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翠叶作为卢国公郑二伢唯一的女儿,她的身亡不是小事。
郑家虽然没有士族的底蕴,却是新朝不可忽视的新贵。她的死,肯定会被彻查。
即使郑家现在请不到季去病也请不到端木芯淼去判断她的死因,但这天下也不是只有神医师徒才懂得医理药物。能够做太医,多少都是有几手的。
所以赵氏讲郑翠叶是肠疾而死,这就说明那名太医没查出来郑翠叶有中毒或被杀伤的痕迹。
据说这女孩子平常身体非常的好——如果不是中毒或杀伤的话,怎么会说没就没了呢?
肠疾之前卫长嬴的二婶端木夫人虽然也号称因肠痈过世,然而那次端木夫人可没找大夫仔细查验死因!难道郑翠叶真的命这么薄,说死就死?
“按说端木八小姐即使没有恰好被毒蛇咬伤,也不会在这上面帮刘若玉的,毕竟一旦泄露,端木八小姐自己不说,端木家的大小姐和申公子也肯定会受到牵累。”黄氏想了片刻,道“这郑翠叶到底是怎么死的,婢子却也没有头绪。”
“有能够导致肠疾的药吗?”卫长嬴道“兴许刘若玉这些年里偶然收藏下来的?我听芯淼说坊间很多东西都是妙用无穷的。季神医早年流落坊间时,就学了不少。”
黄氏解释道:“初看类似肠疾的药,倒是有。但刚才赵夫人跟高夫人都说,太医到那里时,郑小姐还活着,是因为药材不齐,才没撑到吃药就去了。去了之后,太医也还反复探察过。那位太医再不如季神医与端木八小姐,总归是太医。那一类的药,骗一骗不通医理的人也还罢了,想骗过太医却无可能。”
“刘若玉这一手倒是厉害。”卫长嬴喃喃道“即使咱们知道是她干的,居然也判断不出来她是怎么下的手”
“估计是流落在外那几年偶然学到的手段吧。”黄氏如此揣测。
她们这边因为问心无愧,虽然讨论这事,但说说也就是了。
差不多的时候刘府却阴云密布,阴沉得简直要顶着天空的万里无云落下倾盆大雨来!
刘若沃之妻周夫人盛装华服,端坐堂上,一双杏子眼里满是盛气凌人,不冷不热的道:“族姐?还是我夫君亲自送过去的?简直就是胡扯!别说你们讲的这个刘叶我听都没听说过,就算她真是刘氏远支之女,需要安置那也应该是我送她过去吧?怎么会是我夫君送过去!”
她扫了眼脸色难看的高氏、赵氏“两位可能不太明白,我们这样的人家,做事都是有规矩的。所谓男主外女主内,族里女眷的安置,我夫君断然没有插手的可能,肯定是我来主持!我对这个刘叶可是半点印象也没有!甚至,你们说的这个庄子,我都没去看过!”
高氏听出她语气中对庶族的藐视,心里感到很不痛快,道:“周夫人是说这个刘叶不是刘家人?但她为什么会住在贵家的庄子上、而且贵家庄子上的下人,个个都以其为主,呼为刘小姐呢?”
周夫人眼皮都不抬一下,道:“这个我怎么知道呢?我说了,那地方我去都没去过——那庄子虽然属于我们这一房的私产,但我们产业那么多,哪里能够处处都无懈可击?总有疏忽的时候。一般来讲,这种偏僻庄子,只要每年上缴的钱粮不缺,我们都是放给底下下人打理,无暇过问的。可能是有什么胆大包天的下人,看中了这一点,竟然冒起我们刘家的名头行骗起来了!”
说到这里,她正色道“多亏两位夫人今天过来提醒,要不然我都不知道,那些吃里扒外的东西!占了我们的庄子私住不说,居然还冒认我们刘家人!”
如果高氏跟赵氏先到刘府来确认刘若耶所报的“刘叶”的身份,兴许周夫人这番话还能打发她们。问题是经历过沈府的阀阅之家氛围后,再登跟沈家门第仿佛的刘家的门,这两人已经不像初进沈府那么拘束。
何况周夫人无论是在刘家的身份还是娘家的家势,都跟卫长嬴很有差距。
所以她话音刚落,赵氏就道:“周夫人您是这么讲,可当初我那可怜的侄女初次投宿在那庄子上,那刘叶本是避而不见的!后来因为我侄女的使女发现她让出来的屋子,有焚过名香的痕迹,心生怀疑,这才搜出了她来!我们虽然是小门小户出来,但也晓得,名香不是一般人能用的吧?”
周夫人眼皮一撩,道:“噢,名香啊?那得看是什么香了,沉水香、瑞麟香这一类,是贵胄人家常用的,两位夫人应该也不陌生。这东西出了名,外头庶民也不是没办法弄到手,市中还是有得卖的。但像罕见的如冰魄香,那倒是不是名门望族难以找出来了。”
高氏对她这种话里话外提醒双方士庶之别的做派感到很不喜,微微沉了脸道:“周夫人何必顾左右而言其他呢?总之我们觉得那刘叶既然口口声声说是刘家人,又住着刘家的庄子,恐怕跟刘家关系匪浅——您如今看都没看到人就说跟刘家没有关系,这也太儿戏了!”
“那你们想怎么样?”周夫人漫不经心的问。
“至少应该多请几位刘家人跟那刘叶照了面,众口一词指认是不是刘家人才好肯定吧?”高氏有些忍耐的道——那凤州卫氏出身的卫夫人都没有这样不住挤兑人的!
只是她却不知道周夫人现在表面上架子端得高高的,心里却已经是乱七八糟了:“这刘若耶莫不是个灾星吗?早年克了其母,如今又来害夫君?郑翠叶那叔父郑三伢何其的粗鲁,偏又是陛下表兄弟,身份超然!如今夫君豁出性命才封了个国公,眼看就能把刘实离那一派压下,这灾星就出来了!”
她几乎是在知道郑翠叶死在安置刘若耶的庄子上的刹那,就下定决心不承认这个大姑子了!
“哪怕不提郑翠叶之死,就说她身份一旦暴露之后,前些年的经历传了出去,往后家里女孩子还怎么见人?”周夫人暗暗咬牙“我现在膝下是两个儿子,可以后能没有其他儿女了吗?这个不争气的东西!她要是真心对夫君,有过那样的经历后就不该再回来跟我们见面了!默默死在外面不好吗?就算惦记着夫君,见过夫君之后,她怎么还不肯去死?!结果活到现在来害人!”
“反正不能认!好在当初帝都沦陷,看着夫君跟她长大的老仆几乎都死光了。”周夫人盘算着“而且这么多年过去,也不见得以前见过她的人就一定可以认出她来。就算认出来了,我抵死不认外人的揣测还能比我们这一房的承认更作准?”
总之周夫人高贵冷艳的打发了高氏跟赵氏出门,两人越想周夫人那副不耐烦敷衍她们的嘴脸越气,想想这样回去跟王氏没法交代,索性也不去卢国公府,转身就进了宫!
仇皇后对她们的到来并不意外——早在皇后接到郑翠叶死讯时,仇宝娘就断言这事仇皇后脱不了身了。
老实说仇皇后对于表侄女郑翠叶从前是很喜欢的,奈何王氏进宫倾诉了郑翠叶对沈藏锋的恋慕后,仇宝娘轻描淡写的一番:“这郑家小姐怎么这样呢?仗着年轻美貌去抢人家丈夫,先不说沈阀主跟卫夫人恩爱,她未必能抢得了。即使抢得了,人家卫夫人好端端的又没得罪她,却被她自恃年少弄得凄凉下堂,也实在太可怜了!”
这话一下子勾起了仇皇后的悲伤——她这个发妻不就被一班年轻美貌的妃嫔挤兑得黯然神伤、连亲生子女都深受其害吗?
打那之后,仇皇后对郑翠叶就不怎么顺眼了,现在听说她死了,心头居然有隐隐的快意,仿佛象征着这种想抢人家丈夫的女子不得好死一样。
但到底郑翠叶是她看着长大的,印象再坏,情份还是有些的,现在听高氏跟赵氏哭诉说郑二伢唯一的骨血年纪轻轻就没有了,却连凶手是谁都找不出来,也觉得心中难受。
皇后问了问王氏的身体,有些惋惜的对高氏、赵氏道:“本来,本宫跟前的仇姑姑最是精明能干,若她出面,没准能够看出点什么来。偏不巧,她早上还好好的,刚才下台阶时一下落空,生生摔下去、碰到了头,这会还昏迷着,竟帮不了忙了。”
高氏跟赵氏也晓得仇皇后近来在宫闱里地位非昔日可比,大半都赖这跟皇后同姓姑姑之功。皇后需要坐镇六宫,肯定是不会亲自出宫去查郑翠叶之死的,她们本来也指望这个仇姑姑能够代皇后离宫主持大局——无论高氏还是赵氏、王氏,出身跟天赋都不怎么样,平常学人家主持一下中馈还能应付,郑翠叶身死这件事情,就处置得七零八落了。
见皇后这里指望不了出宫,高氏跟赵氏只好道:“那求娘娘在未央宫里审一审此事好吗?”
“你们把人带到宫里来,本宫来问吧。”仇皇后心里嘀咕着“但望仇姑姑早点醒过来。”她也不知道这种事情要怎么处置?现在王氏的意思就是怀疑有人害了郑翠叶,想查真凶。
可皇后也没做过仇青天啊
不管怎么说,皇后既然要亲自过问,卫长嬴跟周夫人这两个涉及之人,少不得要收拾进宫,到长乐殿上自辩。
“刘若耶跟高夫人她们报了‘刘叶’之名,又说是刘家远支,然而婶母可是知道她底细的。到时候当场戳穿了她,看她怎么办呢?”这时候是次年了,沈舒颜跟季伊人在年前返回沈府,这些日子都伺候卫长嬴膝前。此刻一个替卫长嬴选着进宫要戴的钗环,一个替卫长嬴挑着配衣裙的披帔,沈舒颜就笑吟吟的道“也不知道到时候周夫人会怎么讲?好像周夫人从一开始就跟高夫人她们否认了她是刘家人来着。”
卫长嬴对着镜子端详妆容,闻言微笑着道:“这事告诉你们就是给你们长个心眼的,但颜儿还是没过关。”
沈舒颜愣道:“啊?”
“我上次打发高夫人她们时,曾提醒她们咱们家才跟刘家定了亲,按说刘家人不会在这眼节骨上拆咱们家的台,尤其还是姓刘的人亲自出来拆。”卫长嬴微笑着道“不然刘家就太不厚道了。倘若现在我这个沈家人去戳穿了刘若耶的身份,你们说旁人不议论沈家不厚道吗?”
见沈舒颜跟季伊人若有所思,卫长嬴提点道:“不要太小看刘若耶!她被卷到这种大事里,还敢捏造假身份,你以为她没想过吗?她是笃定了一来郑翠叶生前心思不正的地方不好公开,所以没被卷进来的女眷,哪怕皇后亲审也不会召她们到场的;二来除了周夫人外,有可能认出她的就是我,而我碍着沈刘才结亲,不好公然说出她身份。即使旁人说了她的真实身份,没准我还得帮着周夫人一起否认”
“那就这么随她去?”季伊人疑惑的道。
“怎么可能呢?”卫长嬴笑“她挣扎到现在也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