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士诚站起身,步伐沉稳地走到儿子身边,没有看地上昏迷不醒的沈均善,只抬手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目光投向门外已经放亮的天色。
“叔权,冤冤相报何时了!”
容士诚的声音低沉黯哑,透着浓浓的疲惫和淡淡的惆怅。
容叔权双眸血红,呼吸急促。
容士诚立刻就感觉到儿子极度难平的心绪,收回视线,落在他的脸上。
“还是,你想当这天下至主?”
容叔权紧紧地抿着嘴角,沙哑着嗓音道:“爹,如果我说‘是’呢?”
容士诚微微笑了笑,大手滑过儿子的肩膀,揽住他宽阔的肩膀,淡淡地笑道:“如果我儿子想当皇帝,我只好舍下这把老骨头,替儿子谋一个锦绣前程了!”
容叔权回眸看着父亲,触及父亲眸底深处幽静如海、波澜不兴的心湖,躁动的思绪渐渐就安静下来。
他做了一个深呼吸,脸上的肌肉抖了抖,才露出一抹浅笑,看着父亲,洒然笑道:“父亲,我从未想过称霸天下。做皇帝多累啊!得管千千万万人吃喝拉撒,哪里有现在这样逍遥快活?”
容叔权说着,低头瞪着沈均善,“就算我不要沈氏的江山,但是,不把这老贼扒下一层皮来,誓不罢休!”
容士诚眼里闪过一抹无奈。
儿子的心情他非常理解。换做任何一个有血性的年轻人,在面对灭族大仇人的时候,也无法做到比他更冷静。
父子俩看着地上昏迷不醒的沈均善,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门外突然有卫兵大声道:“国公爷,天佑国太子沈泓求见!”
容氏父子相视一眼,容士诚淡淡地说道:“折腾了大半宿,我也累了。叔权,你去招待一下沈太子。记得,别发脾气。”
容叔权勾起嘴角,露出一抹邪气的笑容,大拇指用力擦过嘴唇,嘿嘿笑道:“出气筒都送上门来了,我哪里还会有脾气?爹,您回后院陪陪娘,她老人家跟着我们操心了一宿,这会准累坏了!”
容士诚一口答应道:“好,我回去陪你娘,这些事情,就交给你了!”
容叔权把胸脯拍得砰砰响,“爹,您就放心好啦!我保证把事情办理得妥妥当当的!”
容士诚一走,容叔权弯腰伸手抓住沈均善胸前的衣襟,直接将他提了起来,走向屏风后,在博物架的一尊白玉观音上推了推,西墙颤悠悠地打开,露出一间幽暗的密室。
容叔权把沈均善扔进了密室里。
暗室的门刚关上,大门外就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容叔权置若罔闻,转身走出大书房,走夹道回了后院。洗漱换衣后,出来看见厨房给夜萱和念哥儿送早饭,还跟妻儿和乐融融地用了一顿早饭,才慢腾腾地往前院去。
后院到前院,要经过偌大的演武场,即便是大踏步前行,最快的速度也要一刻钟,散步能走上半个时辰。
容叔权的步伐不快不慢。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童年的记忆。
他和沈泓年岁相仿,相比妹夫沈瀚,其实他和沈泓的感情更好。一点都不夸张的说,不是兄弟,胜似兄弟!
容叔权和沈泓,因为父辈的关系,二人从蹒跚学步开始,就厮混在一处。整个童年,两人几乎形影不离,直至容叔权出事,远走海外,十余年不归故土。
即便在南海颠沛流离的日子里,容叔权对这份兄弟之情一直珍重着,从未想过两人有反目成仇的一天。
即便容叔权刻意放慢了步伐,两刻钟后,也到了前院大书房。
大书房外,站岗的士兵挺直脊背朝容叔权行礼。
容叔权深呼吸一口气,昂首阔步地走了进去。
沈泓满身风尘,面容疲惫,安静地坐在茶座上,垂眸沉思。
听到脚步声,沈泓缓缓抬头,对上容叔权的视线,看着他,沉默地站了起来。
容叔权深深盯着沈泓看了一眼,脸上突然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容叔权哈哈大笑着走过去,走到沈泓身边站定,伸手大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老九,好久不见,走,陪哥哥去喝一杯!”
沈泓脸色沉凝,不见丝毫笑容。
被容叔权故意拍了几记,肩膀火辣辣的疼,沈泓眉头都不皱一下,等容叔权开口后,才缓缓道:“三哥,你开个条件吧。”
容叔权盯着沈泓,后者也凝眸直视他。
两个男人的身量都相差无几,一样的器宇轩昂、俊美无匹。
容叔权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把手从沈泓的肩膀上垂落,随意往茶座上一坐,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又把沈泓七分满的茶水象征性地续上一丝,才放下茶壶,侧脸看着沈泓。
“老九,坐!”
沈泓沉默地坐到了容叔权的对面。
二人坐下后。容叔权不再说话,低下头,专心致志地喝着杯中茶。
沈泓也端起茶碗,低头抿了一口,就凝视着漂浮在茶碗里舒展着叶子的茶出神叶。
呼吸间,满是茶叶的芬芳。这是雨前龙井,他最爱喝的茶。
沈泓一双漆黑深邃的眸子,在袅袅热气的氤氲下,变得悠远而飘忽起来。
良久之后,两个男人几乎同时搁下茶碗,并抬起头看向对方。
“三哥,把夷郡、淮扬、青州、泉州、琼州五大州府,划作你的封地,你看可满意?”
容叔权微微一愣,就嘿地一声笑了起来。语带轻嘲道:“老九,你可真大方啊!一口气就送出了天佑最富裕的五大州府!”
沈泓看着容叔权,神情肃穆,没有一丝笑容,认真而沉着地说道:“三哥,如果你不满意,我们可以再谈。”
容叔权似乎有点受不了沈泓这样的目光,把手里的茶碗盖子往茶碗上一扔,冷笑道:“如果我说,我很想做做皇帝过把瘾,你是不是把沈氏的天下拱手让给我?”
沈瀚听了这话,却沉默了。
容叔权伸手敲着桌子,催促道:“回答我!”
沈泓抬眸看着容叔权,缓缓摇头,道:“三哥,这件事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暂时,我不能答复你。”
沈泓一幅不愠不火、公事公谈的模样,让容叔权的心里一丝豆大的火焰越烧越炽盛,渐渐转为了滔天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