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粗壮汉子敞着胸,腰前挂着一块牛皮护身,专心之极地打着铁。臂上的肌肉随着铁锤的下落不断地鼓动着,强而有力,细密的汗水在不烈的阳光下渲染着那层黝黑的皮肤,有着纯粹的力量优美,迷人。
打铁的粗壮汉子身边这时还站着一人,瘦瘦小小,四十多岁模样,头发乱七八糟的胡乱盘卷着,脸上满是粗糙地的纹路,稀拉的胡须随着尖尖下巴的颤动而不停的乱晃,两只小眼睛却是让人感觉在不停地址瞟动着什么。
“小六哥,这可就是你们不对了啊,咱们也算是老主顾了,你这耽误了大半晌的时候了,我回去也不好说啊!”小老头搓着干巴巴的手掌,站在那粗壮汉子身边不停地踱着步子,嘴里续续叨叨地说着。
“小六哥,你们这儿的手艺咱北区是没有人不知道的,看着这做功就知道是您儿这独一家。不过您不知道啊,北外庄子那些操蛋汉子,竟挑事。昨个才整回去的钉耙今个他便拿回来,七根钉活垮垮的断了六根,非得让我给换,你说我找谁说理去。”那瘦汉子说着两只手掌拍了一下,一脸的无奈模样,尖下巴的胡须又是一阵乱颤。
“我也知道,您这儿不旦是手艺好,而且价格公道,在咱这地没地方可找了。”瘦汉子绕到了打铁炉地右边,面朝着那粗壮汉子苦口道。“按照说好的规矩,锄头是三十个大子,钉耙是五十个。咱这地没有人说不合理,但是小六哥,你看我说的也是没办法,这批货,你要不便宜一点。”小眼睛微微瞪大了开来。
“不多。”见打铁小六哥不理自己,那瘦汉子绕到了铁炉左边,干瘦的手掌微微搓动着,眼角稍稍上抬,试探着道:“锄头二十五个大子,钉耙也削五个子,中不中。”
打铁汉子并不理会,粗大的手掌一下像拨小崽似的将瘦汉子拨开,红澄澄地铁块一下丢进水桶中,滋滋滋,腾起一阵烟气。那瘦汉子并不气馁,又追上跟前:“小六哥,二十八也行啊,你也知道我们不容易,但是谁又想呢?”
粗壮汉子这时候突然站定身子,手上的铁锤也没了动作,这时方才转过身来。那瘦小汉子一脸惊喜模样,脸上的纹路都舒展开来了。这打铁汉子一转身,门外的厉海方才注意到,眼前这粗壮汉子的年纪似乎并不是很大,二十左右,圆通大脸,脖子短而粗,好似整个人脑袋都与宽厚的肩头连在一起。这家伙虽然没有医馆那吴勇那般高大恐怖,但是身体之壮也是少有。
“俺也没有办法,俺师傅喝酒喝过头了,这活全指俺一个人做,想快也快不了啊。”粗壮青年,挠了挠裹在一起的乱发,一脸憨厚地道。“俺们上批的生铁成色不好,但是用一天也不会断了六根钉啊。”说着唤作小六的粗壮青年更是一脸的不解。
“这事俺可做不了主,要不你找俺师傅说道说道,师傅正在里面喝酒呢。”说着小六手掌在腰前的牛头革上抹了一把,指着里面的中堂屋。
听到这粗壮青年的话,那瘦小汉子身子一个哆嗦,吓得差点没软到地方,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这时便听屋子里传来一个爆躁地怒吼:“孙立义,你个没卵子的东西,少跟老子在这里说三道四的,妈拉个巴子的,老子的东西就是这个价。你要不要,小六全给扔回炉子里去。”
“哦。”粗壮汉子听到这话,想也不想,便是应了一声,大手掌一下抓起五六个成货一下全给扔进了炉子里。
“小六哥,别啊。黄爷,我错了还不成嘛,不二价,不二价。”那瘦小汉子孙立义立马哭丧着脸道,扑向了小六,好不容易这才阻了又一批成货进火炉。
“日你个先人,你猪脑啊,老子让你扔你就扔,不要重打啊。”又是阵怒吼,随着这阵声音,这时一个人影从屋子里风风火火的冲了出来。一下子便是到了粗壮青年小六身前,二话不说,“叭”,便是一巴掌狠狠狠地扇了过去。接着整个人又蹿到火炉前,却是不见如何动作,那刚被扔下去的成品,皆是被捞了回来,铛铛铛一阵密集的打铁声,滋滋滋,接着又被丢进了水桶里,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厉海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一幕,且不说那极快的速度,便见单手进火炉拿起火红铁块的情景也足以让人吓一跳。待那人影站定,而这时的厉海眉角更是忍不住地抖动起来。
只见站在那里的赫然是一个只到那粗壮青年,小六腹间高低的侏儒,顶着一个大大的脑袋,两只金鱼眼鼓鼓地突了出来,敞着胸,露出浓密地胸毛。整个人短小而粗壮,一截一截粗而短的手臂好似金麦色的莲藕接在一起的一般。
那侏儒抬着眼一副老子天上第一的倨傲神情,喷着怒气:“孙立义,老子今个高兴,不想和你这个没卵的糟贱东西多扯,赶紧让人来拾叨拾叨,别给庄外那些在山里寻食的老实人误了功夫。”说着那侏儒打了个酒嗝,晃着个五短身材,看也不再多看便是向屋里走去。
“黄矮子干啥呢,这酒正喝一半呢!”屋里面这时突然传来一阵声响。
“急急急,急个屁啊。小六儿不长进,还得老子操心。你说,小六儿跟着老子也十几多年了,怎么就这么不让老子省心,就是他娘的一头猪也应该被老子训开窍了啊!”侏儒不满地嘟囔着声。
外面的粗壮汉子似乎完全没有听到这话一般,又低着个脑袋安心的打起自己的铁来,整个还是一副沉闷模样。
侏儒话音一落,里面另一人的声音又传来:“黄矮子你懂个屁,叫我说小六是难得的净心,善心的主。若是让那些藏在深山里头的吃素的光头遇到,以后肯定是大功德之辈,却是生生叫你个矮子也糟贱了。”
“他娘的什么叫给老子糟贱了,要不是老子捡了回来,这小崽子早就让饿得眼发绿的野狗啃了。”那侏儒不满地骂道。
“也是,也得亏是你捡到了,也只有小六能受得了你这个暴脾气,不然你个矮子以后归了天,连个送终的人都没有。”另一个毫不在意地骂道。
“他娘的,你个老不死说啥,论起来你可比老子大了不少,要死也得是你先啊。”侏儒怒道。
“师傅,老叔不管你们谁死,俺小六肯定都给你们送终!俺在北坡看到了一棵老树,做寿材肯定中,你们肯定喜欢。”粗壮汉子小六这时突然抬起头来,咧着个大嘴憨憨地开口道。
“做你先人的寿材!”侏儒爆怒的声音再次响起。小六有些迷糊的摸摸了脑袋,一脸不解的模样,心中寻思着自己这一翻好意,师傅他干啥又骂。顿了顿,小六却是没有想明白这些,也懒得想,又老老实实地打起了铁来。
这时却是苦了一旁边的瘦小汉子孙立义,一脸想笑却又不想笑,整个人脸都憋紫了。
还在屋外愣得没来及进屋的厉海,也是一脸古怪模样,却是不知道现在是进还是不进。不过方才却是觉得屋子里面另一个人的声音好像在哪听过,却是一时间又想不起来。厉海将马上的包裹拿了下来,走进了院子。
“他娘的,又让你拐了,赶紧给个实话,这事到底成不成,别把老子藏得好酒都喝了还跟老子说不行。”侏儒顿了顿之后,声音又厉了起来,大声的问道。
“矮子,你真想让小六去试试?”另一人的声音带着醉意,断断续续地道。
“废话,难不成老子嫌好酒多得烧得慌啊?”侏儒声音有些含糊,嘴里似是在嚼着什么。
“矮子你可要想好了,这一去谁也保不准会发生什么事儿。到时候真出了点意外,你可真没有人给你送终了!”那人的声音正了正。
“他娘的能不能别再提这破事了,老子还能再活不少年呢!难不成就为了有人给老子送终,我便要让小六拴这儿一辈子,跟老子打一辈子的破铜烂铁?老子虽然不是啥好人,但是也是知道好歹。这事七年才有一回,小六最后成不成,那便是他的命,老子管不了那么多。但是这事老子得给他办了,也算不亏了这小崽子跟老子这十多年。”侏儒的声音更厉了几分。
“好。认识你矮子几十年了,虽然平常不办人事,但今个这话算是个人话。来,我和你喝一杯。”那人赞了一声,开口道。
“他娘的,少跟老子来这套,就说成不成吧。不成你就别喝老子的好酒了。”只听咚的一声,好像是酒吧掉落到了桌上。
“哎呀矮子,咱俩这关系,我也不想和你多扯些犊子东西。你也知道,这事七年一回,可算是咱战灵城大事了。一个郡有多少人参加,都是实打实的。先说瞿大头那几底下几个,大徒弟你是见过的,怎么样,有资格吧!二徒弟人有些阴沉,但是手段还是有的。三徒弟……”“他娘的早就叫吴老怪物给杀了。”侏儒突然插口道。
“对,死了。”那人的声音有些缓,好似舌头有些打结。“三徒弟死了,那老四老五不都在吗,还有你说吴老怪不得卖他一个面子,他手下那吴勇得算一个吧。另外不多说,许钱霍三家,这百多年了,家家都有份,老夫衙里面的用度可都指着这几家呢,抹不开的面。”
“哦,还有那个鲁家庄的,叫什么来着,鲁……鲁……鲁”,“啪”一声拍桌子的脆响,“你结巴个屁啊,赶紧地。”侏儒怒吼着。
“鲁什么的老子给忘了,但是,他娘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小子使的是那些人的棍法,这个面子得给吧。还有镇子外面的三庄,林家庄早就搭上了许府的关系,那老陆家也不简单,那女娃子不是瞿大头的徒弟,里面都有几个不错的苗子。对了,厉家那小崽子,你是没见过,也不是省心的主。”声音慢慢悠悠地道。
而刚刚进到院子里面无人理会的厉海,却是心头一惊,一是突然提到了自己,二是想起这声音的主人是谁。赫然是当日在秋祭礼上,帮了自己的一把的丹武强者,龙吟镇的余镇长。
“厉家?”侏儒的声音愣了愣,“我记得当年厉家那厉天雄倒算是个汉子,老子倒还与他喝过几回酒,还有他那两个儿子都不孬,不过死得太早了。哎,听说前阵子厉老头也死了,咱们这辈的人都没有多少时候了。”
“厉天雄的那两个儿子,当年都是有资格参加的,可惜啊没遇上时候。不过你倒不必烦厉家庄,厉家那小子只怕际遇不一般。”余镇长慢慢道。
站在外面的厉海越听越惊,却是不知到底说的是什么事,却是牵扯上了自己,不过同时也证明了老爷子当年与这侏儒也确实有交情。
“他娘的,你个家伙左一句右一句,到底有没有个说法。小六的本事你也不是不知道,到底能不能去?”侏儒突然爆怒起来,接着只听一阵叮当响动声。
“哎呀,矮子你别急啊。别别别,这壶酒可还有点,让我尝尝味,别白瞎了。”余镇长声音恳切,“你倒是听我说啊。我不是要推托你矮子,但是你也知道人头是有限的,有些事别看我当个镇长风光。其实他们知道个屁事,还不如你矮子带个徒弟开个铁匠铺来得舒服呢。这龙吟镇在这上林郡八十多个镇里头,也就是个屁股边,好不到哪去。郡往上走是四大都,最后方能入了战灵城。往日这些年,九个镇一百个人头,咱这龙吟镇说得好听有十一个人头,但是哪次最多不是只有五六个。”
“这回便是我老余豁出脸去了,实打实抢十个人头,也是不够啊。”余老镇长,哭丧着脸。
“娘的,感情你个老家伙一直消遣老子?”侏儒怒骂着,只听叮叮当当一阵响动,紧接着又是咚的一声闷响,这回连桌子都翻了。
“你个矮子什么时候才能改改你这个火爆脾气,你倒是听我说完啊!”余镇长又道,“既然你矮子铁了心的想让小六去,我能不帮你?幸好这一次值守的是老夫当年一好友,多加一两个人,这点面子他是会卖我的。不过咱不能叫人凭白帮咱啊,那老小子与老夫一样,就好个酒。你也知道平常那些酒可入了眼,矮子你那藏了的三瓶花炉香……”
“中,给你两瓶。”侏儒果断地道。
这回裹着破衣的茶镇长却是愣住了,两只迷糊的眼睛睁了开来,直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矮子,好似酒也醒了,小心地开口道:“不对啊,矮子你啥时候这么大方过,何况是花炉香。老夫与你认识几十年,也只尝过两回,还都是一小杯子。这回怎么出手就两瓶。”
“他娘的,余老小子,你惦记我这花炉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老子能不知道?不过早就断了手法,当年老子偷我师傅的,就只有三瓶了,给你两瓶,余一瓶,老子死前再回回味。小六跟了我十多年了,虽说我是他师傅,但是打把这小子从山上带回来,便这小子照顾老子,任打任骂从不回嘴。便是一个使唤丫头,十多年了,也得给他一点嫁妆,更何况是我徒弟。我这回就是铁了心的将他送进去。若是他自个命好,以后真入了武道,开了眼界,到时候也会念念他这便宜师傅的好。若是不成,随了老子一同入了地,便也怨不得老子。”咕噜一声,一大杯酒下了肚。
“好。没想到你矮子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老子也不能和你含糊,这事我老余头打了包票,到时候随老夫去便是。酒,老夫拿两瓶,一瓶送给我老友,另外一瓶,咱俩再好好喝道喝道。”余老镇长悠悠道。
“他娘的,你个老王八蛋想骗老子的酒。”侏儒爆怒的声音又传来。
“嘿,矮子咋说话呢。别动手啊,别怪老夫喝多了不知轻重。”一阵叫骂声又传来。
一阵乱响之外,又恢复的安静,只是传来侏儒粗重的喘息声。“都说了别动手,矮子你打铁是好手,可是动起手来你可不是老夫的对手。赶紧把花炉香给起出来,老夫可是念叨了好久了。”余敬得意的声音传来。
“你个老王八蛋。”侏儒没好气的骂道,接着又是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
“哎哟,可想死我了。”余镇长一副急不可耐的声音。
“急个屁,我再让小六去切点熟肉来。”侏儒的声音传来,“成,可得快点啊。”
“小六,再给老子去切点熟肉来,多切点。”侏儒在屋里对着院里的小六吼道。
“哦,知道了。”小六应了声,说罢便是扔掉手中的锤子要出门,不过刚迈一步又回了头,憨声道:“师傅俺没银子。”
“娘的,柜子里的银子呢?”侏儒吹动着两撇小胡子。
“叫早上切了菜了。”小六回道。
侏儒瞪大了眼睛,眼珠子一转,盯着瘦弱汉子道:“孙立义这回的银子给了没?”
“黄爷早就给了,前天定货时就给全了?”孙立义苦着脸道。
“给全了,咋就没了?”侏儒又怒着对小六道。
“师傅,都叫俺还酒庄欠的银子了。”小六老实道。
“他娘的,还有这事?”侏儒摸到着自己的脑袋,一脸迷糊模样,接着又是一瞪眼,大气吐得胡子颤动道:“那孙立义你把下回的钱也给了,小六去切熟肉去。”
“啊?”孙立义傻了眼,顿时哭丧道:“黄爷,马上就入了冬了,这还哪要什么铁器啊。”
“他娘的,哪来那么多的废话,那就把明年的定钱先给了。”侏儒瞪大了双眼凶狠狠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