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顺利办完了太后的寿辰,很快,各地诸侯便陆陆续续开始启程离开长安。
今日,清华来送别白俨与赢桑。
因着伯辰的缘故,她待赢桑比其他人更照顾些。
他如今待在燕国,身边有一个无畏世俗,全意护他的人,过着自在无忧的日子,也算是求仁得仁了。
临行前,清华与他说了好些话,后又问了一句,“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不打算去骊山见见你母亲么?”
赢桑讪讪一笑,道,“先前拜别母亲的时候,她便说,往后无事不要去打搅她,她也不再管我了。”
清华点头道,“你母亲爱清净,不愿理会俗世了。”
赢桑点头,接着便哽咽着央她道,“清姐姐,你有空时替我多去看看小九吧,若能换她好一些,我便是折寿十年也是愿意的。”
赢桑一想到芙菱,便心痛不已,深悔没有尽到作为兄长的责任,若是当初拦住了她回去寻剑,她便不会与众人走散,也就不会变成今日这副模样。
当他再次见到芙菱时,根本不敢相认,芙菱身上再也没有一丝活蹦乱跳的影子,从上到下,就连那头发丝都只剩下十足的痴傻胆怯。
除了这副相貌,她已不是芙菱了。
那一刻,赢桑遭遇了此生第二次最痛心最彷徨的时刻,他唯一相依为命,视若珍宝的妹妹,竟落得如此下场,这比一刀杀了自己还要残忍。
赢桑眼眶红了,“我没有想到,小九会病得这么严重。我应该,应该早些来看她的。”他以为芙菱在长安,与苏煜过得很好。
清华便抚慰他道,“已慢慢好很多了,给她一些时间吧。”
赢桑目光哀戚,只得点头。
接着清华又嘱咐了些话语,恰好送至了宫门口,众人方拜别。
清华目送他们远去,不经意间回头时,便恰好与重山相望,她不由得叹了一声,“连我见到芙菱时,都难掩心痛,更何况她哥哥呢。”
重山也颇感怀道,“许是她命里有此劫难。就像当初的你,幸亏,幸亏。”
幸亏她回来了,也没有忘记任何人。
由那时起,重山对宿命深信不疑,也因此,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对天地的感激,和敬畏之情。
只有尝过失而复得的滋味,才会知道,拥有不易。
天地有灵,知情不老。
他们正并肩往回走时,便有人来传,“安王,靖侯在宣室殿等候陛下,娘娘,说有要事禀奏。”
清华与重山同时严肃起来,随后便心照不宣地,加快了回殿的步伐。
此前,咸阳遇刺一案,已查明的确与赢桑无关,这一点,清华自然是放心了。
只是,案子渐渐有了眉目,也牵扯出了另一个名字。
这件事,一直都是阿礼,煜之暗中查办,便在前两日,从一处青楼中打听到了流沙骨的杀手的踪迹,顺藤摸瓜,查到了流沙骨早在多年前被一人收买,从此专听他一人差遣,再也不在江湖上走动。
可流沙骨上下无一人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是从邯郸来的。还未审得更多,那杀手便在地牢中突然死了,死的不止是他,整个地牢,连同所有守卫,无一幸免。
事态紧急,安王与靖侯忙匆匆入宫,一同来复命。
重山一到,直接领着众人往内堂走去,“入密室。”
待安王报告完,众人的面色皆如铅一般沉重。
清华眉头紧蹙,默默听着重山问道,“这个案子只交给你们两人,怎么会走漏了风声?”
重山有些气馁的模样,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好不容易得来的线索,竟然没能够守住,当然不是责备他们,只是觉得万分可惜。
煜之便沉着道,“流沙骨消息灵通,眼线遍布,要想找个人不是难事,只是,地牢经人层层把控,只有臣和安王能够进得去,所以,他们如何潜入地牢将人灭口这件事,的确有些蹊跷,臣还在查。”
重山点头,转而便道,“先说说邯郸吧,那人是谁?”
阿礼便回道,“他叫萧胤。此人曾任君长秋的谋士,赵国那些年趁乱而起,壮其国威,多半是此人在背后暗中谋划。后来这人又不知为何,忽然离开了邯郸,此后踪迹全无。我们多方查证,当年流沙骨与他同在邯郸出现,后又一同消失,难道有这么巧的事么?此人必定就是幕后操纵流沙骨的人。”
重山思索了一番,沉吟道,“可查到来历?”
煜之便摇头道,“所查不多,只听说此人是赵王偶然一次外出而带回来的,两人私交甚好,他在邯郸住了三年,却极少露面,赵王也很少对外人提起。听说萧胤每日,除了身边伺候的人,便只见赵王一个,其他人一概拦在外面。因此,关于他的消息极少。”
重山便道,“如今流沙骨在长安出现,那么,此人应该也在长安吧?”
阿礼和苏煜皆点头。
清华沉默了片刻,此刻,方试着问道,“他是为了赵王么?”
不知为何,萧胤,这个名字听来有些熟悉,但就是不记得在哪儿听过。
重山不解道,“倘若是为了赵王,那么,当初为何又要离开邯郸,不继续扶持他呢?待他死了,又来找我寻仇,不是可笑么?”
“亦或,他另有所图?”
众人皆感到疑惑。
即便已查到萧胤这个名字,但是要从长安找出这么一个隐形人来,仅凭手中这一点线索,着实有些为难。
重山想了想,便道,“还得从灭口的事查起,看他们究竟是如何闯进地牢的。”
安王和靖侯皆点头,便领命而出。
阿礼有一事不解,便与苏煜道,“煜之,我们之中是不是出了贼?”
苏煜顿了一瞬,摇头道,“守卫都是我们的亲信,信得过才交予这个差事,况他们,也都因此丧命,没剩一个,哪个贼会将自己的命也搭进去?”
阿礼也知不大可能,不由得气恼道,“那真是活见鬼了!”
“要知道我们这地牢从外面可是攻不破的,除非有内应!”
苏煜凝思,倘若不是出在自己或是安王,也不是出在守卫,那流沙骨的人是如何进去的呢?从现场来看,又没有强攻的痕迹。
难道说,是被人迎进去的?
不知想到了什么,苏煜心尖微微一颤,只短短回了几个字,“恐怕,还要细查。”
阿礼见苏煜面色凝重,只顾自己低头走路,心想他也着实苦恼,便也不再纠缠,二人各自回府,安排后续查办事宜。
靖侯府,傍晚时分。
苏煜一进门,便有丫鬟迎了上来。
他开口便问,“夫人呢?”
丫鬟便道,“夫人在后院逗鸟儿,新进了两只漂亮的鹦鹉,夫人喜欢得不得了,一下午都舍不得做别的呢。”
苏煜便点头,“我去看看。”
煜之回想起来,他与芙菱成婚已有些年头了,到如今,她的病也没有很大好转,不觉感到有些心酸。
因芙菱怕生,所以他几乎不请人来府上,也不带她出们走动,只让这座靖侯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陪着她。
他以为,芙菱只需要这一片天,也只需要他。
“菱儿,”他收起这些低落的情绪,见到那个正忘却一切,专心致志地陪着鹦鹉玩耍的女子,便温柔地喊了一声。
芙菱安静了很多。
她听到这一声呼唤,只是浅浅地笑了。
待苏煜走到身边来,她方才扔下手中的小食儿,满眼星亮地望着苏煜,“侯爷。”
苏煜便携了她的手,缓缓穿过院子。
芙菱轻声问道,“你进宫去了?”
苏煜点点头。
芙菱弱弱道,“侯爷可是挨了陛下的骂了,为何看起来不大高兴?”
苏煜细心解释道,“陛下没有骂我,也没有罚我。”
芙菱静静点头,“那就好。”
“公主,”苏煜喃喃喊了一声,芙菱没有答应。
苏煜便又落寞地在心里喊了一声,“公主。”
这是你喜欢的么?
苏煜默默握紧了芙菱的手,心内凄然,“我是一定要查的,菱儿,那时,你想叫我怎么办?你怎么会,和流沙骨牵扯起来的?”
后院那么小,明明几步便走完了,可是这几步,大概是苏煜这一生,走过的最漫长,最煎熬的路了。
无人察觉他的嘴唇已接近苍白,双目宛如一片死灰。
倘若不是阿礼的那一席话,他也不会想到,能进入地牢杀人的,还有另一种法子。
那便是扮着自己或是安王的模样,拿着他们的腰牌,大步而入,然后血洗地牢,将所有人都杀得一干二净,不留一丝痕迹。
如此一来,现场留下的一切,便都不再诡异而令人费解了。
他回府之前,特意又去了一趟地牢,便更加确信了自己的猜想。
出事当晚,安王在宫里,与皇帝秉烛夜谈,他的腰牌是绝不可能落入旁人手中的。
“安王说得对,我们之中的确出了贼,这贼不是守卫,不是安王,不是我,却可能是,此刻我身边的人。”
“那个秦字,果然,还是东秦的秦么?”
“这些年,你骗了我,骗了所有人,究竟是为了什么?”
苏煜感到眼眶有些湿润,他从未感到这般凄惶过。
忽而耳畔传来芙菱的声音,“侯爷为何这般心不在焉?是朝堂上遇到了难事么?”
苏煜微微侧目,眼前的芙菱纯净无暇,犹如林间那弱小而乖巧的百灵鸟,她的眼睛因担忧自己,也渐渐显得有些愁色。
苏煜强忍心内苦涩,便道,“我只是想起来,若当年在蓟州,我得以多待一刻,与你见了面,就好了。”
听着这话,芙菱的眼中迅速闪过一丝茫然,面上唯一的一丝笑意也渐渐消失了。
她渐渐放开了苏煜的手,怔了半晌,方有气无力地回道,“你该,带我一起走的。”
苏煜一听,便如鲠在喉,眼角不禁闪出一些水雾来
只见芙菱叹着气撇下了自己,独自,落寞地先走一步去了。
留下苏煜停在原地,看着那单薄而凄凉的身影,渐渐隐入了回廊的尽头,他的双目已模糊了,一颗心便如跌落了深渊,无着无落。