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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忍与任(1 / 1)

算起来,正殿自己差不多已经将近一年没有进来过了,当下推开殿门,其中一切还是如同三百年前一般,但又有谁知道为了保护这里,曾经有多少人在殿外浴血,又有多少人付出了比生命更加可贵的牺牲。一切丰功伟业,在历史面前都只是微不足道的尘埃罢了。

步进寝殿,刘汉亲手将殿门关闭,背靠门上,继而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来,无视殿内百年不熄的鲛油灯,闭上双目,开始走动。但见其时而左转,时而横行,时而后跃,时而踏步,如此杂乱无序的步伐,不知走了多少步,最后就见刘汉陡然面向一根并无特别的柱子撞去,当下径直没入柱中。幸而寝殿之中并无他人,否则旁人见了,只怕会惊疑见鬼。

刘汉没入柱中,只觉一空,身体已经进了一个大筐之中,接着大筐急剧下坠,只听耳边风声如裂帛般嘶鸣,不过一会儿,那大筐已经触到实处,落到了一堆极为厚重的干草之上。

正对着大筐的是一条深不见里的通道,通道两旁燃着的依然是鲛油之火,只不过盛油的灯具不再是铜制,而是纯金打造,在火光之下散射出隐隐的金芒,而金灯之下的道路是用光洁如玉般的青色石板铺就,颇是具备皇家风范。只不过那青色的石板上隐隐有些红色斑点,看来不似漆油等物,倒像是血迹渗透风干留下的渍迹。

面对这条华贵雍容的平坦大道,刘汉并没有走上,而是屈身徐行入干草堆掩住的一条高不过五尺、宽不足两尺的的土洞之中,而那土洞甚是狭窄,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不得不弯下身去小心慢步缓行。非但如此,洞中更是七折八绕,不见一点光亮,待得爬了片刻方才见到前方光亮,当下刘汉身体朝前一蹿,出了土洞,面前又是三个比刚才大了许多的洞穴。这三个洞穴,每个洞前都有一盏长明灯,也如先前所见一般,且都同样大小,显是建造者为了迷惑外人故意如此。刘汉上前将三个洞口顶端的铜灯尽皆左转三圈,右扭三圈,顿时间四壁响起轰隆的声音,随即身后爬出的小洞旁边又再多出一个与之一模一样的洞穴。见此情形,刘汉毫不迟疑地一躬身又钻进那多出的狭窄洞中,依旧伸手不见五指,待得又爬了片刻再次出现光亮的时候,刘汉的面前已是多了一条直道,而直道的尽头,则是一扇大门。

到了此处,刘汉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随即跃出洞来,不禁有些激动:依照规矩,一梁每年入此一次,查看室中之物是否安好。这是一梁的最高机密,而如此规矩三百年来几乎从未间断变更,如今事发突然,不得已便宜行事。当下刘汉深吸了口气,步上直道,径向门去。

密室虽是石制,可是密室的门却是西域的胡杨木所制,千年不朽,当下刘汉来到门前,并不推门而入,而是对门长敲三下、短敲两下,接着等了一会儿,又如此敲了两遍。刘汉之所以如此,并不是糊涂,实是因为在这暗无天日的密室里,除了那件已经被看管了三百年的东西,还有一个为了看管这件东西三百年来不见天日的神秘人物,而这九声叩门之法,也是三百年来一梁与皇帝进入这间密室的暗号。若是没有暗号,任何人即使能历经艰难找到真正的路径来到这里,也会在进门后遭到守护者的攻击。毕竟任何机关都无法比得上一个真正高手的威胁,而此间的守护者,虽然一生至死未曾出世显扬,但其武功绝对可以与当世任何一位绝顶高手比肩,即使是刘汉自己,也无必胜此间高手的把握。

哪料九声过后,刘汉没有听到那轻缓熟悉的开门声,顿时心里就像是被人猛地刺了一刀,随即也顾不得伸手推门,脚下用力一点,身形已是径直撞在门上冲了进去。

刘汉撞进的密室足有半个长陵寝殿那么广大,外面虽然象是普通的石材所制,但内里却是精雕细琢,只是地面便是用上等的白玉铺就,温润而无半分瑕疵,除了正中一个空荡荡的黄金兵器架,四周全都是丈余高的的红木书架,其中放着密密麻麻的书简、帛籍,几乎占去了整个房间的三分之二。另外,在四面墙壁之上,更是镶嵌了八盏青玉托座,上面各自托着被锦缎蒙住但犹有余辉溢出的拳头般大小的珠子,使得房间中虽暗却并不会如同洞中一般不能视物。除了这些死物之外,在那黄金兵器架后,刘汉看得清楚,赫然有一人盘膝坐在地上,背对着自己,虽然浑若石雕木刻,可是分明就是血肉之躯。

刘汉看得出坐着的那人穿着正是他一年前所见过的那件青衫,而再环顾四周,书架甚是完好,古籍亦是摆放整齐,而被锦缎遮住的夜明珠也并未掉落,整个地面甚至没有半点擦刮过的痕迹。除此之外,刘汉发现端坐在地的那人身前闪烁着几许光亮,甚为古怪。

既见古怪,刘汉缓缓举起右手,随即整个手臂撑直,掌心向上,五指分开,顿时静止的密室中之竟是凭空风起,随即五指合拢,屈掌成拳,蒙在八颗夜明珠上的锦缎顿时被一股气流卷得扬起,接着尽皆落入刘汉的掌心之中。与此同时,八颗夜明珠没了遮掩,大放光华,霎时间就将这个密闭的石室照得纤毫俱现。

背对刘汉坐着的那人身前本有几许光亮,如今八珠齐映,他身前的那点光明顿时间变得微不足道。随即就见那人将头一低,身前那丝微弱的光亮顿时不见,继而肩膀动了一动,又好象是将什么东西纳进怀中,接着站起身来,转头面向刘汉,轻声说道:“好久不见,大人。”

刘汉见得那人,先是满面惊诧,接着脸上便就露出鲜有的喜悦,接着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那人身前,两手拍在那人肩上,开口喜道:“张惑,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那被称作“张惑”的人面色极为苍白,却并不像杜殇那般死人似的僵白,也不似卫白那般面如白玉,而是一种终年不见阳光而透泛着幽然浅蓝的苍白,而其见刘汉如此欣喜,面上竟也没有什么欢喜之色,反而淡淡地轻声说道:“托大人洪福,张惑不敢先死。”

刘汉听了这话,也不生气,只是微微一笑,随即想起自己此来目的,又看了一眼空空荡荡的黄金兵器架,向之问道:“张惑,你看管的东西呢?”

“那枪不在架上,自然是被人取走了。”张惑闻言依旧面不改色,而所答更是惊人之言。

“是谁?”刘汉闻言不禁一惊,随即心如按在张惑肩上的手般沉落下来,当下急问又道。

“是谁已不重要,大人若要怪罪,只管责罚就是。”张惑看了一眼刘汉,接着平淡说道。

“你……你……你……唉!”刘汉闻言连道了三个“你”字,却是一句整话都没道来,接着转身叹了一声,随即绽目定睛望着张惑的双眼,怒声喝道:“这么说,你是眼睁睁地看着他拿走了枪,而忘了自己的职责与使命了吗?”

“我从一生下来,就在这个房间里生长生活。从我知事起,我就被灌输自己活下来的目的只是为大汉皇室看管一件尘封多年的兵器。如今,我失了兵器,人却无事,大人定是认为我疏于职守,放走了贼人。”张惑一番话说得话中有话,刘汉听来却知面前的张惑已非从前。

被看守了三百年的枪被人掠去,甚至贼人来历、下落都不清楚,刘汉心中本就气闷,总算见到张惑安然无恙,心中稍有安慰,却不料张惑已非当年那个不问俗事、心如止水的张惑,当下斥道:“张惑,你不要忘了自己是一梁八柱的一员!守护不利,还要分辩。”

面对刘汉的怒容,张惑淡淡一笑道:“所谓一梁八柱,本是我先祖张良应高祖刘邦之允创立,意在守护大汉根本,保卫皇室正统。大人,我说的是且不是?”

“是又怎样?”刘汉闻言当下道了一声,随即疾声又道:“张惑,你既知你先祖留候一番苦心,就应该秉承你先祖的遗志,肩负起你所应当承担的责任。”

“不要提我那先祖张良!”张惑听了刘汉的话,不由仰面大笑,待得笑声尽处,陡然厉声喝了一句,继而苦笑了笑道:“为了一个承诺,他让自己的后世子孙世世代代都置身黄泉,不见天日,但是他这样做的结果又能改变得了他当年所说过的‘汉及周半’的预言吗?汉家天下,终将还是要败在刘姓子孙自己的手上。”

“你胆敢说出如此不忠不孝之言,难道不怕朝廷诛你三族?”刘汉想不到张惑竟然会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一边怒斥一边手上已是握住了赤霄剑柄,杀气顿时弥漫开来。

张惑直面刘汉铺天盖地的杀气,非但无所畏惧,反而面露微笑,不退反进说道:“大人可能忘了,八柱中人,都是世代唯一。我父母已逝,又无子嗣,且早在初代八柱之时就与留候张氏本家富贵不共享,灾祸亦不连坐。三族之中独我一人,生死之事又有何惧哉?”

刘汉本是怒不可遏,见张惑在自己杀气之下不但没有退却,而且流露出一种“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的凛然气势,隐然间更加显出一种能与自己分庭抗礼的契机。此时不禁体会到为何每代一梁传授下代一梁赤霄剑时,总会郑重其事地嘱咐其善待一直不为人所知的隐藏在地底的护枪人的道理,而从如今看来,张惑的修为更甚当年,真若动手,确实不易对付。想到这里,刘汉不禁转念想来,张惑的话也并非没有道理,或许只是自己身在其中,自当坚持,随即默然良久,杀气不觉散尽,淡然说道:“你的家事我可以不究,但你说天下会败在刘姓子孙手中,此话我却不敢苟同。当今天子虽然不比高祖武帝英明神武,却也非桀纣二世天怒人怨。当今圣上初登宝座,铲除了奸佞权臣梁冀,只此一事就令天下臣民钦服。”

张惑闻言又是摇了摇头,继而叹了口气道:“大人,除了铲除梁冀外,当今天子又有何令百姓共悦之事?反倒是这几年来你凡到此处,就会向我说起,梁冀虽除,却又另生五侯,百姓生活更加无以为济。你只知五侯祸乱朝野,难道看不到若是没有皇帝的信任与支持,那些阉人又如何敢明目张胆地祸国殃民。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你眼中的大汉其实早已外强中干,而你口中汉室的那些皇家贵胄,又有哪个有回天之力。如今的汉朝,不过是苟延残喘维持着风烛残年最后的气息,何必再尽无用之功。”

刘汉听着张惑的话,心中既是愤怒,又是无奈,错综复杂地交织在一起,整个身体都开始颤抖了起来,最后长舒出一口气来,沉声坚定说道:“君虽不君,臣却不可不臣。”说罢,刘汉身体一定,望着张惑问道:“自留候张良创立一梁八柱,亲自督造这长陵地下的隔世洞天,命后嗣看守其中的国之重器。三百年来,八柱张氏累代忠良,从无背叛誓言之行。我只想最后再问一句,犯禁之人究竟给了你什么,竟让你改变这么多年来的信念?”

张惑闻言没有说话,低下头从怀中取出一物,握在手中,随即伸到刘汉面前,缓缓张开手心。刘汉早就怀疑初进门时那点光亮乃是外物所发,而张惑在自己进来后将那个东西纳入怀中,心中不禁猜度那个东西定是犯禁之人用来收买甚至改变张惑的宝物。

只不过当刘汉看清楚张惑手中的东西时,却是先大吃了一惊,随即大笑说道:“哈哈哈哈,我当是什么宝物,原来竟是一支再普通不过的蜡烛。你竟把它当作宝物?你身处这隔世洞天之中,白玉铺地、明珠作灯,更有穷一生之力都无穷受用的百家典籍。想你身在宝山之中,却将这糟粕之物视作珍宝,当真糊涂!难不成他就给了你这么一根蜡烛,你就忘了三百年的誓言,任由他取去洞天石室中的最为贵重的东西。”

张惑闻言面上闪过一丝凄然,随即将食指轻轻一捻烛芯,手中的蜡烛顿时亮了起来,接着一手托着蜡烛,一手指着青玉灯托上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对刘汉道:“在世人眼中,这夜明珠价值连城。此间八颗,只怕皇宫之内也无如此品相的宝珠吧?不过在我这个活死人的心中,它也就是颗能发出冷光的珠子而已。或许我手中的这半支蜡烛光亮不及夜明珠,更没有夜明珠值钱,但它却有那么些人间的暖意。这分暖意,自从我生下来直至见到那人为止,从没有感受到过,而你又可明白,我自生下来到现在,就从没有踏出过这所谓的洞天石室半步。为了保守密室之秘,我从懂事起就随父亲学辟谷之术,几十年来只是靠着石壁后的一个泉眼与石钟乳度日。在这里,我是一个黄泉人,就算满腹经纶、武功高强、富可敌国,又能怎样?没有朋友、没有敌人、没有恩怨、没有争端,甚至没有生命,有的只是漫长的寂寥。你一年一来,每次也不过在这里数个时辰,接下来的日子就是无尽的等待与不知结果的修行,究竟是我抛弃了俗世,还是俗世抛弃了我。以前你叫我放下一切,安心修道,可是我不曾拥有,何言放下?我是否真的应该像我的父亲一样,终生在此完成使命,然后在有生之年将使命交付给下一代,然后再放下生命?我不能,这也就是你安排我传承后嗣被我拒绝的原因,我不能让我的孩子承受我这样的感觉。不,是不知道痛苦,甚至没有了人性。”说到这里,从来没有激动过的张惑陡然冷静了下来,随即并指一剪,将歪着垂下的灯芯一修,本来微弱的火苗顿时笔直地向上冲了冲,随即茁壮地燃烧着。籍着这火光,张惑的脸上也多了些许人色。

刘汉虽然知道张惑最后也没有与蒙面犯禁之人交手,可是要知道其中过程寻找到线索,便不能着急。果然过了没一会儿,张惑自己又接着道:“那个人对这里似乎很熟悉,来到之后,他没有推门而入,而是先敲了敲门。那时的我听闻动静,将所有夜明珠遮掩起来,在黑暗中隐藏门后,准备待他推门进来,就立即格杀。却不想他是推开了门,可却没有进来,而是人站在外面,手中握着一根长长的蜡烛。烛光闪烁着,虽不明亮,但只是看着便让我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不知怎么,我从暗处走了出来,来到门口,就见那人一身黑衣,年纪倒是不大,不过看他眉目间的神采,就让我想起了你,而他的身形甚是魁梧,几乎比我高出一个头去,让人不觉有种仰望高山的感觉。从我观看此人到我回过神来,烛光闪了三闪,他虽未动手,我也没有你的通犀灵觉,但依我的估计,他有可能趁此机会一击取我性命。”说到这里,张惑看了一眼面色沉重的刘汉,忽然笑了一笑。

笑过之后的张惑接着说道:“待我清醒过来,还没想到该怎么对他,他倒是先跟我说道‘你一个人在这里很是冷清,拿着蜡烛会暖和些吧。’说话间,他就将蜡烛递到了我的面前。虽然这只是很普通的一句话,但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甚至连爹也没有。我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只是很自然就接过了那根蜡烛。我从来没有见过蜡烛,只觉奇异,手中蜡烛一斜,蜡油就滴在手上,很……很烫,就……就是这个地方。”说话间,张惑抬起左手来,像是一个调皮的小孩子似的用右手指了指左手手背。

调皮过后,张惑的声音又恢复了往常一般冷酷:“你应该知道,我自生下来接触到的一切都是冷的,如今有了这种截然不同的感觉,就好像找回了遗失的东西一样很是舒服。当时的我,手足无措地拿着蜡烛怔在门口,是他拉着我进来洞天石室之中,接着径直坐到那杆枪旁边的地上。这时候,我已经回过神来,放下蜡烛,警惕问道‘你是什么人,这里是禁地,你来此所为何事?’他听了我的话,冲着我微微一笑,接着就说‘你刚才既然没有动手,现在又何必问我来历?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解开束缚你我两姓长达百年的东西。’”

“终于到了正题。”听到这里,刘汉不禁全身一震,当下心道一声,更加用心去听,而张惑见得刘汉身子一颤,亦是笑道:“大人,你现在的心情,应该和我当时一样,就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混沌的云团。不过不一样的是,你在想接下来的事,而我却在想过往的事,而当时的我愈想心中愈乱,而整个脑中也愈是糊涂。虽然心知再是如此,我定然走火入魔,但始终难以收束心神。倒是那人见我这般模样,站起身来,举掌向我头顶就是一击。我当时心如乱麻,哪还有所防备,那一掌直接正中我头顶‘百会’,当下我就双目一黑,可是并未昏倒,脑中反而是空白一片。就在这时,他俯身将我扶住,向我口中灌了一口不知是什么的东西。直到后来,我才知道那是酒,是能令人乱性助兴益血伤肝的酒。可怜我张惑,在古籍之中常见‘酒’字,直到那时才尝到酒味。”说到这里,张惑话音一顿,摇了摇头自嘲了一句。

“倘若你肯知错悔改,我下次来时,一定带足好酒给你。”就在张惑自嘲时,刘汉的心中也生出些许愧疚,不禁微微地叹了口气,在心中说道。

张惑听到了那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面上闪过一丝微笑,接着言归正题又道:“说实话,那口酒喝到嘴里,真是只觉苦涩辛辣,待入腹内,更是如同被烛油所灼更加厉害的滚烫。未等我睁开双眼,就听他在我耳边说道‘既然生了烦恼,何不痛饮浇愁,非要清醒?’我听了这话,睁开双目望着那人,只见他旁若无人地捧着个皮囊仰首豪饮,眼见那鼓胀的皮囊转瞬之间就瘪了下去,而他见我看他,当下停住不饮,一抬手就将那皮囊向我扔了过来。我接在手中,正不知当饮不当饮时,就听那人又道‘大丈夫何必做小妇人状。饮便饮,不饮便罢。’我听了这话,心头竟是窜起一阵无名火,虽知这就是所谓的激将之法,却还是捧起皮囊喝了平生的第二口酒。待这第二口喝下,已不似第一口时难饮,而我见那人见状点了点头,随即也学他那般昂首狂饮,喝着喝着,也不觉得酒味辛苦,反倒是全身气血翻涌,脑中渐渐放松了许多。直到那囊酒被我喝得滴酒不剩时,我将皮囊扔还给他,而他顺手接过皮囊,望着我漫不尽心地又道‘人世间的东西还有许多,在这里干什么?’我从没有想过外面是什么样子,只是偶尔听你说起外间之事,皆道世道艰难、人心险恶,所以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而且心里面忽然有些害怕,于是自然而然向后退去,直到背脊碰到了黄金兵架。这个时候,我像是溺水的人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向他说道‘我奉家训国命,在此看管此枪,不得有半点差池。’那人听了这话,向我走来,当着我面又问‘如果你真的是为了看管此枪心甘情愿地在此终其一生,那我取了这枪,你还会在这里吗?’听了这话,如果是以前的我,我一定会说‘即使同归于尽,这枪也不让你拿走’,但是我心里却已明白,自我从他手中接过那根蜡烛开始,我已经不能再与他动手了。我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就这么看着他从架上将枪取下,而就在他拿下枪时,那杆沉寂了三百年黯淡无光的枪身竟然发出低沉的吼啸声,而当他握着枪站在我面前时,我心中只有一个感觉——那枪已经而且本来就是他的。于是,我脱口说道‘你带着枪走吧。’他似乎也是怔了一怔,眼神当下黯了下来,向我问道‘那你怎么办?’也就是那个时候,我做了一个决定,对他说‘我会出去,但不是现在。’他听了我的话,看了我好一阵,便道了一声‘多谢,保重。’说罢,他就向我作了一揖,推门离开了。我今日之所以在这里等你前来,就是要告诉你我的决定。”说到这里,张惑话音一顿,随即无比坚定地看着刘汉,用同样无比坚定的口气向刘汉道:“我要退出八柱,去人世间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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