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一直到戌时过半才算结束。
回到寝室的刘义真,刚在侍女的帮衬下脱下身上长衫,正准备命人热水洗个澡。就听到刘乞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郎君,乡侯说有事要见您!”刘乞在门外轻声喊道。
“哦...?”刘义真心中疑惑,不知那么晚了自家这位隔房的小叔父还能有什么事,他不明天还得去庆阳。
不过,嘴上还是应道:“请乡侯进来吧!”
说完又让几名侍女将长衫重新给自己穿上,然后走到屏风前的胡榻上坐下。上面还有张不大不小,四四方方的头案,案面上只有一只精美的水壶,和三四个杯子。
几名侍女将房门打开,请刘遵考进了寝室,才微微行了个常礼退下,并随手拉上了房门。
等着几名侍女退开,屋子里只剩刘义真和刘遵考。
刘义真站起身,朝着刘遵考微微一笑,对着胡榻上另一边的空位,做了个请的手势道:“叔父请坐!”
刘遵考微微拱了拱手,道:“多谢桂阳公!”
刘义真听得忙摆手道:“这里就是咱们叔侄俩,没有那么多礼节。叔父还是叫我二郎吧!您请坐!”
“好!”刘遵考应道,俊美的脸上也浮起一丝微笑,不再客气的坐到了胡榻上。
刘义真抿嘴一笑,也坐回刚才自己的位置。拿起水壶,翻起两个杯子,朝里面倒满水,一杯递到刘遵考面前,一杯放在自己边上。
然后才笑着问眼前这个,只比自己大那么一轮的年轻叔父道:“不知叔父那么晚来,可有什么事?”
刘遵考端起杯子微微喝了口水,看了眼刘义真,笑着将杯子放下,道:“来时,兄长一直嘱咐我,让我转告你,这关中之事尽量放手让王修和毛修之去打理。”
“他们二人治理地方的经验非常丰富,二郎只要一旁多多学习即可。不用事必躬亲!不过处理王镇恶,沈田子的事情还是有可取之处,这一点来时兄长还是比较满意的。”
刘义真听了,并未有什么反应,只是微笑道:“叔父放心,父亲的担忧义真明白。义真不会胡乱插手关中民生之事。义真要做的就是安抚平衡各方情绪。”
“这次王镇恶,沈田子被杀,本就是二人多年的龌蹉造成的。在义真看来并没有太多值得惋惜的,两人都跋扈,真要是关中完全稳定了两人的矛盾才爆发,那才是对关中子民的不负责任。”
“哈哈...”刘遵考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慈爱的看了眼刘义真道:“二郎长大了,考虑事情越来越缜密了。这次王镇恶被杀,你处理的很及时。王家的势力在关中很大,一个不慎可能会让关中的局势变得更复杂,这也是兄长一直夸奖你的方!“
“兄长也为了安抚王家,让王康做了相国行参军。这人也是命大,居然在兵变中只是受了点轻伤,我来关中时,他刚刚逃到彭城投奔兄长。”
“至于沈田子,有些可惜,不过就你说的也没太多值得惋惜的。他的兄长也罢,弟弟也好,都已经做了妥善的安排。“
“特别是沈林子,此人不但打仗很有一套,写的读书传记也不少,是文武全才。在兄长东归之时,朝中就有大臣在议论,是否让沈林子出镇,都督一州八郡。”
“不过兄长表面是舍不得沈林子离去,实际上也是不想他们沈家势力过大。如今你杀了他的兄长沈田子,沈家能挑大梁的也就沈林子了。此时让沈林子出镇,去三郎的帐下做中兵参军,也算是给朝廷中沈家的一些势力一个交代吧!”
刘义真听完,有些内疚的说道:“是义真不孝,处理事情不够周全。让父亲在彭城还为关中的事情操心。”
“二郎,不要那么说!”刘遵考安慰道:“王镇恶被沈田子所杀,你又及时将沈田子正法,这样做反而利于关中的稳定。就你说的,二人本就龌蹉,在大乱时再乱又能乱到哪儿去,反而有治乱之势。'
'如今傅将军打败了赫连璝,打乱了赫连勃勃趁乱窃取关中的阴谋。”
“现在的关中才是稳定的开始,无论是叔父我,还是长史王修,司马毛修之,秦州的祖德将军,在庆阳的傅弘之将军,中兵参军段宏段中兵,还有一直镇守河东,防御着魏国的平阳太守薛辩将军。我们这些人都是跟兄长一条心的,只要长安不在出乱子,这关中我们一定能守好!”
说到这,刘遵考看了眼一直低着头,似有些还在内疚的刘义真,语重心长的说道:“二郎,长安可不能再乱了!”
刘义真抬起头,脸上有些感动,语气却异常坚定的答道:“叔父放心,义真不会再让父亲为关中的事情担忧了,义真会像长史和诸位大臣们好好学习理政经验,经略好关中。”
“好!”刘遵考满是鼓励的点了点头,拿起杯子喝了口水,好一会儿似乎才想到什么,放下杯子开口问道:“今天来长安时,跟在长史后面的是杜陵杜氏,和韦氏的族人吧?”
“对!”刘义真点了点头,答道:“一个叫杜骥,现在是我手下的主簿,一个叫韦祖兴在我手下做功曹!”
刘遵考听得,脸上露出赞许之色,看着刘义真道:“这一点做得好啊!那杜骥我也听过,是杜坦的弟弟吧?”
刘义真点了点头。
刘遵考笑着继续道:“这兄弟二人都有才华,兄长对杜坦也是非常看中,可能磨练一段时间就会外放为一州刺史,很不得了。‘’
“这杜骥我没接触过,不过在长安名气那么大,想来不会差到哪里去,韦祖兴嘛也是韦家年轻一辈的佼佼者。这杜氏,韦氏上下听说都对二人非常看中,二人用好了,对稳定关中豪族有莫大助力。”
说到这,刘遵考顿了顿,有些意味深长的笑道:“有时间啊,去杜陵拜访下这两家的长辈。自打兄长离开长安,二郎恐怕还没有去过吧?”
刘义真眉毛一挑,嘴角露出一丝微笑,知道刘遵考想说什么,便道:“不瞒叔父,义真还在考虑抽个时间去杜陵看看了。”
“呵呵...”刘遵考笑道:“早就该去了。这关中几大郡姓,不论杜,韦还是薛,杨,裴,柳,你都该去走走。这几个郡姓大族,在关中经营数百年,势力错综复杂,可不得了!而且...”
刘遵考说到这,微微一顿,脸上竟是有些猥琐的味道,坏笑的看着刘义真道:“叔父可听说,这几家的嫡系当中,好些和你年纪相仿的女孩儿,那都是美人胚子,你要是都给娶喽,关中还不是咱们家说了算。”
“呵呵...”刘义真听得干笑两声,看着突然变得满脸猥琐的不良大叔,实在不知如何回答。心道:还都给娶了,那以后还忙得过来吗?
“噗嗤...”看着刘义真吃尬的表情,刘遵考笑出了声,道:“叔父和你开玩笑。不过你真要有着想法,叔父我就是领兵去给你枪,也得抢过来!”
“打住!”刘义真忙摆手,脸上一时有些红红的说道:“义真还小了!”
“还小...”刘遵考不以为意的看了眼刘义真,笑了笑道:“也就三四年的事!”说完,看着刘义真脸红得跟猴屁股似得,知道自家这侄儿在男女事情上,脸皮儿还有些薄,便点到为止不再说了,反而是话锋一转道:“尽可能尽快去杜陵。有些事情就是个礼节的问题。”
“嗯!义真明白了!”刘义真很认真的点了点头。
刘遵考也是点点头,知道说到这自家这侄儿应该有分寸了,便不再提了。毕竟是出生在将相贵胄之家,这些事情嘛稍稍点拨就懂的!
“不过叔父还有件事情,不知当讲不当讲?”刘遵考脸色突然变得有些严肃的看着刘义真道。
望着刘遵考突然变化的神情,刘义真亦是正色起来,便问道:“叔父请讲!”
刘遵考点了点头,很认真的看着刘义真道:“好,那叔父就说了!如果叔父说完之后,你觉得对的你自己考虑下一步怎么做?如果觉得叔父说的不对,你也当叔父放了个屁。如何?”
“您说吧!”刘义真有些不耐烦的道。
“行!”刘遵考盯着刘义真道:“你应该知道,叔父前几年刚跟兄长在外面打仗的时候,因为触犯了军纪差点被处死,是你母亲在兄长面前好说歹说才救了我的命。”
刘义真听得点点头,表示知道!
刘遵考继续道:“所以一直以来,我最尊敬的就是你的母亲,我的嫂子。临来长安的时候,嫂子让我给你带了几件衣服,我明天给你。特别是上次,你在陈仓出了事儿,可把嫂子急坏了,差点就来长安了。你得保护好自己,不说为自己,就为了身边这些关心,爱护你的人。”
刘义真看了眼刘遵考,总觉得刘遵考话里有话,便道:“叔父有什么您只说吧!”
“那我真说了!”刘遵考紧紧地盯着刘义真道。
“恩!说!”刘义真点点头。
“好!”刘遵考得到刘义真肯定的答复,也不再拐弯抹角,道:“你应该已经知道,兄长前不久的人事调整。这可不单单是为了挽救长安的危局,还是为了加强对各地的控制,好为下一步...取晋庭而代之啊!”
刘义真听了,作为穿越而来两世为人的人,又岂能不知刘遵考说的这些。可真当自己身处其中,还是这个天下巨变时漩涡中心的人物,才真正感受到其中的暗流涌动。如今刘遵考尽是毫不避讳的说出这些,看来也是有些不简单的哦!
刘遵考望着眉头紧皱的刘义真,声音稍稍小了些,可语气中却更为冷漠,道:“这天家自古就是没有亲情可言的啊!你不要觉得,叔父是在挑拨你们父子,兄弟间的关系。真到了那一天,为了那把全天下唯一的椅子,多少人会连命都不要。“
“你的大哥世子义符,虽然文韬武略,可却生性贪玩,岂是当国君的料。只是兄长老来得子,他是第一个,所以疼爱他自不用说!你那弟弟,彭城县公义隆,别看比你小,可不简单?‘’
“他的母亲胡道女不过是婢女出生,兄长对他们母子二人并不待见。义熙五年,兄长更是因为一件小事就谴责胡道女,后来更是将其赐死。当时义隆不过两岁,是吕夫人将其带大的。‘’
“义隆从记事起,你看他做什么事情都小心翼翼,即使被兄长责骂,他哭过吗?而是第一时间认错,然后从来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每每兄长得了什么风寒,只要义隆在,哪次不是嘘寒问暖,端茶送药。如此年纪就懂这些,真是因为害怕,胆怯。懦弱的人,可不会有这种表现。”
刘义真听了连连点头。他是知道这段历史的,刘遵考说的岂能不明白,自己已经开始为下一步打算了。
可正如刘遵考所说,天家自古没有亲情,无论刘遵考现在和他刘义真如何的交心,他刘义真都不敢把自己真实的想法说出来的,这就是所谓的防人之心不可无!身处这样的位置,总是要多长几个眼儿的。
刘遵考可不知刘义真具体的想法,不过看到刘义真点头,知道自家这位侄儿听进去了,脸上微微露出一丝微笑。
有些欣慰的说道:“如今的关中,你是第一人。如果哪天兄长真的登上大宝,你要还想坐这关中王,就得把如今关中的这些个主要官员,和那些个郡姓大族拧到一块儿,只要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你才有自己真的可用的势力。明白了吗?”
刘义真听了装出一副豁然开悟的神情,朝着刘遵考拱了拱手道:“叔父,二郎明白了!”
“好!”刘遵考点了点头,他用最通俗的语言告诉刘义真这些。现在不管刘义真能听懂多少,只要他能够听懂一些,刘遵考就心满意足了,也没有辜负嫂子孙修华的重托。
刘遵考再次喝了一口水,望了望一片漆黑的窗外,站起身朝着刘义真微微拱了拱手道:“夜已深,叔父就先走了。早点休息,记住叔父的话,这也是你母亲希望看到的。”
刘义真只是点点头,道:“义真明白了!”
“好!”刘遵考不在多说,只道:“那叔父去厢房休息了!”说着便朝大门走去,随手打开门就踏出了寝室,在门外刘遵考还不忘对刘义真道:“天太冷了桂阳公不必远送,早些休息!”说完便转身离去。
刘义真没有多说什么,它能够感受到刘遵考说话时的真诚和关心。只是,现在有些话刘义真只能藏在心里,也只能在心里感激这位年轻的叔父。看着远去的刘遵考的背影刘义真微微拱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