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也在这个时候跑出了谜一样的丛林,自从他遇到那山精后,就没再迷过路,总能找到方向。下午时分,他按大佐的话,直接跑进了清水河边的树林里。背上背着大佐交给他的袋子,那里面有一根大佐刚从自己手上砍下来的手指头。直按照自己的直觉不停地在树林跑,刚听见奇怪的咆哮声时他就想跑,大佐看出了他的心思,把包塞给他,要他跑。直的脑海里还回忆着第一次见到这个包时的情景,那是两天前,水坝被炸以后。
直看到营地时放慢了脚步,一路跑过来,这时却不想跑了,他琢磨着怎么告诉大佐水坝的消息。离营地越近,河里的死人也多起来,看来大佐他们已经用不着带路的人了。他不知道大佐对他的话不感兴趣,但他信袋子里的消息却让他们高兴起来。已经有一队人马增援过来,他们会从大河对岸直接打过来,这样那小小的村子就在两面夹击之下,迅速被击溃。当大佐看见直时有些奇怪,他一直觉得这个通信兵很古怪,总是在奇怪的时候出现,而命运有时那么眷顾他。大佐从他手里接过信袋子,打开里边的信,边读边听他汇报水坝的情况。当听到那怪兽和飞过天空的飞虎队队员时,他突然出手,把直打得跌倒在地,以最狠毒的话咒骂他。大佐似乎觉得直是个不祥之物,只要他在就会出现些不好的预兆,所有见过那怪物的人只有他活得最长。而且,每次他送来的多不是什么好消息。最后,他叫喊着让直离开,直三步并作两步,快步走出帐篷。他在营地里转了两圈,找到个栖身的地方。这个帐篷里没人,几只弹药箱子支起来的板子上放着一些小袋子,上面写着名字和号码。直看得心里发寒,他知道那是装死去同伴的手指骨灰的袋子,他们死去后,如果幸运的话,家里能得到的,唯一他们身上的东西就这个了。他看着那些袋子发呆,没发现有人悄悄来到他身后,大佐的助手走了进来。这次他没有对直大喊大叫,或者打他,他走到那些袋子前,抬头冷冷地看着直,把直看得浑身不自在。冷酷的家伙很欣赏他的不自在,他慢慢地从一只箱子里拿出一只大袋子,把板子上的小袋子小心地拿起来往大袋子里放。收好后他抬眼看着直冷酷地说:“也许你就是为逃跑出生的,所以你没法像他们一样为国捐躯。不过逃跑的人总有回家的命运,不妨用你的命运来做些有用的事。你看这袋子,他们是可以进神社成佛的灵魂;和你的不一样,为了你自己,好好想一想,也许你可以做些事情……”他低下头沉默了一会,突然抬起头来冲直喊:“出去!你这混蛋……”直不等他喊第二遍就走出了帐篷,看来,一向凶狠顽强的他也意识到了这是一条不归路。
第二次见到这袋子就在下午,河边突然想起密集的枪声。天空出现奇怪的星辰,村子里的战局突然扭转,本已经站稳了脚跟的营地突然枪声再起。接着传来渡口失守,另一边的小路也被切断,村子成了一个陷阱。军官们忙着指挥,躲进教堂里,这里大概是村民们唯一不会大开杀戒的地方。好在眼睛的疼痛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士兵们又可以战斗了。军官们本想以教堂为据点,从新组织战斗,可是风向却奇怪地变了。风卷起被士兵们点燃的屋顶上的茅草,从下往上飞来,落到了教堂屋顶的茅草上,很快就烧穿了木制的天花板,屋顶塌了下来,教堂着了火。军官们只好放弃这最后的据点,从里面往外冲。也就是这个时候,大佐从祭坛上拿起那个装满手指骨灰的袋子,冲到直跟前,凶狠地对他说:“带着它离开,把它送回去,跑吧!”说完,他抽出腰刀伸出左手,砍下自己的左手小指,放进袋子里,把袋子塞给直,自己举着腰刀高喊着冲出教堂。直也跟着他冲出火海,一出门,大佐就把他推到树林那边,直再次开始狂奔。一路上他碰到一些死去的同伴,看到他们的双手十指还在。大佐的样子就出现在眼前,他掏出小刀,割下他们的手指,扯下他们的身份牌,放进背包。再次发足狂奔,他时不时觉得看见了那对可怕的红眼睛在注视着自己。于是不停地向背上的亡魂乞求,让自己把它们平安地带回家。
直一路狂奔,顺着那条小一些的,被炸了水坝的河道往回跑。不停地跳过被砍到的树木和炸碎的岩石,本想躲开来时开辟的小路,在森林里跑,这样安全些。但是,他却不得不耽误时间,为一些死去的同伴做同样的事。割下他们的手指,取下名牌。看着他们铁青色的脸,冰冷的躯体,直明白了为什么没有援兵,沿路两边和河里漂的,已经不再只有这里村民的尸体,更多的是自己的同伴。这一路已经不是自己跑过来时的模样,这热带的丛林变得和冬天一样寒冷,躺在地上的尸体像冰一样寒冷僵硬。他们身上却没有任何伤口,从他们的姿势和表情看来,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遇到了什么,怎么死的!直心里明白这是怎么回事,那把寒光闪闪的‘月光刀’不停地出现在自己脑海里。直不断地告诫自己,快些,快些,然而他面前却是越来越多的尸体,似乎无穷无尽!而那对红眼睛却越来越逼近自己,那怪兽似乎总是出现在人死得多的地方,每次都地动山摇,它的出现似乎打开了地狱之门,上次是烈焰火河,这两次是冰河寒窟,它似乎是来把人带到地狱去的使者,不论肉体还是灵魂……
这场战争直看不到头,但是他心里清楚地知道,自己一辈子,很多人一辈子都会因为它痛苦。而且这种痛苦还不能和别人说,也找不到任何救赎的借口,也许守着这些亡魂才是最好的归宿,而自己一生注定独自奔逃……
黎明再次来到,在大河边守了一夜的牧师和逝者的家人,看着最后一点火星消失在朝阳里,轻声和他们的亲人朋友说再见。马锅头们参加了这特别的葬礼,楼老爷有些失神地看着风中飞散的烟尘,心里却是说不出的骄傲和勇气。吃了些东西后他们收拾起日本人丢下的武器弹药,帮村民们送到隐蔽的地方藏好,以防将来回来时用到。然后往不同的方向纷纷上路,消失在广袤的丛林中……
当太阳升起来的时候,牧师带着戴维、里克和最后几个留守的村民,跟着坦和齐林离开村子前往新营地。这片曾经美丽富庶的山坡已经满目疮痍,一片焦土。伤员已经先行一步,依若已经在那里开始照顾他们了。
洒在水面上的阳光并没有让村民和牧师心情好些,他想着自己和头人的约定和他离开的样子,还有那些平日里熟悉的村民,在一天之内都离开人世不由得难过起来,独自坐在小船里沉思。
“真美……”里克屏住呼吸,轻轻地不由自主地说出来。牧师抬头看了看,也不用自主地屏住呼吸。
远处白雪皑皑的山峰倒印在水里,湖岸边绿草如茵,开放着各色鲜花,人们已经在离岸不远的草地上搭起帐篷,每个帐篷前都挂着漂亮的门帘。孩子们正在帐篷间奔跑嬉戏。看到他们来都跑了过来,大声叫喊着问候他们,他们还不知道有关自己亲人的噩耗。
看来曦的族人把村民们安顿得很好,远处的山峰已经开始变色,预示着不久雨季就会来临。等雨季过了,村民们就可以回去重建家园。
小船靠岸,头人的妻子已经在那里等他们了。她已经得到消息,看到牧师还是留下泪来。牧师想安慰她,她却抢在他前面说:“谢谢你为他做的,他会满意的。他现在一定在天堂了,看着我们有朝一日重新建起村子。谢谢你,牧师!”
牧师握住她的手说:“我们会回去,重建村子!雨季过了就回去。”说完他突然有了力量,回头看着戴维和里克说:“这里很美,不是么?”
戴维和里克点点头,他们替他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你们去转转吧,我要去看看伤员,还有失去家人的村民。再见!”牧师找回了平日的安详和平静。跟着玉香往一个个帐篷里去巡视。
“戴维,这里!”当戴维和里克走过一个帐篷时,卡叫住了他们。
戴维笑起来对里克说:“来见见我的新朋友!”随即走进帐篷,卡正踮着脚尖在往帐篷顶上挂一盏灯。一个小盘子里盛着芳香的油脂,中间泡着一根灯芯。戴维接过他手里的灯,挂在高处的木钩子上。
“卡,这是里克,我的朋友,里克这是卡!”戴维为他们介绍。
卡看着里克高兴地说:“我说了吧,他会好起来的,你们会见面。你好里克,戴维常和我说起你。真高兴见到你。”
里克惊奇地说:“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孩子了,这么快就学会我们的语言!”
卡不好意思地笑起来说:“没有了,曦已经教我几年了!对了,一会儿我们去看她。今晚你们就住这儿,明天送你们到山口去,马帮会在那里接你们。从那里走会安全些,路也近些,坦和齐林会送你们过去。”
“谢谢你,卡,村里人还好吧?”戴维问。
“唷,我差点儿忘了,来吧,我们这就过去,依若还等着见你们呢!”卡说完带着他们走了出去,戴维和里克跟着他出了帐篷,放下门帘,里克笑了起来:“戴维,我敢说,你一定给了他们不少灵感!”
戴维回头一看,那帘子上织这一对蓝眼睛,他也笑起来。
“来吧!”卡已经坐在小船上等他们了。里克和戴维上了船,卡轻轻一推船桨,小船离湖岸,往远处的森林划去。不一会小船直接进了森林,这里的树木高大,密集,树根直接长在水里,俨然是一个水森林。阳光透过树木间的空隙洒了下来,照在平静的湖面上。湖水清澈的像是不存在,不时有鱼游过,就像中国工笔年画上的一样。
“真美!戴维……”里克再次发出赞叹。
不远处阳光照亮了一大片水域,阳光间有一个小小的岛,上面没有树木,细茸茸的绿草像水粉画,上面点缀着纤细美丽的花儿。岛上有一座大些的帐篷,一个美丽的女人正在水边清洗一些植物。戴维一眼就认出依若,看来她还是守着自己的规矩,在没治好病人前绝不和他们说话,所以才会把自己的帐篷搭在这儿。听到划水声,依若抬起头来,看到他们十分高兴,站起身来。
卡把小船停在岸边,用浆定住小船,跳上岸说:“依若嫂嫂,我可把他们带来了。曦呢?”
“一直在睡着,也该醒了,这可怜孩子……”依若走过来:“你好,戴维,看来你的朋友恢复的很好。”
“谢谢你的药。牧师和我讲了不少你的灵丹妙药。它们在我身上很管用!”里克笑着和她说。
依若微笑着打量他。
卡悄悄走进帐篷,曦立刻睁开眼睛,翻身坐起来。看见是他又躺下去:“卡,你好。我睡了多久了?”
“没事儿,想睡你就睡吧,我来看看你需要什么。记得那天和我一起回来的人吧?”卡走到吊床前看着她说:“我带他和他的朋友来了,在外面呢。”
“喔,‘太阳之子’还在他身上?”曦坐了起来。
“是,依若要把它取出来呢,你知道在健康的人身上它很危险。”卡伸手扶着曦下床。
曦穿好鞋,走出帐篷。依若正在仔细地看着里克,评估他的健康状况。里克有些被她看得窘迫起来。
卡笑着说:“里克,别不好意思,你昏过去的时候,依若在你胸口放了一颗‘太阳之子’帮助你渡过难关,不过这东西在健康的人身体里很危险,最好在你康复时取出来。”
“唷,我怎么不觉得有什么在我胸口?那是什么?”里克下意识地摸摸胸口,他不记得那里有伤口。
戴维取下挂在自己脖子上的小布袋,从里面拿出一块水晶对里克说:“大概是和这个一样的东西。”
里克伸手摸了摸,寻思着是怎么放到自己胸腔里去的。
“你准备好了吗?里克,得把它取出来了!”卡看着他说。
“行啊,可怎么取?”里克好奇地问。
依若笑了笑,接过戴维递过来的‘太阳之子’,把它放在阳光里,很快‘阳光之子’开始变色,最后散发出阳光的七彩光泽。依若拿着它来到里克身边,轻轻靠近里克的心脏位置。不一会里克胸口也发出柔和的光芒,那光芒渐渐从他胸口往外移,很快就离开了他的身体,和依若手里的光华融为一体。‘太阳之子’的光芒渐渐暗淡,恢复了它的样子,一块水一样的石头。
里克看得目瞪口呆,戴维才明白,为什么说他挂着的这块石头,还有另一半在里克身上!
“怎么可能!?”里克看着那石头,居然就这么从自己身体里出来!
“这是神的礼物,看你怎么用它。”依若微笑着解释:“不是所有人都理解,这也是对它有很多禁忌的原因。很高兴你康复了,今天一定很累了吧?昨天的事我听说了,真可怕。你们也该回去了,明天还有很远的路,再见!”依若微笑着向他们道别。
“再见,谢谢你治好我们,依若。”戴维向她告别:“再见,曦,真高兴看见你的笑,那么美!”
里克这才看见帐篷门口,躲在卡背后是个美得出奇的小女孩子,她苍白得略有些透明,脸上还有些疲惫。
“你好!”直到那女孩开口说话,里克才回过神来,心想,看来她是真实的。
“你好,曦,我是里克。牧师一直说起你,他很担心你呢!你真美!”里克微笑着说。
女孩儿笑起来:“牧师好吗?没生我的气吧?头人呢?我想去看他们,可是这次是我太任性了!”
“他们没怪你,曦,他们爱你!”卡笑着说:“今早我见到牧师了……”
“曦,你想见他们就一块儿去吧!”依若温和地说:“他们正忙呢,我也要送药过去了。”她弯腰抱起一捆草药,卡帮她提起几只陶罐,往小船里搬。戴维伸手帮他固定住小船。卡笑起来:“戴维,你越来越熟练了!”“卡,很高兴你这么说,在这么美的地方划船是我的幸运。”戴维跳进小船拿起浆,里克也上了小船。
卡任由他们两操浆,对岸上的曦和依若挥挥手说:“我们先走一步。”然而等他们到达营地时,曦和依若已经在那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