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院侧门旁,有一颗百年梧桐树。
芍药不敢看容淑蓝,垂眸低低答应一声,转身去车上拿凳子。
容淑蓝眼里怒容一闪,她知道,如果自己今日不走这一遭,沈夫人是不由善罢甘休了。
容淑蓝身上的事情还多,要安胎,要设法牵出紫府里的灵虫,还要找到容叔权,真没多少时间浪费在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上。
如果沈夫人一直揪着她不放,容淑蓝虽不惧怕,但是心烦是免不了的。还不如走一趟,一次性解决了这问题。
主意一定,容淑蓝轻轻轻弹了弹衣袖,举目看向前方,淡然道:“我怎敢让嬷嬷久等?还是先回府给夫人请安吧。”
田氏身形不动,笑道:“听说十三奶奶驯服了一匹五色鹿?不知老身是否有眼福,瞧上一眼这传说中的祥瑞之兽?”
容淑蓝回眸看向田氏,目光黑沉沉的,看不出喜怒。
谷雨却忍不住露出愤愤然的神色:这个老虔婆,不但倚老卖老,还得寸进尺!
田氏目光平和,一直保持着和蔼的笑容凝视着容淑蓝。
容淑蓝不温不火地答道:“田嬷嬷,光天化日之下,我带着五色鹿招摇过市,你觉得好吗?”
田氏一愣,继而惭愧道:“十三奶奶教训的是,是老身妄想了。”
容淑蓝不再看她,屈指在口中发出一声清脆的低啸。
转眼间,小黑驴就屁颠颠跑过来了。
容淑蓝骑到小黑背上,对谷雨道:“谷雨,你留下。”
万一沈夫人被她激怒,奈何不了她,拿谷雨当出气筒就不好了。
“是,小姐。”谷雨立即答应一声,想了想,忍不住叮嘱了一句,“万事小心。”
容淑蓝一笑,微微颔首,拍了拍小黑的脑袋,低头对田氏道:“还请田嬷嬷前面带路。”
说着,骑着小黑驴慢悠悠往路口晃去。
田氏看着容淑蓝的背影,微微浑浊的眸子射出一道精光。
很快,田氏掩住眸中异彩,目光重新平和下来,缓声道:“走吧。”
芍药连忙把手里的小凳子递给一旁的丫鬟,亲自搀起田氏的手,扶着她往马车走去。
走了几步,田氏突然顿住脚步,低声道:“芍药,去看看十三爷在不在?一会我们走后,你把十三爷请回祖宅去。”
芍药犹豫着没有回答。
夫人三请十三奶奶,十三奶奶才愿意回府,这拿乔拿得实在太过火了。哪个儿媳敢让婆母三催四请才回家的?
夫人明摆着想教训教训十三奶奶,这时候请十三爷回去,岂不是坏了夫人的计划?
“嬷嬷,十三爷不一定在府里——”
田氏哪里看不出芍药在想什么?她轻轻地看了芍药一眼,淡淡地说道:“既然芍药姐姐不愿去,那老身只好亲自跑一趟了。”
她离开得太久,不但府里的管事们不服管,连小丫头都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
芍药哪里敢当田氏一声“姐姐”!当即脸色都变了,垂眸低低答应一声,等田氏登上马车,转身走进了别院。
沈氏族人在颍州繁衍千年,是名副其实的千年氏族。
族人都聚居在一起,几乎占据了颍州府整个东城区,是一个超级村庄。
沈氏祖宅,指的只是沈氏长房一脉的老宅子。
容淑蓝走进村口,看见村口右侧,竖立着一溜牌坊,她凝眸一看,却是沈氏女子千年来所获得的贞节牌坊。
容淑蓝扫了一眼就转头看向左侧的功德碑。
这块巨大的功德碑上,记载的是历代对家族有杰出贡献的子弟的事迹。
这块功德碑,宽大如墙,像山岳般高耸在村口,衬托得对面的贞节牌坊渺小而卑微。
村口有一条宽阔的青石板大路,一直朝村庄的腹地延伸而去。
路上人来人往的,容淑蓝一行人并没有受到太多的关注。
很快,容淑蓝随着马车来到一座古朴大气的古老宅院前。
老宅子的大门紧闭,只在两侧开了角门。
容淑蓝骑着小黑从角门进了府,在院子里换了软轿,来到沈夫人的主院。
李嬷嬷老远就迎了上来,满脸笑容地朝容淑蓝屈身行礼,引着容淑蓝进了大厅。
沈夫人端坐在首位上,她的身后,站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娇媚女子,看起来像是沈均善的妾室。
沈夫人左手边,端坐着司徒倩倩。
司徒倩倩的身后站在姜嬷嬷。
容淑蓝在门外扫了屋里一眼,就把里面的情况一一收入眼底。包括司徒倩倩瞟向她的目光中的不怀好意。
门口有小丫鬟脆声道:“十三奶奶到——”
容淑蓝抬脚跨过门槛,步入大厅,抬头就对上沈夫人不善的目光。
沈夫人今年四十三岁,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鹅蛋脸,柳眉杏目桃腮,美艳逼人。
容淑淑蓝觉得她像前世职场里的白骨精,一点都不像做了奶奶的人。
容淑蓝走到大厅中央,就缓缓止步。
一个青衣婢女双手捧着一个蒲团,摆在了容淑蓝鞋尖前。
容淑蓝垂眸扫了眼蒲团,暗暗撇嘴,抬头拱手对沈夫人道:“夫人有礼。”
沈夫人看到容淑蓝做男子装扮来见自己,已经脸色不善,这会见她装聋作哑,不愿对自己行大礼,美目中的火焰就喷了出来。
她把手里托着的茶碗重重往桌上一放,目光冷凝地看着容淑蓝,满肚子的话到了嘴边,就只有一句。
“不伦不类!容氏,明日的家宴,你也准备装扮成这幅鬼样子丢人现眼吗?”
容淑蓝扬了扬眉,看了看沈夫人,再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诧异道:“我这衣裳怎么了?没露胳膊大腿啊!您是嫌我穿得不够体面?夫人,我这身衣裳是用云锦做的。我手里没有比云锦更好布料了。”
沈夫人瞬间黑了脸。
司徒倩倩在一旁,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住。如果不是场景不对,人也不对,再加上她的心情也不对,她都忍不住想笑出声来。
云锦是天下最名贵的料子,向来都是贡品。即便在皇宫里,普通的妃子别说用云锦做衣裳,就是想要一块云锦帕子都难。
沈夫人的库房里,倒是收着半匹云锦,却不够做一整套衣裳。只能做一些贴身的衣物,剩下的边角料,倒可以做好几块帕子。
今日她手里捏着的帕子,就是云锦。
沈夫人抓着帕子的手,指关节已经泛白,真恨不得把手里的云锦帕子,直接扔到容氏那种不知恬耻的脸上。
容淑蓝说这话,还真不是存心炫耀。
孙大少奶奶送了她好几匹云锦,谷雨看这料子柔软透气,除了用来给她做了好几套内衣外,还裁了两身夏天的长袍。
谷雨就是个乡下丫头,哪里知道云锦的价值?容淑蓝则是压根不会关注这方面的事情。
这会,容淑蓝感觉自己的话一出口,满屋子人看向她的目光都不同了。
司徒倩倩张了张嘴,却被姜嬷嬷伸手轻轻戳了一下她的后腰。
司徒倩倩难得乖巧,闭上嘴巴,抿着嘴角,忍住没有吭声。
容淑蓝眨眨眼,直视着沈夫人黑如锅底的脸,不解道:“夫人,这云锦看起来虽然普通了点,但穿着很舒服,我不觉得穿这衣裳丢人现眼啊!”
别说沈夫人,就是司徒倩倩都忍不住要怀疑,容淑蓝这是故意歪解沈夫人的意思,存心气死她的。
沈夫人用力闭了闭眼,强令自己冷静下来。
这个死丫头,她一定是故意的,故意说这话想气死自己!
沈夫人真想抓起身边的茶碗扔向容淑蓝那张明媚的脸,转念想到儿子今日天未亮,就跑来对自己说的那番话,又忍了下来。
沈夫人又恨又无奈。
良久,沈夫人才咬牙道:“容氏,明日家宴,允许你出席。记得带那只五色鹿回来——还有,莫要忘记你自己的身份,打扮得正常一点!”
容淑蓝一边听一边点头,等沈夫人说完,她才慢悠悠地开口道:“夫人,我一直记得我自己的身份,所以,明日的家宴,要去,我也应该去容……”
“容淑蓝!”门外,忽然传来沈瀚气急败坏的声音。
容淑蓝闭上嘴,耸了耸肩,一脸无谓地扭头,看向大踏步走向自己的沈瀚,无辜地眨巴了一下眼睛。
沈瀚凤眸深沉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走到沈夫人身边,笑吟吟道:“娘,身体好点没?头还痛吗?”
说着,转头瞪了一眼容淑蓝,不悦道:“我不是跟你说过娘身体不舒服,叫你晚两日再来请安的吗?”
容淑蓝睁大了眼睛。
“嗤!”司徒倩倩忍不住发出一声细微的嗤笑声。
沈瀚已绕过茶几,走到沈夫人身后,伸手按住她的太阳穴,轻轻按压。
沈夫人哪会不知道儿子是担心容氏在自己这里受了委屈,才急着赶回来救场?但是面对儿子的小意讨好,沈夫人又狠不下心给他没脸。
沈夫人心里又酸又苦,但是脸上,不得不挤出一丝笑容来。
“十三,我叫你媳妇回来,是想跟她说说明日家宴的事情。”
沈瀚继续揉按着沈夫人的太阳穴,力道不轻不重,节奏不疾不徐,很快,他就感觉到沈夫人的身体放松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