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卫子夫一袭红色长裙,低首拨动着古瑟的丝线,夕阳的光彩为她周身镀上一层光晕,显得她气色极佳。她的眉是特意描长的,一双眼睛狭长明亮,鼻梁挺直,看上去又有一种格外的妩媚之态,连女人见了也要心动的。
刘彻低头看着奏章,叹了口气。卫子夫从他身后抱住他:“陛下,怎么了呢?”
“董仲舒那小子大放厥词,说什么前几日地动、太庙失火是因为上天对朕的行为有所不满。”刘彻眉心深蹙,“他这是想用上天来制约朕的权力——真是做梦。”
卫子夫脸上显出一种楚楚动人的茫然,她一如既往,没有对朝政发表任何看法,只是默默将刘彻抱得更紧了些。
“还好阿娇主持的恩科今年又要开始了,能打击一下这些儒生的嚣张气焰。”刘彻远望着夕阳喃喃说,忽而低下头来,握住了卫子夫的手,“子夫,你说……皇后到底在想些什么?”
“这个啊,奴婢不知道。”卫子夫的声音是清甜的,甜到带一点苦意,“只要有她在,旁人就会忘记一切,就连用眼睛看、用耳朵听、用心去评价,也都忘了。”
刘彻回过身来,从卫子夫脖颈间拈起一串项链瞧了瞧,上面吊着一颗红碧玺珠,殷殷的嫣嫣的,仿佛一颗破碎的红心,衬得她肌肤如雪。他淡淡问:‘这是皇后送你的?”
“是啊。”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卫子夫此刻脸颊薄绯的样子却依然如同少女,“皇后给卫长赐了一串子玫瑰金。又单独送了这个给我。”
刘彻笑了一声:“她首饰珠宝倒是多。”
“可皇后自己是不戴的,她老是穿一身素色的衣服,身上也不配簪环。”卫子夫向往地说,“她穿素色的时候,看上去比别人都高贵夺目。”
“子夫。”刘彻叹了口气,“皇后豢养美姬,椒房殿中夜夜笙歌,这天下早就有了传闻——”
“不是的!”卫子夫难得大声说话一次,“皇后娘娘不是这样的人。”
刘彻摇了摇头:“她对你们卫家人倒一直都是真心喜爱,也难怪你们对她这么维护——对了,这月末是阿娇的千秋节,你来为她办个宴会,请内外命妇一并参加。”
“好的,陛下。”卫子夫的声音又恢复了柔婉,行礼过后在刘彻的示意下起身,姗姗而去。刘彻望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阿娇的庞大势力引起了他的些许不快,在着力扶植卫青的同时,他也开始考虑在后宫中削弱阿娇的力量。
不不,按照他的想法,根本是想砍掉后宫对前朝的巨大影响。
先是吕后、接着又是窦太后,现在的汉朝不需要再出一个陈后!——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卫子夫确实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她出身够低,性格够柔婉,根本不能利用皇后的权柄做任何干涉他的事。
然而下一秒,刘彻的目光滞住了。
天边传来洞箫哀凉的曲调,仿佛在感慨着世事难料、人心不安。明明才说过了一生一世,才论过不离不弃,可是现在就已经开始想着……剥夺她的权柄和后位了。
卫子夫得令,次日便喜悦不禁地来到了椒房殿中,向阿娇禀报千秋宴的准备情况,阿娇兴味地问:“子夫你说,这事儿是太后娘娘主动向陛下提起的?”
“是啊。”卫子夫仰起脸来,温柔地回答,“太后娘娘说,皇后千秋是天下所有人的大节日,一定要大操大办,陛下这才命我来主办,务必让你轻轻松松地高兴一天美人图鉴全文。”
“我每天都很轻松。”阿娇的眼神也柔和了些,“倒是你,要抚养两个女儿,又要管理后宫诸事,不用再给自己增添负担了。”
“这不是负担。”卫子夫静静说,“我不知多高兴。”
“太后娘娘这是又倒向师父了?”霍去病少年的声音是清朗的,他的眼眸如同星辰一样天然闪耀,极为动人,“陛下违逆了她的意思,她气愤之下就又想向皇后示好,增加陛下压力了吧?”
“大致如此。”阿娇摇头,“这些事情想穿了也没什么意思。”
既然说了无趣,阿娇也就放任卫子夫全盘操办此事,她自己带着霍去病走到花园里,听到女孩子清脆的歌声:“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尔!”
“她唱得很——”阿娇正要夸赞一句,霍去病立刻插嘴,不屑地道:“软绵绵一点力道也没有!”
“这种不祥之歌,在宫里不能唱!”有男子的声音插了过来,紧张地教训着有天籁之声的女孩子,“还记得上次我给你谱的那支歌吗?平阳公主说了,要把这曲子练熟!”
“哥哥,那首曲子也就那样……”女孩子不甘不愿地抱怨,她唱起歌来声音是那么的空灵动听,说起话来又天生带一点鼻音,听着十分娇腻可爱,天然的一个尤物。
“妍儿,你不是常说自己有比天还高的志向?现在怎么就全忘了?”男子说着,催促,“再唱一遍,我听听有什么纰漏。”
“好吧。”女子答应,曼启歌喉,那声音是如此的幽微而哀怨,意味无穷,“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阿娇与霍去病轻轻拨开枝叶看过去,见到一个雪肤花貌的娇艳女孩子,她眼睫毛很长,嘴唇颜色是浅绯色的,看上去就十分可口,大眼睛弯弯的带着笑意,又隐藏着十足的傲气——最能勾起男人征服欲的那种傲气。
她看着其实还生嫩,够不上倾国佳人的标准,然而坯子在这里,青春的诱惑扑面而来。
眼看着兄妹两人还有话说,阿娇与霍去病悄无声息地离开,霍去病皱眉说:“这是平阳公主府里新进的歌姬?”
“想必是。”阿娇思忖着,觉得很有意思:卫子夫被自己抢了,于是平阳公主就又找到了李妍?平阳公主可真是个全国选美比赛的好评委啊!每次选来的美人儿质量都忒高了。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霍去病无声地笑了,“她当得上什么倾城倾国?若说难得的佳人,我至今只见过一个。”
“你也知道什么叫佳人了?”阿娇看着霍去病的眼神是欣赏的——铸剑师对亲手铸造宝剑的那种欣赏,她明知道他的全部优缺点,知道他喜欢什么、厌恶什么、需要什么、反叛什么,他是最能让她放心的一个人,因为霍去病在她面前,几乎是剔透晶莹。
“我从小就知道。”霍去病仰视着他师父黑湛湛的眼睛,诚恳地、发自内心地说。然而他师父竟然就忽略了,反而说,“有一队人来了——听这声音,应该是陛下和平阳公主。”
他不由得一阵失望,垂下头去。他青春的洋溢着光彩的脸上也黯淡了,那眼睛虽然失去了光彩,也不过是由恒星变作了行星——一样是引人注目、引人欢悦的。
也不知怎么的,阿娇连远处皇帝的一点点足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居然对她徒弟反复声明的话语充耳不闻。
霍去病自小就早熟,他凝视着阿娇的眼神里是无限的爱,无限的依依,甚至还有一些惋惜——惋惜她的青春,这样的佳人竟然独守空闺,寂寞永夜,永怀孤独红楼之扣连环最新章节。
人和人的相处,总有一个人要忍着些的。奇怪的是,在阿娇和霍去病的关系里,忍让的竟然是霍去病,她冷漠、要求高、想法怪,而他永远全力以赴,想方设法要叫她高兴。她布置一篇策论,他能花半夜的功夫、求了舅舅跑到未央宫天禄阁去查资料。有这样肯用功的学生,老师怎么能不开心。
阿娇和霍去病再往那边走,正好看见刘彻和平阳公主一起在凉亭里坐着。刘彻笑问侍立一旁的李延年:“你最近排新曲了没有?”
李延年垂首恭谨地道:“臣排了一曲。”
“那唱来听听。”刘彻起了兴致,对着平阳公主解释,“朕这些乐官里,还没有比李延年水平更高的。”忽然又看见了阿娇和霍去病,两兄妹一起起身把阿娇拉着坐下,霍去病就规规矩矩跟在阿娇后面坐,乖巧得不像话,也漂亮得不像话。平阳公主的儿子和霍去病年纪差不多大,这时候羡慕得不行。
李延年的新乐响了起来:“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
“这曲子谱得好,词也唱得好!”刘彻夸赞,“天下真会有这样的佳人吗?”
“陛下别说,姐姐还真见过一个。”平阳公主掩袖一笑,“不就是李延年的妹子?延年,你这是唱你妹子的吧?”
李延年笑微微的躬身不语。刘彻说道:“既然这样,把你妹妹带上来给我们看看便是了。”
李妍穿着纱衣走了上来,面若桃花、含羞带笑,刘彻一下子就被吸引了目光,再开口的时候,他连说话的声音都不一样了:“——你是李延年的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她只是微微笑,不说话。李延年在一旁说:“小妹不通礼仪,还望陛下和娘娘恕罪——她歌是唱的不错的。”
李妍且歌且舞,那眼波微动,几乎能勾得人破家弃业;舞袖翻飞,引得人邪念丛生,天生是诱惑的一把好手。眼看着刘彻要把持不住上来拉手了,李妍屈膝一礼,竟然跑了开去。李延年跟在后面赔笑:“小妹没见过世面,羞手羞脚……”
“这有什么的!”刘彻一笑,“不如这样,再过几日就是皇后千秋节,到时候你带你妹妹去表演,如何呀?”
“谢陛下恩典!”李延年明知刘彻是在找机会会见佳人,不由得大喜过望。
“阿娇,这也算是朕的礼物了吧?”刘彻回过神来,瞧见阿娇和霍去病在轻松谈话,想起自家正妻旁观了自己泡妞的全城,涎着脸赔笑,“这丫头确实唱得很好。”
阿娇说:“是很好,我椒房殿还没有能比得上她歌喉的人才呢。”
刘彻一惊,以为阿娇又要和自己抢人:“朕打算安排她进永巷教授歌舞——”
“咳咳!”平阳公主打断了刘彻的话,“陛下也真是,不怕皇后娘娘吃醋?”教授歌舞是个什么事儿,臣不臣妾不妾的,平阳公主索性挤兑皇帝一次。
“这有什么,阿娇知道朕。”刘彻笑道,“见过的漂亮女孩子越多,朕就越喜欢阿娇——谁又能比得上她呢?”
阿娇嗤笑了一声:“陛下请不要胡言乱语。”
对她的不敬话语,刘彻也只得一笑而过。
之后的数日里,皇宫上上下下都在为千秋节奔忙,正在这时传来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消息:刘陵和李妍狭路相逢,她直接将小手炉掷到了对方脸上,炭火溅出来,将这小美人儿烫得几乎毁了容。
听完李延年的哭求哀告,阿娇惊奇之下立刻命人带李妍来椒房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