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了,还是入土为安。”老者不忍匪首曝尸荒野,从地上拾起那柄断刀,自言自语地找了一个高地挖起坑来。就在这时,蔡琼也从车上走了下来,捡起一柄盗匪们没带走的长刀,走到老者身旁,一起帮忙给刚才还要抢掠自己却罪有应得丧命在公冶隐手中的匪首挖个坟墓。公冶隐见蔡琼下了车来,本来想要开口劝她回车上去,却见蔡琼用眼神轻轻地拒绝了公冶隐,于是也随手拣起一把斧头,加入了给刚才杀死的匪首挖掘墓坑的行列。
众人齐心同力,不多时就把墓坑挖好,随即将匪首葬进其中,又用土填平,方才算是完事,随即找了一个干净地方坐下休息。老者与公冶隐身负内力,自是不累,倒是蔡琼,中了寒毒本就虚弱,再加上整日呆在车中,如今陡然干了些体力活,不禁有些疲乏。
公冶隐见状想起请人医治蔡琼之事,当下走回马车取了一件披风回来替蔡琼披上,继而向着老者谦卑一揖,开口问道:“事到如今,尚未请教老先生尊姓大名?”
老者微笑答道:“在下姓华名陀,乃是一介普通大夫。不知尊驾与这位姑娘如何称呼?”
“啊!老先生莫不就是有‘神医’之称的华佗华先生?”公冶隐一听华佗之名,当即想起江湖中一位救人无数的神医高手,当下惊问一声,待见华佗点了点头,随即拱手答道:“在下公冶隐,这位姑娘姓蔡名琼,是我未婚的妻子。”说罢,公冶隐转过头去望向蔡琼,但见蔡琼面上虽然羞涩,但并无怪罪之色,显是在心中已经满是非君不嫁的喜悦了。
“恕我直言。依我看来,这位蔡姑娘中了毒,而且已经有数月之久了。若非你以真气为她护体,只怕她早已支撑不住。”华佗一语中的,直令公冶隐与蔡琼两人又惊又喜。以往两人为了测试大夫是否真的如他们所说是“神医妙手”,都不说出中毒之事。那群大夫望闻问切下来,大部分都说蔡琼是体质虚弱,患了寒症,而剩下说出的病因更是各种各样,却无一人诊断蔡琼是中了毒。如今华佗一口道破蔡琼中毒,只这份望力,就已是天下少有。
见得华佗有这般本事,公冶隐面上难掩喜色,当下又再问道:“不知华先生能否医治?”
华佗又再看了看蔡琼,转而对公冶隐道:“我虽看出蔡姑娘中毒,但未经诊断,不敢轻言能否治好。”话音落下,华佗从随身青囊中取出脉枕,示意要为蔡琼把脉。
蔡琼依言将手伸去枕在脉枕之上,但见华佗手掌一翻,五指连弹,颤抖不已,直看得公冶隐亦是心中惊异,以为华佗身有癔病,此时发作,正要出手制止,却不料华佗手指骤然一顿,只有无名一指搭在了蔡琼的腕脉之上。当下公冶隐转头向着蔡琼望去,见其并无异色,并对自己微微一笑,这才放下心来。
华佗无名指一搭上蔡琼腕脉,蔡琼只觉好象一条细微不见的小虫从华佗指尖游入自己体内,只不过转念之间,那小虫已经游遍全身,所到之处,好不舒服。
及至公冶隐转过头来,却见华佗已经收回手指,正要相询,就见华佗闭目叹了口气,心头不由一紧。反倒是蔡琼,听到华佗叹息,心中虽然担心自己所中之毒,但见公冶隐面上尽是紧张之色,纤纤玉手握住了公冶隐的大手,发觉公冶隐手心中俱是冷汗,不禁又是欢喜又是心疼,当下轻轻地又再轻轻拍了拍公冶隐以示安慰。
华佗叹了一口气后,但见两人听见自己的叹息面上多少皆是不安忧虑,当下微微一笑又道:“两位不必担忧,蔡姑娘的毒虽然医治起来有些棘手,却也非无治。”
公冶隐闻得这话,顿像溺水之人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急切说道:“此话当真?若是华先生能医治好琼儿的身体,需要什么,尽管开口,公冶隐无不从命。”
华佗见公冶隐如此,先是向其点了点头,随即便向蔡琼说道:“我刚才用‘无名探脉’,求的是动极之静,务求能够诊断准确。蔡姑娘可是觉得体内像是钻进了一条小虫,周游全身?”话音落下,蔡琼不由地点了点头。
见得蔡琼点头,华佗继续说道:“那是我输入的一丝真气,能够任我意念,迅速游走人体全身经脉,而我便从真气运行的情状分辨蔡姑娘体内之症。公冶先生,你不必担心,我的那丝真气虽然能够在人体内游转,但是微弱无比,不会对任何人造成半点损伤,而真气遍走全身,最终还归我指,从而根据真气剩余判断何处何病,孰疾孰缓,综之结论。”
公冶隐乃是武学的大行家,当下闻得华佗之言,心中对华佗更生了几分敬佩:能够将全身真气随意运转,收发自如、攻守兼备,已经是内功中至高境界,真正能够做到者,普天下也是屈指可数。公冶隐自己、一梁刘汉就是这样的绝顶高手,虽然华佗的功力未必高过两人,但在真气运行的精确把握上却是毫无疑问更胜二人一畴。只此一点,公冶隐便认定以华佗的修为,足以列入天下十大高手之列,只是华佗面对普通的匪盗都不愿施展武技,看来果如传说一般仁心仁术,只是醉心致力于治病救人,与世无争。面对如此超然物外的人物,公冶隐如何能不敬佩,当下开口由衷赞道:“华先生果然好本事,公冶隐佩服。”
华佗将手一摇说道:“公冶先生过奖。我练这一身内气,只是为了强健体魄,为他人疗伤,利人利己,有什么可以佩服?平常得很。”说着,华佗话锋一转又言归正题:“言多必失,不如身体力行。说的实在多了,当务之急,还是想方设法将蔡姑娘体内之毒解了。”
公冶隐这才想起蔡琼所中之毒,当下急忙点了点头又道:“正是。华先生有话尽管直言。”
华佗闻言徐声道:“据我所察,蔡姑娘是中了一种蛇毒,那蛇名叫‘彻骨寒髓’,十年一卵,十年长成,寒居水下,十分罕见,应已绝迹,想不到人间尚存。传说此蛇身不过三尺,通体透明,虽无羽翼,但行动如飞,身负绝寒奇毒。若是被其咬中,立时全身血脉凝结,转瞬化作寒冰,无可解救。不过一噬之后,它也会寒气俱散,全身发热,须臾自燃,化作飞灰。所以除非遇见天敌炎鹰,它是不会轻易乱噬,而平日里它就依靠口中的寒气凝于信上,用以射击猎物与防御敌人,虽然不如其齿寒毒至阴,但也无比厉害。蔡姑娘体内寒症就是因为中其信子,而后能够幸存多亏了公冶先生的及时救治与纯正真气护体,既是不幸,也算大幸。”
公冶隐听了华佗的这番诊断,更是对其大有信心,当下点头道:“华先生所说不错,只是这蛇毒阴寒无比,我想尽办法,还是无法将之根除。幸遇先生,还望救命。”
华佗闻言从随身青囊中取出一个小瓶,先是倒了一颗黑色药丸,继而想了一想,就又倒了一颗,两颗一并递给蔡琼,嘱咐说道:“蔡姑娘,将这两颗药丸含在口中,不要嚼碎吞咽,用唾液慢慢化开送入腹中。”说着又将手中的小瓶递给公冶隐道:“公冶先生,记住,给她每日傍晚照刚刚之法服食一颗,食后两个时辰内不可饮水。”
公冶隐接过药瓶,不禁嗅了嗅气味,但见华佗笑了一笑,不觉心中惭愧,忙将药瓶收了起来,正要告诉蔡琼可以放心食用,却不料蔡琼早已听从华佗的吩咐将药丸含入口中,看见自己转头看其,竟是面有愠色,分明就是在怪责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公冶隐苦笑一声,对蔡琼做了个鬼脸,随即转身站起对着华佗一揖道:“华先生连盗匪都不忍伤害,更何况是琼儿。公冶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请先生见谅。”
面对公冶隐的赔礼,华佗同样站起身来,随即摇了摇头说道:“此等小事不必介怀。我们初次见面,有所怀疑在所难免。公冶先生这般做法,并无不妥。我倒是觉得公冶先生行事磊落,能够对我直言,足见阁下君子风度。”话音落下,公冶隐更对华佗佩服,什么都没再说,只是躬身一揖,而华佗见状,亦是还了一礼。
待到蔡琼将药丸化入腹中,公冶隐扶其上了马车,自己依然坐在外面驾车,而华佗则骑上黑驴,背了青囊,跟在马车一侧,向着附近的市镇行去。
本来公冶隐打算去长安找杜殇为蔡琼解毒,如今有了华佗相助,自不必再去长安冒险,于是又调转方向,去了另外一个最近的市镇,而华佗本就是出外游历采集草药,没有什么一定的行程,但见蔡琼所中之毒如此怪异,自然是要根除方快。当下三人同行,便就来到了最近的一个叫“平安镇”的地方。来到之时,天色已晚,公冶隐找了一家普通干净的客栈,花钱将之整个包了下来,又补钱让已在此栈投宿的客人离开,务求安稳。
等到用过了饭菜,蔡琼不禁有些困乏,略微梳洗了一下,就上床睡了。及至蔡琼安然睡熟,公冶隐才将华佗请入房中。因为这两个月来公冶隐为了方便照顾蔡琼,一直白日黑夜都陪伴在蔡琼身边,连夜里两人都共处一室,虽然尚未行周公之礼,但彼此早已心属对方。
公冶隐原本以为华佗会在乎男女共处一室之类的礼节,还准备解释一番。想不到华佗进来之后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轻轻地将门关上,微微说道:“公冶先生,我们用内力说话,不要吵着蔡姑娘。”公冶隐一听,心中先是一热,再是一惊,随即请华佗坐下,又转头望了一眼里间熟睡的蔡琼,束声传音当下道:“华先生,你我投缘,不要再先生先生的叫了。我冒昧叫您一声‘华兄’,如不嫌弃,你就称我一声‘公冶兄弟’,叫蔡姑娘‘琼儿’是了。”
华佗倒也爽快,当下就道:“好,公冶兄弟。我知道你心中焦急,一路上我已想好了救治琼儿的方法。只是这彻骨寒髓之毒虽然前人有所记载,但却没有记录解救的方法,所以我这方法也是首次使用,能否成功,实言告知,我也没有十分把握。不过琼儿的病情不能再耽误了,你的真气虽然延缓了她体内之毒的发作,但与此同时也在她体内形成了一股极盛的阳气,十分不利。”
公冶隐听了这话,几乎忘了两人约定用内力控制声音,顿时叫道:“那该……如何是好?”说到“那该”时,公冶隐控制不住,声音渐大,幸好华佗用食指一压口唇,方令公冶隐想到蔡琼,转而后话还用束声传音说道。
华佗将桌上的灯挑了挑,随即向公冶隐道:“公冶兄弟,我需要五天时间找寻所需药材。在这五天内,你准备醇酒三十瓮,净水五十桶,两只能够容纳人身的大桶,干柴二百斤。另外,搭建一处密封的所在,只留进出一门和顶上一个能够换气的孔洞。再有,我离开这五天,你不要再给琼儿输以真气,若是她还发冷,便给她服食上半颗我给你的药丸。”
公冶隐不料华佗竟要出去寻药,也不知道他要这么多东西作甚,当下问道:“华兄,这城镇中的药材商铺难道不能配齐你所需之药,另外要这么多酒水干什么?”
华佗闻言当下也无赘言,径直说道:“我所需之药镇上大半都有,惟独其中有一味药引,世所难寻,但我知道有个地方一定有,我得亲自前去讨要。你且将我吩咐置办的东西准备齐全,五天之内,我一定赶回来。”
华佗的回答并不能让公冶隐清楚,于是又道:“若是你取不来那药,那琼儿的病岂不是还要耽误下去?”言语之间,已经暗有责备之意。
面对公冶隐的责问,华佗没有生气,反而平心静气道:“蔡琼体内之毒本来是大寒,应当祛除邪毒,再行补法,然而你为了保住她性命,未将内毒清除,又将你体内无比精纯的至阳真气输入体内,致使琼儿现在体内并存大热大寒。虽然两者能够暂时平衡体内,但两者互相争斗,又在一天天消耗她体内的生元,所以我准备用泻补两种治法双管其下,尽力施救。”话音落下,公冶隐不禁恍然,当下便就陷入了沉默当中。
“华兄听过杜殇这个人没有,他昔日号称‘唯我毒尊’,不知他能否解救得了琼儿?”须臾,公冶隐冷不丁地对华佗说道,却不料华佗那明亮的瞳子暗了一下,竟是半天没有说话。
公冶隐情知此话一出,对于一个医者来说是相当大的不信任乃至是侮辱,当下见得华佗如此,不觉有愧,于是又再歉然说道:“华兄,为了琼儿,请恕我无礼。”
过了好久,华佗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没事,我只是想起了一件往事。公冶兄弟,不瞒你说,你所说的杜殇正是我要向其索药之人,而他本是我的同门师弟。”
这句话令公冶隐大吃一惊,只因为华佗与杜殇两人实在有天壤之别:华佗行事光明磊落,济世为怀,有“神医”之称,而杜殇号称“唯我毒尊”,心狠手辣,睚眦必报。若非今日华佗亲口道出,实在难以想象这二人竟然会是同门,只是华佗话中说其是自己原来的同门师弟,只怕也是不齿杜殇的所作所为,或是其门内变故。至于其中隐情,公冶隐既不便,也不愿多问,只是向华佗又道:“华兄,我深知杜殇为人阴险,你虽曾是他的师兄,他却未必买你的帐,你要小心。”这话说出,无疑是有三重意思:其一是赞成华佗前去求药;其二是提醒华佗要小心中了杜殇的暗算;其三也隐隐道出了自己当年与杜殇有隙。
华佗历经世事,岂有不明白的道理,当下点头谢道:“多谢公冶兄弟提醒。事不宜迟,我这就动身,五日内必回。”说罢,华佗向着公冶隐一拱手,转身便就出了房间。
听着华佗远去的马蹄声,公冶隐始终难以心安:自己知道华佗武功之高,杜殇远非其对手;说到医道,华佗也当在杜殇之上。只是当年夜闯长陵,与杜殇交手一招,自己已然察知其狡猾,而华佗这一行是否平安,牵系到蔡琼的性命,自是令他不得不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