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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节 山洞里坦诚相见的对白(1 / 1)

记忆不肯失忆,时间判记忆死刑——

它拿起菜刀,结束了记忆的生命,记忆带着不舍离开了人世,留下残骸,作为它唯一的遗物。

记忆走了,可残骸中还有念想,念想中还有回忆——

它记得菜园子里嫩的发黄的油菜花,冲着太阳傻傻的笑,

还记得漫山遍野的山茶花,在风谷中怒放的场景:风嗖嗖的刮着,山茶花在微风的吹拂下羞答答的低下了头,黄鹂叽叽喳喳的叫唤,风中低声的耳语,化作铜铃般清脆悦耳的笑。

它能记得沐浴在阳光下的麦子,带给了大地一片的金黄……

也能记得海水咸咸的味道,和血液里与生俱来的腥气。

它,记得很多很多于它一生中短暂到无关紧要的美好,却唯独忘了,于它生命中最最重要的你——

那个让它牵肠挂肚的你,让它心碎欲裂的你,让它在日日夜夜的相思中泪流满面的你,忘记了你的声音,忘记了你的模样,也忘记的过去的点点滴滴……

你就像是一个过客,从它的生命中匆匆走过,就像一段可有可无的插曲,一旦逝去,便就此一去不回。

支离破碎的念想中,被遗忘的最为彻底的,是你,因为,你最为重要,最为重要的你,伤它最深,让它最痛,是它的最恨,也是它的最爱。

时间曾深爱着记忆,天性善妒的它不容许它爱的人不爱它,爱使它疯狂,为爱它不择手段,哪怕是让对方死!于它而言,抱着一具冰冷的尸体,思念爱人生前的好,也远好过忍受爱人活着却不爱自己的煎熬……

记忆走的那天,它哭了,它后悔自己没能告诉你,它还爱你,时间崩溃了,它怒火中烧,抽走了记忆对你深深的思念,徒留下一片空白,

而后,许多年过去了,看,那片记忆的死角,白茫茫的一片,真干净……

——摘自竺寸金的心情随笔《记忆背后的故事》

正因为这样,我才觉得我愧对她,更愧对泌农叔。他逝世的当天,窦泌呆在了家里,而我却去了现场。还记得当时的碧波山自山脚拉起了警戒线,泌农叔拿着火把就往山上冲,当时好多人都在追他,劝他走回头路,可他就是不听。我跑得比较快,便跟了上去,死拖硬拽地把他拉到山洞里。

洞里潮湿阴暗,但却相对安全,山里人都熟悉地形,只要没人出卖,那泌农叔是绝对跑得掉的。

“泌农叔,你跑吧,把火把给我,穿上我的衣服,我给你作掩护。”

我把他往山洞的石门处揽,那儿有一条密道,只要肯走,必定能安全地到达后山,如果赶在警察蹲守之前走到出口处,那他就一定能逃出去。可令人心急的是,他不动,只是坐在石凳上,端详着我。

“泌农叔,你怎么还不跑。”

我心急地去推他,可他重得像跟石凳连到了一起,或者说是跟一整座山的根基连到了一起,任我拉也好,拽也好,他都跟个义士似的,雷打不动。

“你是寸金,还是寸草?”

他笑着问我,明亮的灯火照着他爬满皱纹的笑脸,仿佛连每一个神经都为之牵动。我却像是灯火下一个无处躲藏的影子,心虚地无言以对。

“是寸草吧,”他自顾自地应道:“瞧我,你脸上的淤青还在呢,我都糊涂得不认得。”

我没说话,如果这是我欠寸草的,那么在这生死一线的时刻,我理应让寸草在泌农叔的心里留下一个好印象。

“您快跑吧,”我催促他:“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跑,你要我跑到哪里去,我一生的心血都葬在这儿了,从我打算毁了它的那一刻起,我就不想独活了。”

“那就不要毁了它,您去自首吧,把罂粟田留给政府。”

“自首,小子,我是一个医者,治病救人也有罪?”

“您没罪,但那毕竟是您种的黑疙瘩,您把它们交给政府,政府会给您一个公道,不会冤枉您的。”

“公道?是外头那些狙击手找你来当说客的?”

“不,我是来给窦泌当说客的,求您好好活着,不要让她失去父亲。”

“小子,你果真是竺老爹的骨血,跟你哥一样,错不了。”

他开心地这么说着,仿佛生死不是一件多大的事儿,有了患难的交情才是顶值得开心的事儿,我也很高兴我能以一个假身份让他对寸草的印象有了改观,但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我很怕,怕他会走,我更怕,怕窦泌会因为他的走而一蹶不振。

“您就真打算要为这片罂粟田殉葬?你可想过这可能会留下个畏罪自杀的坏名声?”

“坏名声?人都死了,那就是遗臭万年也不怕,反正我眼睛一闭,腿一蹬,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但罂粟田不能留下。”

“您信不过政府?”

“不是信不过,而是山高皇帝远我不敢信,外头那些狙击手,还有村里的长老们,哪一个不对这漫山的黑疙瘩虎视眈眈?我要不烧了它,那就得等着它去祸害别人,黑疙瘩本身没有错,错的人的贪念,贪念啊”

…………

这是我和泌农叔说上的最后一番话,我没来得及劝阻他,我就晕了过去,醒来的时候,还是在山洞,但是泌农叔就不在了,而且是永远不再了。半夜的时候,我去看窦泌,她就是在那时候才得知泌农叔死去的消息,哭得死去活来。据说春花婶儿在亲眼看到泌农叔血溅罂粟田时,便当场昏了过去,根本没来得及告诉窦泌有关泌农叔的任何消息。所以很不幸,我成为了这个最残忍的人,残忍地告诉了窦泌这么个惨无人道的消息,所以从那天之后,她就很怕见我,当然,也怕见除了她阿妈之外的所有人。我想,如果不是因为春花婶儿忽然间有了疯癫的异样,她可能也会像不理我一样地,不理她阿妈。我知道,窦泌其实比寸草更脆弱,寸草有什么还能说出来,但窦泌,却什么都憋在心里,像一只沉默的羔羊般,无声地令人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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