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因为其他年级已经放假, 考场选在高一楼。考试那天早晨, 鹿汀沿着陌生的楼梯往上走, 刚拐了个弯, 便看见了从另一边楼梯间上来的程澈。
男生似乎刚理过发,看着干净清爽, 耳朵里塞了蓝牙耳机。惹人注意的是他上身穿的那件白色t恤,左侧胸前印了个抽象的鹰标识,鹿汀一眼便认出来是那晚在他家被用来擦头发的那款。
大概是经过了清洗,皱巴巴的褶子不见了, 象牙白衬托着他的肤色有些冷。
明明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就是莫名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距离感。
鹿汀向他打了声招呼,“早。”
男生取下了耳机, 同她一个方向走去。
沉默的间隙里,男生先挑起话头,“你在哪间教室?”
“307,你呢?”
“我在你隔壁。”
鹿汀眼睛亮了亮, “赵可人跟你在一个考场呢。”
“哦。”程澈应着,没怎么在意。
“对了, ”鹿汀想了想,道, “你给的笔记, 我都看完了。”
程澈信步走着, 没出声。
“我放在书包里。”鹿汀加紧脚步, 跟上身边大长腿的步伐, “要么现在还你吧。真不好意思,之前给忘了。”
“没关系,考试完再还也可以。”
鹿汀望着他,眨了眨眼睛,“可是,不是说特地为考试整理的吗,你自己不用?”
程澈停顿了一两秒,才道,“已经复习过了。”
“哦。”
“我需要的时候,会打你电话。”
鹿汀点点头,“好。”
跟程澈分开后,鹿汀进了考场。苏煜已经坐在位置上了,正拿了本习题集装模作样地看着,目光时不时往左前方的林佳乔瞄。
待收拾好书包,鹿汀被身后的人戳了戳。
“干嘛?”
“趁着现在,向你朋友介绍介绍?”
“不行。”鹿汀是少有的斩钉截铁。
“我爸就一个要求,让我数学及格。我只抄这门,别的科目随意。”苏煜朝鹿汀挑挑眉,“嗯?”
“你想抄的话就抄我的。”
话音未落,面前的人“噗”的一声,像是听到什么极其有意思的事,趴在桌上足足笑了几分钟。
“唉,小鹿,你怎么越来越可爱了。”
鹿汀感受到了他的嘲讽,一脸菜色。
“我抄你的数学,你知道这叫什么吗?”
“……”
“叫自绝生路。”
“……”
苏煜继续道,“你是不是对自己的学习成绩有什么误会啊小鹿。”
鹿汀回过头,不打算搭理他。
苏煜碎碎念了好一会儿,直到旁边有个男生过来,才将他打断。
平日经常和苏煜混在一起的李繁宇也在这个考场,不过跟苏煜隔了个对角线的距离。
“老大,你来这么早。”
苏煜懒洋洋地应了声。
“你猜我刚才在校门口碰见谁了?”李繁宇兴致勃勃的。
“谁?”
“你的老相好。”
苏煜不耐烦地翻着书,“哪个老相好?”
“顾辛夷啊。”
“顾辛夷是谁,不认识。”男生的声音漫不经心。
“哟——这就不对了啊,”李繁宇一脸八卦,“煜哥,当初那时候,你可是对这位篮球队前助理不一般。”
“放屁。”
“啧啧啧。”李繁宇摇头。
自己这哥们小学五年级送走初恋,初一送走初吻,身边的女朋友就从来没有断过。长相好气质佳的纯爷儿们,唯一的缺点就是,太薄情。
从来不乏主动往上贴的女生,可每一个女生在他身边待的时间不会超过三个月。
当然,和他有着某种亲缘关系的鹿汀是例外。
教室里沉浸在考前紧张的气氛里,大部分学生都在埋头看书。空气里安安静静的,因此,身后李繁宇和苏煜的对话全数落在了鹿汀的耳朵里。
顾辛夷这个名字,听上去有点耳熟。
到了九点,铃声一响,所有人开始埋头做题。
第一堂考试是语文。考题偏难,可经过程澈的笔记点拨和整理,平日里忽略的知识点又被重新复习一遍。鹿汀写试卷的时候,明显感觉下笔顺畅了不少。
不知不觉间,一个半小时过去,鹿汀的作文部分刚起了个头,便听到教室里响起一阵低低的嘈杂。
“这时候就交卷了?”
“靠,到底是不是人啊——”
“丧心病狂。”
鹿汀抬头,恰好看见程澈从教室的那排玻璃窗外经过。还是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一如既往的淡定。
苏煜也望着外边,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右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响指。
监考老师拍了拍手,“安静安静。”
“不要说话,还在考试呢。”
语文考试结束之后,三个女生决定去吃学校旁边那家很有名的海鲜炒饭,于是结伴往外走去。
刚出了校门,便看见有十来个男男女女站在路边。大概说起了什么事,人群里发出爽朗的笑。林佳乔认出了其中一个男生,朝身边的两人示意。
“你们看见那个穿灰色衬衫的男生没,”她道,“叫高文哲,据说是这一届的高考理科状元。”
原来是已经毕业的高三生,难怪里面有好几个人看起来很面熟。
林佳乔继续道,“听说程澈还没休学的时候,高文哲的排名每次都跟在程澈后面。后来程澈休学,他就稳定在年级第一了。”
鹿汀看着那边,又想起早晨李繁宇说的话,“不是已经高考完了么,他们为什么会来学校?”
“我小姨说,学校准备给几个高考成绩不错的开个座谈会,谈填志愿的事。”
“哦。”鹿汀点点头。
旁边的赵可人插话道,“你这么一提我才想起来,程澈是上一届空降的学霸。你知道他有多可怕吗,我作文都还没开始写,他已经在座位上玩笔了。后来时间一到,他便提前交了卷。”
林佳乔点点头,“我们都看到了。”
赵可人仰天长叹,“唉,同样长的是脑子,怎么差别就这么大呢。”
***
到了下午,气温上升了些,微热的清风带着午后的倦意。坐在教室里,苏煜又开启了他的骚扰模式。
“小鹿,我之前跟你说的事……”
“我不要。”
“那我自己去搭讪了,”苏煜不怀好意地笑,“你朋友看起来这么弱,万一被吓到,我可不负责。”
鹿汀回过头,皱着眉瞪他。
“这样看着我干嘛?”
女生腮帮子鼓起来,“你如果敢这时候去骚扰她,我会……”
苏煜眉毛一挑,对于这威胁感到新鲜,“你会怎样?”
“我会很生气!”
苏煜一愣,捂着肚子笑起来,肩膀不住地颤抖。“小鹿啊,你今天想笑死我是不是。”
“真是太可怕了。”
“你怎么知道我什么都不怕,就害怕你生气呢?”
男生放肆地笑着,一边逗她。
鹿汀听出了话音里的讽刺,脸上白一阵红一阵的。
她很认真地补充,“然后,告诉你爸。”
“咳咳。”苏煜被呛了一下,直起腰来,脸上的表情收敛了些。
“这就过分了。我们这辈的恩怨,把上一辈扯进来干什么。”
“……”
下一堂考数学。
数学一直是鹿汀的弱项,考前经过苏煜那么一激,她心里憋了一口气,仿佛想要证明什么似的。
试卷发下来后,她奋笔疾书起来。
其间思路被打断过一小会儿。
开考后十来分钟,窗户外突然出现了一个女生。穿着露肩的印花长裙,头发是柔美的大波浪,腰细胳膊瘦,看上去是弱不禁风的美人。对方安安静静地站在走廊上,低头在手机上敲字,偶尔露出一个浅笑,明眸皓齿的,连鹿汀都觉得好看。
教室里,大半男生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去。
坐在第一排的李繁宇拼命朝这边的苏煜使眼色。可苏煜正在知识的苦海中垂死挣扎着,根本没注意到外面的动静。
监考老师终于忍不住了,“第一排那位同学,请做自己的试卷。如果你觉得已经可以拿高分,睡觉也行。不要东张西望。”
李繁宇这才悻悻转过头。
鹿汀看看外面的女生,想起了李繁宇和苏煜提过的“级花”,心中明白了什么。
难道级花趁着来学校的空档,来找苏煜这个“老相好”了?
鹿汀的思绪越飘越远,过了几秒,她晃了晃脑袋,沉下心继续做题。
转眼间,考试过了大半。
不知不觉间,鹿汀做到最不擅长的解析几何部分。她用笔帽点着下唇,一个字一个字地盯着题干,过了会儿,眼睛忽然一亮。
这题目竟然是程澈复习笔记里的原题。
她觉得不可置信,又仔细确认了一遍。除了数字有差别,其它的细节简直一模一样。
程澈提前偷看考卷是不可能的。连这也能押中,只能说学神这称谓名不虚传。
被快乐冲昏了头脑的鹿汀提起笔,准备大干一场。可刚写下一个“解”字,教室窸窸窣窣地响起了喧哗声。
同学们的目光纷纷落在窗外。
足足站了近一个小时的美人,身边出现了位男生,是提前交卷的程澈。女生仰着头跟对方说着什么,过了一会儿,好看的脸上笑意不见了,乌黑的眼睛变得晶莹闪烁,似乎在强忍着什么情绪。
然后,她伸出手,想主动拉身边的人。程澈却十分巧合地向前走了一步,两人的指尖错开。
美人委屈又不甘心,她小跑着上前,想继续靠近。
大家正看得津津有味,故事的后续却被教室的后墙挡住。女生和程澈一同消失在了玻璃窗尽头,脚步声渐行渐远。
没有人知道,美人到底有没有成功牵上程澈的手。
主角消失后,教室里的吃瓜群众像放映厅里突然遭遇停电的观众。故事的结局悬而未决,大家的心不上不下,眼前的试卷变得更加索然无味了起来。
鹿汀愣愣的,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刚才发生的事。
原来,美人不是在等苏煜,而是在等程澈。
低下头,目光再次落在面前的解析几何题上。题目虽然眼熟,可她却怎么都读不通顺。
她用笔尖敲了敲脑门,皱起眉头——
这道题解法是什么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