿搭救,六哥愿去代劳。”蓝白相间袍的男子接道。
“六哥有所不知,佐耳行事狠辣,素有恶白骨之称,膝下七徒个个都是为祸人间的祸害,此间一劫当还一报,不可救。”七骨师拉住六骨师,耐心劝道。
六骨师皱眉不语,心道我白虎山本就是大恶之地,修的是自在欲心,何来劫报之说,嘴上却又另一番说,“佐耳行事有所偏失的确不该,待为兄拿下这孽障,带回座下好好管教。”
七骨师心知六骨师有意救他,也不再阻拦,只是小心提醒道,“我观城头持枪男子长枪非凡,显然不是凡物,长兄切莫大意。”
六骨师见他松口,会心一笑,向大骨师鞠躬后,急急御风降落城头,一手提起闻佐耳,一手以两指夹住赤霄枪,面带微笑地说,“我观你年纪轻轻,根骨不凡,又不是管家武者,何不与我个薄面,就此作罢。”
流云峰眼看就要一枪了结闻佐耳,忽然被来者挡住,心头恼怒之余,催动真气猛然一枪递出。
神兵利刃,不可染指。
饶是六骨师见此枪配上其主之怒,也不敢再托大,连连退后。
“白骨山第六骨师?”
游恪本想拿下太氏双子,忽见蓝白相间袍来,平静转动身影。在流云峰催动赤霄枪逼退他的时候,如鬼魅般来到其身后,一袖劈头。
哪想源于本能危机警示,境界不凡的六骨师骤拔身影,瞬间蹦出三丈外,抬手打出几道白符护住周身。
“香主,属下无能,未能杀死闻佐耳。”流云峰见游恪登场,黯然说道。
“云峰无须心生愧疚,我观闻佐耳命火尚旺,今日本就不会死。”游恪淡淡说来,又是一步踏出。
正为闻佐耳疗伤的六骨师心头忽然一悸,忙地提起他腾空而去,沿途之中更是连连撒下火符几纸。
“既然来我地界,怎能不教我尽一尽地主之谊?”游恪的声音如洪亮大钟,轰然撞入六骨师与闻佐耳的耳中,一声连伤两者五脏六腑。
“大哥,此人是谁?”见六骨师被伤,七骨师神色微变,连忙问去。
“若我没有猜错,此人当是武法双修的红袖香主。”大骨师望着游恪的身影,连连称赞,“苏舵主为江湖第一人,也不能在武道巅峰同修法术,但他指名传承之人却能武法同修,着实难测难测啊。”
“大哥,六哥救还是不救?”
“六弟修行出了问题,正好借此打磨一番,暂且不救。”大骨师回道。
“武法双修,你是红袖香主?”六骨师一时不察,受挫后方知眼前男子的厉害,一手抛出闻佐耳,一手按住眉心,低声反问。
“久闻白虎山六骨师大名,不知今日可敢与我一战?”游恪双袖负于身后,挺直腰杆,英气逼人道。
六骨师闻言,按住眉心的手缓缓拿开,止不住哈哈大笑道,“你莫非真觉着老夫不是你的对手?”
“吾,已是人间凡夫无敌之身。”游恪上前一步,天生滚云,风从龙相,直坠而下。
“黄口小儿,也敢妄言无敌二字。”六骨师眉心见血,枣红印无端自现,竟然在无声无息间显露破境之兆。
入理圆满!
风龙加身,游恪无声相对,又向前方跨出一步,奔雷云动,狂风骤变,已是人间凡夫之巅峰。
六关圆满!
“后土作证,泥石归穴。见吾真身,金甲归位。”
这一刻,六骨师弃守转攻,一手指天念咒,一手身前画符,两相错综纠缠之际,本就崩坏不堪入目的城墙更是寸寸塌陷,一块块号称千年不穿的青黄石砰砰炸碎,化为一道道泥石黏在六骨师的周身,直至三丈石身。
“今日定要你知道,什么才是真的凡夫无敌之辈。”
六骨师躲在三丈石身内,一步跨出,整座墙头都隐隐震动,随着那滔滔巨力点点震裂开。
“六骨师,在这皇都,你真敢大展拳脚?”游恪巍然不动,淡淡地问道。
六骨师本想一拳砸下,闻声而止。
远在高空的大骨师见状,一声叹息。
七骨师先是不解,又见六骨师跳下墙头,当即领悟大骨师的意思。
六骨师未曾一战,已有怯意。反观红袖香主,纵然有护国香主之称,也丝毫未曾受皇都禁令影响,不是皇都禁令对他无用,而是他从头都尾都坚信。
这一战,必胜无疑。
若他胜了六骨师,斩他在城,既是最好的解释,也是无声的扬威。
皇都,兵家,香主,舵主皆是人间无敌之流。
既然已经是无敌之列,我白骨山此行又有何意?
既然已经毫无意义,这一战胜负又有何关系?
“大哥,白骨山已经输了?”七骨师涩声相问。
大骨师眺望着国庙,不予回答。
最被寄予厚望的徒孙被守城总统斩杀。有望归真境的闻佐耳心术不正,被赤霄枪枪主挂念,此生无望传承骨师之位。
放眼未来,诺大的白骨山,已无立足之地。
这片江湖,自他七位骨师之下,竟无一位后辈可担大梁。
“或许,白骨山还有一线生机。”大骨师猛地眼生光芒,直直地望着正与游恪的六骨师,满是欢喜。
城外,六关巅峰的游恪直迎三丈石身,丝毫不逊色半分,一双大袖如风龙丛生,每次挥动都必然伴随着呼啸之声,每一次撞击在石身都会打碎一片落石。
即使石身护住真身,身在其中的六骨师也莫名觉得凭借石身根本不敌,每次看似旗鼓相当的对撞,都是自己真身如遭雷击,阵阵作痛。
经过上百次的争锋相对,六骨师已笃定不是游恪的对手,悄悄躲在石身内捏指掐符,口道一声,“后台作证,泥石归穴;见吾真身,金甲披挂。”
这一声落下,游恪已不再攻击,默然站在原地。
再看三丈石身猛地散开,化作一块块乱石摩擦成灰,不过眨眼的距离已铺满满地,再随着六骨师伸手一引,那满地石灰立刻聚集成甲。若不细看,真的好似一件长袍。
“红袖小儿,再来战过。”
六骨师哇哇大叫着,纵身一跃,一掌拍下。
游恪只是一掌向上挡去,立有风啸声自掌心喷出。
轰!
以二人为中心,烟尘大起,一层层余波向四周扩散,一片片草地被连根拔起,露出光秃秃的地面。
越是中心处,越是力量碰撞的激烈,随着时间的推移,先前飞起的烟尘忽然冲天而去,掀翻一块又一块的土地,而这股力量竟然久盛不衰,一浪又盖过一浪。
破!
眼见六骨师气走六停而不止,显然要动用第七停,游恪终于化被动为主动,口中大吼,向前递出他的一怒。
本以为平分秋色的六骨师受这一拳撞来,顿时口吐鲜血,向后连退三步,这才稳住身影。
“后土作证,泥石归穴;见吾真身,万剑来朝。”
但六骨师稳而不逃,眼中恨意渐盛,张口喷出精血,落在掌心,一把抹在石灰甲,轻声念咏法咒,又着一声去,顿见一身的石灰甲离体而变。
三丈石身变化的石灰甲再变作剑,如细雨阵阵,破空发出嗤嗤的声响。呼吸之间,已是千百三尺剑。
剑雨来袭,游恪不退不闪,极为轻蔑地嗤笑道,“见吾真身,泥石归穴。”
这一声落下,风轻云淡,连那气势汹汹的剑雨也一一落下,化作石灰四下飘散不见。
游恪大袖一挥,双袖作揖,恭声劝道,“六骨师,你的时代已逝,请退出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