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宁在进宫的路上苦口婆心,终于劝住了裕亲王,答应只对皇上婉转劝谏,不会冲动行事,毕竟皇上现在十分强势,除了太后谁的帐都可以不卖,而太后因为不是亲娘,所以能管的也有限。
两人到乾清宫求见,不出所料,韦小宝正陪在陛□边,康熙准备带着他一起去看看荷兰国进上的贡品。
陛下心情不错,对二人笑道,“二哥和常宁一起去看看吧,有什么事咱们边走边说。”
福全有正事的,因此挤开韦小宝,让他和常宁两人跟在后面,自己一路言简意赅的向康熙禀报这几天在京城中缉拿刺客的情况。
最后低声道,“皇上,当时随驾的侍卫有几个说听到刺客大叫韦将军的名字,而且不停朝他喝骂,这其中必然有些蹊跷,只怕刺客是冲着他去的也未可知啊。”
康熙沉吟一下,也低声道,“刺客之事朕心里已经有些数,你不必去找小桂子查问,只管按部就班的仔细在京城中清查缉拿就是,朕想趁势将京城中的那些个乱匪刁民都好生整治一番。”
福全听着胸闷,自己为了刺客的事情揪着步兵统领费扬古和前锋营的阿济赤没黑没白的忙乱了好几天,却原来只是干了个在京城中例行清查整顿的活计,早知如此,那直接扔给费扬古去干就足可以。
韦小宝和常宁因裕亲王有事情和康熙说,就刻意落后一些。
他两人互相看不顺眼,此时并肩走着一起无话可说,沉默一路都觉着十分没趣。
最后还是常宁轻轻咳嗽一声先开了口,“皇兄上次在明珠家中说要赏你和高侍读些荷兰国的贡品,现在怎地单单带你去挑却不叫上高侍读?”
韦小宝听他开口就语气傲慢,颇不招人喜欢,于是也不客气,“高侍读那边怎么回事我不知道,不过该给我的东西陛下前天就已经派人送去我家里了,现在我们是去看荷兰国随贡品送来的几副画。王爷要是怀疑陛下克扣了高侍读东西不妨自己去提醒他一下。”
常宁一愣,“你别乱说话啊!我怎会乱怀疑皇兄克扣人东西。”
韦小宝微笑,“那可不一定,我听着王爷就是这个意思。”
常宁气道,“本王明明不是这个意思,你故意曲解!”
韦小宝看他反问,“我曲解了王爷的意思?”
常宁恨恨地道,“正是。”
韦小宝悠然接道,“我却不觉得,既然王爷和我各持……各持……”又有成语说不出来,话说半截卡住的感觉十分难受,扬声问道,“陛下,每个人都抱着自己的看法,不肯赞成别人的意见,换成四个字怎么说?”
康熙抽空回头告诉他,“各持己见。”
韦小宝,“对,是各持己见,王爷和我既然各持己见不如请旁人来评判一下。”
常宁闷声道,“不必了!算本王失言就是。”
这会儿跟前没有别人,只能找福全和皇上评理,看康熙对韦小宝那随和亲切劲儿定然会向着他说话,常宁十分明智地决定还是别去自讨没趣的好。
韦小宝见常宁让了步,就不再去和他多计较,毕竟常宁是小皇帝的弟弟,算是亲戚。
他对亲情一直看得很重,爱人的至亲也会被他纳入自己亲戚的范畴。若不是常宁实在讨厌,恐怕还能在他这里得到些和颜悦色的待遇。
随贡品送来的几副画都不是什么精品,不过是些普通画作,画了些宗教典故。韦小宝眼光较高,瞅几眼就没了兴致。
另外几人看新鲜,不过彼时京中已有西洋画师,大家也多少见过此类东西,因此新奇得有限,随意看看就算了。
福全举止稳重,中规中矩的倒没什么,常宁却是起了别的心思,看两眼西洋画看一眼韦小宝,看两眼大珊瑚珠,再看一眼韦小宝。越看越不明白,皇兄是看上这小子哪儿了呢?
韦小宝被他从头到脚使劲打量得浑身不适,干脆告辞走人,“陛下,我想起还有些事情,先告退了。”
康熙问他,“你有什么事?”
“我和南怀仁约好了,去他家里吃饭。”
康熙不满,“难道在宫中朕饿到你了,还要巴巴的跑去那洋鬼子家中吃饭。”
“他那里新来了个传教士,很会做西洋菜,我喜欢西洋菜的口味,已经和南怀仁说好,有空就会去他家里吃。”
康熙虽然自恃是天子,富有四海,可在韦小宝想吃西洋菜时凭空也给他变不出来,只得让去了,悻悻道,“朕听说西洋菜多以生冷为主,有什么好吃,你这是什么古怪口味!”又对刘进忠道,“你明日记着让南怀仁推荐两个会做他们那里菜式的人来,查查没问题后就安排每日去御膳房轮值。”
福全和常宁互望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忧色,康熙能当着他们两个面如此不避讳地对韦小宝好,那必然是心里有了些想法的,只怕是起了长久把这人摆在身边的打算,长久的事情自然没必要瞒着他们这些亲近之人。
两人眼睁睁看着韦小宝转身离去,没有一点恭敬样子不说,竟然也没有施礼告退。
待他走得远了,常宁才嘿嘿干笑两声,“皇兄,韦将军真是率性洒脱得很,就这样走了。”
康熙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小桂子是有些率性,朕回头找个人教教他,总这么不顾礼数也不是个事儿。”
过不多时,有内监来报明珠,索额图,熊赐履,巴海等大臣已经应召进宫,康熙便留下裕亲王福全一同议事,常宁自行去慈宁宫见太后。
韦小宝从宫中出来,先不忙着去南怀仁处,而是先回了自己府中,在书房中见了从云南赶回来的于参将,平定三藩之战基本上大局已定,韦小宝一部是最早进云南的,此时就稳稳当当的驻守在昆明,除了陛下的圣旨和韦将军的命令谁也调动不了。
于立参将是韦小宝一直以来在军中得力助手张勇派回来向他禀报那边一些事情的,顺带押了批财物回来。
康熙前些日曾一半玩笑一般认真的许诺韦小宝,平西王旧府邸中的东西他随便拿。
这一点韦小宝从来没想过要跟小皇帝客气,带兵出生入死的打仗就是为了得到土地和财富,土地是朝廷的他占不到,那钱财总要带一批回来,想要在官场上混得有声有色,只靠俸禄远远不够,因此离开前就早早的对张勇和于立做了交代。
张勇委实是个人才,有他在云南,诸事都井井有条,韦小宝十分满意,对于立道,“你回去告诉张提督,他很好,打仗英勇,办这些善后的事情也仔细,让他放心,我已经探过消息了,等回来封他个一等侯是没问题的!”
于立惊喜,他和张勇的关系不错,听到张勇能得这么大奖赏,不由代为兴奋,“末将一定回去把将军这话原封不动的转告给张提督知道,也让他提前欢喜一下!”
韦小宝对他笑道,“你也不错,虽说是去年才跟我去的,但是上阵英勇,等到论功行赏时也少不了你的份,包你连升三级。”
于立原本在京中就是个普通武官,一直郁郁不得志,后来阴差阳错,被派了一个谁都不愿领的差事,带了一队恭亲王特意挑出来的老弱残兵护送韦将军回前线。本以为定会被迁怒,出力不讨好,谁知因祸得福,受到韦小宝赏识,将他收做副将带在身边。靠到了韦将军这棵大树之后,他自觉总算是有了用武之地,因此一直努力,此时听说自己只上阵了数月就也能升职,还升得不少,顿时将一双眼睛都笑没了,连道,“卑职亏不敢担当,多谢将军栽培!”
韦小宝挥挥手,“你去吧。”
却见于立期期艾艾的还不肯走,问道,“你还有事儿?”
于立脸色微红,“末将记得阿珂夫人在军中的时候有次夸奖云南的宣威火腿好吃,我,我便带了些回来。”
韦小宝看他一眼,心道送个火腿脸红什么,随口道,“好啊,你让府中的管家转交,她定然喜欢的。”
于立答应一声,欢欢喜喜地去了。
韦小宝又扬声将双儿叫了进来,问问她派人去向天地会的旧部传话之事办得怎么样了。
双儿小脸上带些委屈,可见是韦小宝派给她这个事办得不顺利。
韦小宝安慰道,“双儿,没事,天地会的人要是不同意我提出的条件,那咱们再另想办法。”
双儿摇头,“我去找了徐老爷子和钱掌柜,将大人你教我的话对他们说了一遍,他们没有拒绝,不过说要见大人一面,当面说清楚才行。”
韦小宝没想到能有这般进展,喜道,“好,他们愿意坐下来和我谈就好办,那你为什么还愁眉苦脸的,有人欺负你了?”
双儿摇头,“没有,只是他们都凶得很,骂你,骂你是汉奸,恶贼!贪图荣华富贵,叛师判会!”说着小嘴一扁,几乎要哭了出来。
韦小宝拍拍她,知道小姑娘以前和天地会的这些人相处很好,忽然被恶言相向,心里定然不好受,安慰道,“他们误会了,说的那些话你不用放在心上,等我去和他们谈清楚就好。”
安慰过双儿,又去后院看了儿子,然后才往南怀仁处去。
南怀仁家中会做西式菜的那两人其实手艺一般,加上佐料不齐,所以做出来的菜味道有些差强人意,不过聊胜于无,韦小宝如今有得吃就不错,自然不能再挑剔太多。
他十分忙碌,吃过饭在南怀仁家随意走走想要消化一下时,又看上了人家花圃里一大从开得正旺的蔷薇。
让人剪了十几支下来,扎成大大一捆,这才满意离开。
再进宫时,天色已经晚了。康熙正在寝殿里等他,心里盘算着要和他好生说说,现在不比从前,朕日后是要你常伴左右的,朕身边来来往往的不是朝廷重臣就是王公贵勋,你总这么行径随意实在不太好,要知道礼不可废,日子久了要被众人诟病。
正在琢磨着是不是要安排个先生教导教导这礼数不通的小子,高士奇高侍读应该是个不错的人选,就见韦小宝抱着老大一捆娇艳的鲜花来了。
康熙惊讶,“小桂子,你这是干什么?”
韦小宝道,“送花给陛下。”
康熙眉头直跳,室中摆花乃是风雅之事,不过素来是几支就好,哪有人将花像捆柴薪一般捆成这么大一捆摆放的!
不好拂了他的美意,婉言道,“给朕的,你有心了,只是太多了点吧。”
“不多,”韦小宝让刘进忠去找大瓶子来插上。然后走到康熙面前对他认真道“这是我对陛下的心意。”
康熙抬手在他脸上摸了一把,玩笑道,“你对朕的心意就值几支花啊,太不矜贵了。”
韦小宝顺势握住他的手,情深脉脉,“当我一无所有的时候,我把自己送给您;当我有了美丽的鲜花时,我把美丽的花送给您;当我手里最贵重的是珠宝时,那珠宝就是我献给您的礼物;我的陛下,礼物也许不够矜贵,但我保证,我总是把我最好的东西给你……你喜欢吗?……”
康熙再次在韦小宝随口就来的甜言蜜语中败下阵来,将安排高侍读给他做先生的提议咽回肚中,心道缓缓吧,等过两日再说。现在这个情意绵绵的时候实在不好做挑嫌小桂子不懂规矩这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